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朴道:「我的方法是笨方法,就是趁蓄洪池池水放尽前,部分兄弟乘水流的便车,随水冲下去,如那时拒马仍在,就动手拆除。同一时间,我们重筑第一道水闸,以备不时之需,剩下来的沙包,送往河岸去,以之设立阵地,够我们蹲下来发箭便成。」
博真拍额道:「这么直接简单的办法,偏是没想过,不但非是笨方法,而是万无一失的妙法。」
君怀朴道:「须假设洪流有力将所有投石机、敌人和任何障碍物,除最能抗洪流的拒马阵外,一股脑儿全冲进大河里才成,能否这般理想,成败各占一半。我们还要应付敌人从两边来的攻击,趁水尾破拒马阵,势令我们失去将敌人堵在两边的千载一时之机。」
众人明白君怀朴的忧虑。
眼前看得到的敌人,不计兵奴,兵力在八千人间,如敌人将三分之二的兵力,集中到西岸来,那至少有五千至六千狼军,部署在他们的视野之外,以莫哥的英明神武,肯定立即令这批狼军重新封锁斜坡,至或冲杀上来,破去拒马阵,反令对方畅通无阻,若如倾入大河的洪水倒卷而回,情况比现时两队狼军攻进来更糟糕。
刚才水流的牛刀小试,敌人虽夷然无损,对他们却是个珍贵的试验,晓得洪水从狼寨冲出去,到抵达河岸,约五个呼息的时间,以先前河岸狼军的反应,大部分人可避往两边,躲过给洪流冲入大河之劫。
狼军戴盔披甲,身体沉重,骤然落水,会吃足苦头。
符太问龙鹰道:「我们该怎么办?」
龙鹰道:「这是个拿捏时间和分工的问题。时间选的是洪流的洪锋和当蓄洪池的水位减至四分之一时,分工就是先后出击。」
又道:「在各位兄弟集思广益下,我调整了想法,如投石机校好角度,有了明确的制敌策略。」
莫哥此时和随行高手,来到拒马阵后中间的位置,正和身旁左边的参骨、右边的燕拔交头接耳的说话,似有所图。
挨在两边山壁集结成队的四千狼军,蓄势待令。
攻寨战一触即发。
龙鹰续道:「原舞、老博、老虎、老管、怀朴、桑槐兄、小容、宇文兄、太少,九个人分作三组,每组三人,抱着浮木,在水闸前等待洪流,随洪峰直奔拒马阵,记得稳定浮木在水下,勿超过拒马阵的高度,于离拒马阵丈许的距离,全力催木朝拒马阵疾撞,借反弹力稳住去势,好扑附拒马阵去,然后凭手劲也好,匕首也好,务要令拒马阵分崩离析,被接着来的洪流送入大河去。」
符太讶道:「你负责干甚么?」
龙鹰道:「我负责追杀莫哥,缠着他使他没法游返岸边,令敌人失去脑袋,变为一盘散沙。」
接着向丁伏民和权石左田道:「伏民和权石兄殿后,于蓄洪池将尽之时,各领一百五十个兄弟,随水迅速下坡,堵截两边来的敌人,百五人为一阵,可令敌人难越雷池半步,到余下兄弟将沙包运至,大功告成。」
「请鹰爷说话!」
莫哥的声音从下方拒马阵后遥遥传来,语调铿锵,表现出强大的自信。
龙鹰喜道:「莫哥真帮忙,快去!」
他指的帮忙,是莫哥主动为他们拖延一刻半刻,让蓄洪池满溢。
众人岂敢怠慢,在敌人目所不及的位置,默默行动,无声无息。
龙鹰移至墙头坍塌处,现出身形,登时吸引了敌人千百道目光,毕恭毕敬的答道:「大帅有何指教?」
莫哥先喝了一声「好」后,方徐徐道:「鹰爷不愧自『少帅』寇仲后,中土第一名好汉,莫哥敬重你,故此有一提议,望鹰爷考虑。鹰爷只须答一句话。」
龙鹰轻松的道:「大帅这么说,是否认定小弟今次必无幸免,但又怕小弟仍能逃之夭夭,故而要小弟献上项上头颅?如果小弟目下真正的情况,确如大帅所想象般,大帅确对小弟格外开恩,请列交换的条件。」
二人表面虽没唇枪舌剑,还客气有礼,互相尊重,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事实上各怀鬼胎,斗智斗力。
莫哥于攻寨前找龙鹰说话,不是希冀龙鹰肯以己之命,换取他提出的特别优待,而是要确定龙鹰确在寨内,锁定头号目标。
可以想象,莫哥和旗下高手,将集中全力对付龙鹰,否则即使尽歼其他人,龙鹰抱着「留得青山在」的心态,翻山越岭的逃走,莫哥仍要功亏一篑,难向默啜将功赎罪。
龙鹰晓得莫哥心内打的鬼主意,清楚莫哥所需的确只他一句话,而不会夜长梦多的延误时间,因而锲着莫哥的说话,来个长篇大论,好达到蓄洪池满溢的目标。
双方尔虞我诈,无所不用。
莫哥道:「只要鹰爷肯在我们眼前拔刀自断头颅,我们立即撤往对岸,任由鹰爷的兄弟离开,莫哥以狼神支利安略之名立誓,绝不食言。」
龙鹰哈哈笑道:「大帅这般看得起小弟,乃小弟的荣耀。大帅敬小弟一尺,小弟敬大帅一丈。为此小弟对大帅亦有个忠告,就是有那么远,逃那么远,迟恐不及。」
守在引水道内的众人,听得发噱,忠言逆耳,但莫哥怎晓得是来自龙鹰肺腑的忠言,肯定听不进去。
莫哥出奇地没勃然大怒,叹息道:「原来鹰爷竟是满嘴胡言的人。进攻!」
最后一句,是用突厥语扬声喝出。
号角奏响!
军令如山,莫哥进攻令下,敌人全体动员。
两边的敌队各二千人,开始朝上操来,步伐整齐,还不住发出呜鸣狼嗥之声,又不时震动手上藤盾,颇有先声夺人的强横气势。
负责二十五个投石机的数百兵奴,忙着装上石弹,准备发射。
最令龙鹰「老怀安慰」的,是在岸边休息的另四队狼兵,不但全站立起来,且分四路朝斜坡走过来,看来是要走上斜坡,移至随时可出击增援攻寨前线部队的位打开始,这四批兵力达八千人的狼军部队,一直是他忧虑之源。
他们的位置最远,发觉不妥当,极大机会可及时避往两边,那当他们回来时,即使得一半人,仍非龙鹰一方吃得住,遂成混战之局,与被敌人攻入寨内,分别只在较易跳河逃生,那时鹰旅有部分人能活着离开,已是非常得老天爷眷顾。
且对方在岸边休息了大半天,怎都比忙个不休的他们养精蓄锐,鹰旅一众兄弟事实已成疲兵,对上他们更是吃亏。
对敌人总兵力的估计,撇开兵奴,约在二万人间。经昨夜渡河之战,杀伤对方数千人,故而现在来攻寨的一万二千人,是莫哥能拿出来见人的极限,是倾巢而来。如若这一万二千人全给冲进大河去,他们在河岸建立河阵的行动,遇上的将是散兵游勇式的反击,不足为患。
一来一回,相差极远。
倏地两边敌队止步,离斜坡顶仍有百多丈的距离。
二十五台投石机发动了,「砰彭」声起,石弹呼啸着划空而来,看似缓慢,但下一刻已猛轰在寨墙上,几个直接掷进寨门去,有两枚石弹就在龙鹰头上飞过,落入寨内。
石弹能伤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寨墙的外层虽满目疮痍,却仍可挺一段时间,故此轮投掷,只是敌人助攻的下马威,逼得守寨者远离险境,便算成功。
投石机停的I刻,就是逼至寨前敌队全面进攻的时刻。
另四批二千人部队,步上斜坡。
龙鹰朝拒马阵后的莫哥等人瞧去,人人脸现疑惑神色,正全神打量仍高踞墙头的自己。龙鹰以微笑响应,晓得是自己心有所恃,故能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不但没半点大祸临头的模样,还轻松写意的,令对方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龙鹰确能视死如归,但起码样子该悲壮一点。
龙鹰差些儿伸个懒腰。唉!他娘的!真的很累。
抵后套后,几乎没一刻停过,连续三天不眠不休。敌人只比他们好上些许,一有机会,立即尽量休息。像下面的莫哥等人,该已休息了几个时辰,故人人精满神足,有绝对杀得他们一个不留的信心,岂知竟遇上人力不能抗拒的人造水灾。
待会建起新的河阵,定要睡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投石机止。
号角声起。
左右两队狼军,全体发喊,朝上冲来。
龙鹰高举两手,狂喝道:「水!」
大时刻终于来临。
情况再不容人思量,惟有依既定方针行事,然后委诸天命。感觉就像追在龙鹰身后,从高崖跃往下方的深潭。
负责拉动第一重水闸的,是丁伏民和一众兄弟,他们立在两边仓库顶,以长索拉动位于堆成沙包墙中间做过手脚的部分,只要能移动少许,位于其上的沙包会向外倾,然后水的压力将自行破闸。
三百八十人,除受伤较重的兄弟须留在西仓养伤外,全体出动,平均分作两组,同时发力。
所做手脚,就是将水闸中央一截的十二个沙包,以帐布包裹,扎成粽子般,且往外突出,只要将其拉出来,上面的沙包立即下陷前倾,造成水闸上半截塌下,等于决堤,下半截肯定顶不住。
不过!
想是这么想,行得通否,惟老天清楚,故此龙鹰的「水」字入耳,三百八十人,八道长索,众兄弟卯足全力,猛力拉扯。
第二重水闸,位处仓库和寨门之间,单薄多了,由符太等九大高手负责,他们身在引水道内,方便用劲运力,效果理该与三百八十人去「开启」第一重水闸等同。
两组人马,分别扬声运劲。
第一重水闸,一如所料的,「粽子」应力从沙包墙脱飞开来,上半截的沙包墙立即朝外倾侧。
但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了,蓄洪池似给惹怒,先在闸顶喷出多条水柱,下一刻竟变得汹涌翻腾,如被约束已久的水妖,得脱囚困,再不肯屈从于任何禁制,上半截丈半十五尺高、宽达二丈的闸身,组成的三百多个沙包像变得没重量似的,山裂雪崩的随喷溅的水颓然坍倒往前,溅起的浪花水珠激上引水道的上半空,声势骇人之极。
接着洪水如漫天倾泻的瀑流,以无敌之势,似雷轰鸣^-^摇晃着整个狼寨。
巨量的水体,朝引水道倾覆直下,不但一下子冲塌水闸的下半截,还将引水道两边的沙包墙不费吹灰之力的推倒,洪水宛若以百计的脱缰野马,漫无节制的四处流窜。
此时符太等九人仍在发劲,忽闻后方水声隆隆,立在仓库顶的一众兄弟不住打手号警告他们,还不知机,连忙松手,三人一组的抬着「战木」,往寨口奔去。
走不到五步,后方的第11重水闸全面崩颓,给撞得往他们抛掷过来,比投石机的石弹更凌厉难当,稍迟半步,肯定遭殃。
筑蓄洪池时,众人惟恐不够大、不够深,到此刻方晓得大错特错,洪流早远超池墙的负荷能力,更非单薄的引水道墙吃得住,到此刻才裂闸而出,是他们的幸运。
洪水再不安于池,大水破闸冲出,带得池内洪水汹涌澎湃,不断猛冲猛狼石的崖壁,又撞往东边和西南的沙包墙,水流回旋翻滚,飞瀑腾空,下一刻东边连接崖壁的沙包墙,与南面将墙延伸到东寨壁最坚固厚重的两堵墙,同时失守,如沙石般倾倒坍塌。
亦幸而如此,稍微宣泄掉从闸口冲出来的惊人力量,否则众兄弟立处的两座仓库,肯定难保。
从闸裂,到洪水自各个水池缺口处泄出,是眨几眼的光景,但狼寨再非属龙鹰他们,而是洪水这个鹊巢鸠占的新主。
蓄洪池的洪水不是流出来,而是以万斛计的水,从坍决处爆出来,若似天塌。
倏忽里,浪花溅上仓库顶的天空去,水位抵仓库大半高度的滚滚洪流,从猛狼石的一边,横扫往东寨墙和寨门的一边去,寨内后半部立成汪洋。
南、北两边寨墙对峙,夹束洪流,于龙鹰等人来说,是宽敞宏大的寨内空间,但对庞大的洪水却是偏狭逼促的囚笼,令它犹如困兽斗般咆哮窜撞,左冲右突,汹涌腾跃,转抹冲击,翻滚不休,过四仓库后,流速骤增,如能裂堤的滔天巨浪,势不可挡。
符太等九人已冲至寨门,三人一组的抱着是「战木」也是「活命木」的宝贝,听着引水道两边的沙包墙被洪水以破竹之势冲得七零八落,亦惟有听天由命。
第一重水闸完蛋的那刻,全场唯一能同时掌握寨内、寨外情况的人,是龙鹰。
水崩的咆哮盖过了正冲杀上来战士的喊杀声,惊动了拒马阵每一个敌人,人人现出骇然神色。
龙鹰晓得担心是白担心,于事无补,最坏的情况,是所有兄弟,连人带寨的给洪流冲进大河去,然后比赛谁先爬返岸上来。
在这样的洪水急流里,原先的构思再不可行,一切由洪流话事。
拒马后的莫哥、参骨、燕拔、纥钵吉胡、武迷涣一众人等,全朝他望来,希望能从龙鹰的表情神态,窥见端倪。
当然!
没有人敢对他喝出来「水」这个字,再掉以轻心。
莫哥容色转白,闻水鸣如囚犯闻判,或许此时他记起龙鹰刚才说的「有那么远,逃那么远,迟恐不及」,绝非胡言一,而是老老实实的忠告。
龙鹰和莫哥目光隔空交锁。
冲杀上来的狼军愈奔愈慢,最后停下来,离寨门尚有三十多丈。
此时最古怪的场面出现。
符太等九人,各揽檑木干,现形寨口,乖乖的站着。
莫哥终晓得大祸临头!狂喝道:「立即撤退。」
号角急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