小湖位处雪林内的一片旷地,与世无争,如非从高空看下来,又不是像沙漠般须寻找水源救命,以龙鹰的神通,大有可能忽略过去。
他嗅到鸟妖的鹰味了,微仅可闻,却肯定实在,那亦是他在高崖处曾嗅过的气味。在起步的眺望点处,所有气味均被雪的气味掩盖,只有雪子方嗅得到积雪层内的气味。
从气味的变化,可大致推算鸟妖抵高原的时间。
当他抵达边城驿的外围山区,远眺边城驿,正是风雪连天的时候,但已接近尾声。因此当他逸往留下暗记的高崖所在的山岭时,抵达前风雪已停下来,故在崖上留下瞒不过龙鹰的气味。但因西北风不住狂吹,残留的气味,会在一般高手嗅觉能力的范围之外。人同此心,鸟妖绝不认为有人能追踪到高崖去。
鸟妖唯一顾忌的,是龙鹰这个魔门邪帝,“道心种魔大法”秘不可测,谁都没法摸清楚龙鹰底子,只能从其往绩加以推断,已是惊心动魄。如鸟妖认为龙鹰正紧跟后方,那他,谨慎得过了份的所有作为,便是合情合理。想不通的是为何他逃到位于高原之上,远离中土的偏远区域,仍一副惟恐给龙鹰追上的模样?
若然鸟妖确抱着这般的心态,一俟与侯夫人会合,当立即再次逃亡,故此杀鸟妖的唯一机会,就在眼前,错过了永不回头。
龙鹰朝四周眺望。
荒原舞和云蒂联袂而至,来到他左边。
雪子从美女香肩窜落雪地,绕着小湖嗅闻,不时钻入堆积盈三、四尺的厚雪内去。
龙鹰从容道:“鸟妖在湖水里清洗了气味,我们再难凭雪子将他找出来。”荒原舞色变道:“怎么办?”
龙鹰道:“全赖云蒂着我从高崖飞下来,又寻得这个小湖,让我们晓得走在正确的路线上,站在这里,如牵着连系鸟妖的无形丝线,生出异感。”
荒原舞道:“他在哪个方向?”
龙鹰道:“先说我的感觉。这个令鸟妖抹掉痕迹的小湖,在黑夜的雪地并不显眼,要到飞至近处,方可从林木间因其反映辨认出来,少点眼力也看不到。当时我的心中便想到,若能证实鸟妖以小湖为落点,就那么在湖水里脱衣清洗后,才离湖登岸,起码证实了一件事。”
云蒂道:“范爷猜准了,雪子只嗅到湖东北岸边仍有少许残余的气味,其他地方没发现,证实了鸟妖非是穿林而来,而是准确的落入小湖内去。留气味的地方,是他登岸的位置。”
荒原舞点头道:“他在那位置运功蒸褪水气。”
又问龙鹰道:“证实了什么?”
劳而无功的雪子,回到云蒂香肩处。
龙鹰道:“鸟妖从高崖跃下,飞到这里来,为的是如有人追在他后方,可用此法撇掉追踪者,这般的大阵仗,鸟妖心里假想的追踪者无疑是小弟。鸟妖飞得愈远,愈接近与侯夫人的会合点,撇掉小弟的可能性愈大。”
荒原舞大喜道:“明白了!你是指鸟妖一直朝会合点所在处飞翔,途上遇上这个小湖,顺道洗个彻底的澡。”
龙鹰指着东北方约十多里外、重重迭迭的一列山峦,道:“那是最佳藏身处,山势复杂多变,植被处处,又偏离边城驿的山区,危崖众多,所以即使晓得他在那里,想寻得他仍不容易。”
云蒂担心的道:“怎办好呢?雪子再嗅不到他的气味。呵!云蒂想到哩!”两人瞪大眼睛瞧着她,猜不到她可以想到的,且认为她不可能在眼前的情况下,有解决的办法。
云蒂现出回忆的神情,道:“我第一次听到‘鸟妖’的名字,心便在想,此人既被人称之为‘妖’,该是能通鸟语的灵异人,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看见不应看见的东西,感觉到别人没丝毫感觉的事物。现再证诸鸟妖诸般令人不解的奇异行为,更确定他是有异感的人。”
龙鹰和荒原舞你眼望我眼,均晓得对方心里所想,云蒂是旁观者清,不像他们身陷局内,对例如“鸟妖”两字,习以为常至没有任何特别意义,只是一个能惹起内心仇恨的称谓,不像云蒂般有其他联想。
虽然仍未清楚云蒂的分析将引领他们走往哪个方向,但确有启发性。
云蒂道:“正因他是灵异人,令他嗅到危险,就像雪子能嗅到雪层里多重的气味。故鸟妖虽见不到你们赶在他前头,先上一天抵达边城驿,但总感危险伴随左右,难以释然。而当他抵达边城驿外雪子嗅到他气味的位置时,你们就在驿内,也是双方最接近的位置,危险的异感最强烈的一刻,骇得他不敢停留,不但打消入驿的念头,还立即赶到刚才山上的悬崖处,留下暗记,然后飞出悬崖,以中断可供追蹑的所有痕迹,又落入这个只能在空中看到的林内小湖,洗掉衣服沾染的气味。种种作为,都指出他感觉到你们锲而不舍的,紧追在他身后。”
荒原舞深深望着云蒂,目现奇芒,点头道:“对!理该是这样子。他绝猜不到我们能未卜先知的,赶在他前头抵边城驿,截其去路,只是感觉到危险,却误以为没法撇掉我们,被我们从河套追到这里来,因而杯弓蛇影,做足工夫,想尽办法的撇掉我们。”
龙鹰生出异样的感觉。
荒原舞此时看云蒂的目光,是他从未在荒原舞眼内见过的,糅集着感激、欣赏,至乎爱慕的深刻情绪。
大可能到这一刻,他才真的为这位对他一见倾心的尼婆罗美女真正的动心。
以荒原舞的人才武功、身份地位,什么美女没见过?剩是龟兹能歌善舞的美女,已是任他予取予携,可是从没有美女能令他这浪子留下在身边。
两人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邂逅道左,“天网不漏”等同“听天由命”,就在这个看老天爷为他安排了什么的奇异时刻,尼婆罗美女活色生香的出现眼前,肩负异兽,立即令云蒂与以前荒原舞遇上过的所有美女,均迥然有异。
达达之死,令荒原舞痛不欲生,没齿难忘,更加强了他对人生无常的看法。然而,就在复仇有望之际,他不但遇上云蒂,且凭她和雪子的助力,追到这个最接近鸟妖的小湖,不久前鸟妖还曾在湖水里顶着寒风沐浴,刻下云蒂又在似茫无出路的困局里,为他们打开一道朝成功迈步的门,荒原舞一直冰封着的感情,终为云蒂释出,微妙至极。
云蒂得荒原舞赞同,喜上眉梢,续道:“现在我们确紧蹑鸟妖身后,他的危机感势有增无减,故此他所有作为,藏身的位置、逃亡的路线,均针对此而设,遂变
得有迹可寻。只要我们到达离他藏鹰处二至三里的位置,雪子可直接嗅到从猎鹰身上散发的气味。”
龙鹰、荒原舞齐声喝道:“对!”
他们非是没想过鸟妖因懂飞而变得有迹可寻,但因山太大了,可能性众多,又没把雪子的嗅觉计算在内,生出歧路亡羊的感叹。现在得云蒂鉅细无遗道出鸟妖的心况,并提供可行之法,灵思立如暴雨后的山洪,冲奔而来。
荒原舞指着小湖对岸,雪子嗅到鸟妖最后一丝残余气味的位置,道:“那正是鸟妖取的方向。”
鸟妖匆匆离开眺望边城驿的山区,一直心情沉重、步步为营、战战兢兢,可是,当他洗清去掉附身的气味那一刻,如放下心头大石,而人在浴后怎都比浴前放松下来,因此在没有戒心下,其离湖的方向,半不自觉或半自觉地,走的正是他从空中掌握到,朝其藏鹰处的方向。
这个判断具决定的重要性。
尽管他们断定前方的高山,该为鸟妖和侯夫人的会合点,但山峦连绵百里,任何行差踏错,都是他们负担不起的。
荒原舞是福至心灵了。
他朝龙鹰打个招呼,领先出林。
天明前一个时辰,三人一兽,抵达目标山脉的边缘区域。
远看已是群山延绵列阵,气势宏大,抵近时更是高山仰止,十多个山峰撑天而起,高耸入云,异石层层迭迭,皑皑白雪,使人生出望山兴叹之感。
荒原舞狠狠道:“真懂拣地方。”
云蒂见两人尽朝高处观察,道:“愈高的地方,愈寒冷,不宜藏鹰。”
荒原舞一愕道:“这么简单的事,为何我偏没想过,心想的就是鸟妖躲往哪一座峰顶的断崖上。”
龙鹰大有同感,在云蒂面前,他们两人都像变蠢了,原因他们是明白的。有所求,必有所失,关心则心乱。他们千山万水追到这里,心之所切,不容有失下,反患得患失,于“天网不漏”最关键的时刻,忘掉“天网不漏”,更害怕鸟妖气数未尽,“天网不漏”不灵光,同属“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龙鹰深吸一口气,晋入魔种的状态,道:“最佳藏鹰地点,是山内深处能四面挡风的谷地,猎鹰可自由飞翔,随意觅食,又不虞着寒。”
云蒂道:“鸟妖有灵鹰护主,生变时才往上逃去,怎都胜过在高崖上捱冷。”荒原舞头痛的道:“怎样方可避过猎鹰的锐目?”
龙鹰灵台一片清明、晶莹剔透,道:“鹰儿爱栖息崖壁高处,在现时处处铺雪的情况下,想不触落一丝雪粉,根本不可能,只是踏足雪上,已可惊动它们。咦!”别头向云蒂道:“雪子没嗅到气味吗?”
云蒂探手温柔地抚摸雪子的头背,轻摇螓首。
龙鹰道:“随我来!”
二人随他掠上山坡,前方坡下大片树林,挡着去路。龙鹰毫不犹豫进入雪林,三人过处,雪粉如雨地从触碰的树干、树枝洒下来,踏处现出陷下雪去的足印。走了近一刻钟,正要出林。
龙鹰忽然止步,张手阻止他们前进,俯身从地上拾起断枝,道:“终找到鸟妖
由此入山的真凭实据,这是鸟妖撞断的。至于足迹,由于风大,早被刮掉。”
荒原舞不解道:“当然是好消息,我们可循此寻到鸟妖。但这不是早在我们意料之中吗?为何特别提出来。”
龙鹰道:“鸟妖该像我们般,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云蒂娇声坜坜的道:“范当家是什么意思?”
荒原舞也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龙鹰解释道:“若鸟妖从这个方向走出来,便该留下雪子可嗅到的气味,那时他尚未洗澡。”
荒原舞道:“合理!”
龙鹰接下去道:“像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巨岭,如能找到入路,必循原路退出来,可省去开路的工夫。鸟妖的情况较特别,可以从高处飞下来,但若要返山内,不走原路是蠢蛋。刚才一路走来,发觉断枝处处,可见鸟妖是凭护身真气在林内硬闯出一条路来,遇林木密处立即改向,我们循的是他的路线,故比他走得轻松很多。
龙鹰说的,是无可争拗的事实,两人点头认同。
龙鹰哑然笑道:“先让我重组鸟妖过去一天的情况,勿以为我在浪费宝贵的光阴,知己知彼,致胜之诀也,对付鸟妖,欲速则不达,我今晚一直心神恍惚,正因想不通鸟妖的行为。幸好得云蒂启发,否则能否控球过半场,到现在只差临门一杖,未知之事也。”
云蒂朝荒原舞瞧去。
荒原舞潇洒微笑道:“范当家指的是中土流行的一种在马背上打的球赛,击球入门,便为胜利。”
龙鹰移到林缘,朝往上的坡麓仔细审察,道:“昨天早上,大风雪来临前,天气还很热,那时鸟妖应在这列山峦的东南方,与他的猎鹰全速赶往边城驿,当时他该认为已成功摆脱我们。忽然间,风雪来了,鸟妖遂以他的独家手段,着鹰儿们飞到这里来避难,自己则继续赶路,直抵我们和他不谋而合的眺望点,并准备在那里清除衣服沾染的气味,然后入驿,弄清楚状况,再去将鹰儿领回来。又或许压根儿不入驿,就在那里静候他的女人。”
荒原舞瞥云蒂一眼,道:“与他是否通灵无关吗?”
龙鹰以过来人的身份道:“灵应是非常模糊的感觉,很易被现实的情况淹没埋葬,容易忘记。像鸟妖立即掉头避瘟神般逃离,跑上附近大山,留下暗记,跳崖离开,须更大和更实在的剌激才会这么干。他奶奶的,鸟妖见到宇文朔了。”
荒原舞愕然道:“我的娘!竟见到了宇文朔!”
龙鹰叹道:“这才真的是‘天网不漏’。”
又道:“如果没有云蒂,没有雪子,我们绝寻不到这里来。又如果没宇文朔骇走鸟妖,他早将气味除掉。太少着我装备妥当,云美人着我跳崖,所有事情,均由你的街头卖唱触发,凡此种种,注定了鸟妖气数已尽。这个必杀鸟妖的信念,非常重要,决定了我们眼前该采取的手段。”
荒原舞道:“如你猜测正确,鸟妖可能到此刻仍未能寻回他的猎鹰。”
云蒂含笑俏立一旁,静心聆听两人对话,秀眸闪亮。
龙鹰道:“我原先最忧虑的,是鸟妖在这里有布置,兼熟悉形势,遇事时可迅速逃走,他只要比我们快上一刻片时,可飞个无影无踪,令我们错失良机,还赔上一切。这个失败的阴影,挥之不去,影响了我的心境,致发挥不出平常一半的感应,但在此刻,我完全回复过来。”
荒原舞有点明白了,道:“你该还有话说。对吗?”
龙鹰道:“我晓得原舞目下最想的,是手刃鸟妖,可是如果我们一起入山,乃非常不智的事,就像刚才经过雪林般,令积雪大片大片的脱落,可是若我使出压箱底的魔奔,定可循着鸟妖走过的入山之路,以最迅快的速度赶上他,到他发觉,为时已晚。希望你谅解。”
荒原舞终于明白龙鹰因何在这个时候,仍来个长篇大论,正是要他明白,一切均由老天爷的妙手巧作安排,每个人都是马球赛的参与者,造就出龙鹰最后决胜的临门一杖。
洒然道:“去吧!预祝你一杖入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