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六章 攻寨大计

众人尚未有想清楚自身处境的时间,在完全迷失了方向下,被一泻千里的急流,带得往暗无天日的山底岩洞,在不到大半盏热茶的短时间,越过以里计的距离。

众人除运功护体外,还可以做的,是保持身体与水流平行,以免因翻滚不休致碰撞受伤,同时手往前伸,作前线探子。

水洞出奇地畅顺,该是日子有功,在泻下湖水的长期冲刷下,磨掉了洞壁岩巉不平的棱角利边。身体失去了重量,仿如在绝对的暗黑里自由滑翔飞行,只要压得住对幽闭的恐惧,感觉实在非常棒。

前方现出一点光蒙,旋即芒光渐盛。

下一刻,符太第一个完成壮举,给水举上水面,还要随流而去时,龙鹰的手探过来,将他拉离水流。

源于山上深潭的湖水,朝西奔泻四、五里后,于此离狼山不到半里的山中高地冒出地面,形成另一个只有母潭五分之一大小的山中潭,至湖的西南边潭水往下泻溢逾丈成激水,自此水流层层跌落,相激溅起水花雪涛,形成连串水瀑,轰声如雷。

溅起的水花,在往下落去的太阳映照下,如碎玉摧冰,晶莹透澈。

众人在最高一层的水潭,于潭的西缘各自觅得舒适的奇岩怪石坐下,欣赏着水流朝下流泻险峻雄奇的旅程。

心里那种九死一生,最后逃出生天的写意和满足,于山穷水尽疑无路处,打出活路的动人感觉,绝非任何言词可形容其万一。

除迭迭低去的水流外,周遭尽为高插上天的悬崖峭壁、原始植被,尤显得后方的一泓清潭,惹人喜爱,周遭的环境倒映潭中,湖光山色,令人迷醉。

符太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叹道:「现在离日落尚有个许时辰,我们还要走多远的路,才抵达狼寨?」

龙鹰用手比比前方,道:「在我们看不到的下方,水瀑一分为三。左边的瀑流,折东而落,最后从猛狼石南面泻下,形成飞瀑,也是狼寨立寨其地的主因。立寨岂可无水?」

桑槐大喜道:「如此只要我们沿水瀑往下走,将似下梯阶般直接走进狼寨去?」

龙鹰欣然道:「禀上桑槐大哥,正是如此。当日小弟就是这般的潜往猛狼石的崖壁去。」

又道:「依我猜估,小半个时辰,我们可抵达狼寨。」

宇文朔道:「我们尚有半个时辰,回气休息。」

接着饶有兴致的问道:「鹰爷是如何醒过来的?」

龙鹰叹道:「是错有错着,背上的包裹不知碰上甚么,将我震醒过来,否则背着大包东西从水瀑落往狼寨,天才晓得有何后果。」

管轶夫道:「怎么会呢?当日你能从水瀑缘壁藏在猛狼石下,笑纳默啜的奉献和拜祭,今次当然可以如法施为。」

龙鹰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弟今次的情况是不上不下,说是由魔种主事吗?并非这样子,因我仍然晓得与身体有关的事,例如踏的是石头还是涧水,但又模模糊糊,如在醒不过来的梦里,会否胡涂至随水掉往狼寨,老天爷方清楚。」

符太道:「至少比起一无所知,是个进步。对吗?」

龙鹰颔首认同,伸展手足。

符太讶道:「老博!平时这么爱说话,为何这刻不发一言?」

博真仍凝望水瀑层层下跌所形成的水阶,道:「老子正享受眼前的感觉。」

虎义笑道:「自寻得宝藏后,大个子整天嚷着感觉。」

博真欣然道:「在寻得宝墓的剎那,我豁然而悟,人生追求的,正是不同的感觉,而在诸般感觉里,最动人就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将你完全攫抓,忘掉一切。」

桑槐问道:「现在又是怎么样的一番感受?」

博真答道:「现在的感觉,是刚才感觉的延续,当从高崖跳潭的一刻,有种从所有经历、负担和忧虑解放出来的痛快,无人无我,下一刻不知发生甚么事,但你已豁出去,不能回头。」

龙鹰深有同感,博真的话,勾起他对无回峡的记忆,当与万俟姬纯连着筏子,冲出百丈高崖往下掉,正是博真刚描述的情况。

众人沉默下来,心里咀嚼博真的说话。

符太沉吟道:「我们现在是否该转而追求攻下狼寨那一刻的感觉?」

宇文朔道:「这么难得才寻到此处来,攻寨有望,我们必须谨慎行事,机会只有一次。」

容杰道:「我们何不想想,在怎样的情况下,我们将功亏一篑?」

人人动容。

桑槐赞道:「小容这个思考的方式,别开生面,非常实用,是实事求是。」

管轶夫道:「我会说,假设莫哥在寨内,我们将以失败告终。」

虎义道:「即使没有莫哥,假设狼寨的兵力在一千人以上,我们势难得逞。即使对方非是金狼军,而是老弱残兵,怎都可捱至己军来救。」

容杰苦笑道:「如果是金狼军,一百人足可顶我们好|阵子。」

龙鹰微笑道:「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敌人尚未攻打我们的河阵。」

宇文朔一怔道:「这表示昨夜为应付我们,敌人已倾巢而出,故无力于接着的早晨,再发动另一场战争。依此推算,敌方现时在后套的总兵力,该在一万五千人到二万人之间。」

容杰同意道:「合理!」

宇文朔续道:「可是为阻截我们返河阵去,对方却不能歇下来,一边在河阵四方布围,另一边则封锁河寨和山寨以东的交通,同时将投石机运往至可攻击河阵的位置,忙足一天。」

虎义道:「大河这么宽,敌人如何防我们偷潜回去?」

桑槐道:「他们只须由河寨至河阵这段河道,沿途于两岸设置岗哨,再加巡筏,如负责的是人人武功高强的金狼军,我们八个人于水底潜游,在阳光充沛的大白天,定难瞒过他们耳目。晚上则以火炬照明,除非我们不用冒出水面换气,否则必败露行藏。」

由东端的敌方河寨,至西面东岸的河阵,等于整个河湾,以水程计超过三十里,除龙鹰一人外,没人可以在水底耽这么久。

容杰道:「让我们成功返河阵又如何,结果仍没有分别。」

符太嘿嘿笑道:「当然有分别,只因我们岔远了。换言之,就是莫哥要保持优势,此刻该仍是倾巢出动,狼寨空虚。今夜还要争取时间休息,以在明早全面进攻河阵,免得夜长梦多。他奶奶的!请鹰爷择时!」

龙鹰欣然道:「攻寨的成败,系乎三大因素。首先,是能否以快制慢,攻敌一个猝不及防,措手不及。由于敌我两方实力悬殊,故我们须挑选敌方最脆弱的时刻发动,避其强,取其弱,凡此种种,均非如现在般的纸上谈兵办得来。」

宇文朔问道:「敢问第二个因素?」

龙鹰悠然道:「第11个因素,就是夺寨的同时,须处理敌方回头施援的部队,只要其中有几个与参骨同级数的高手,我们的夺寨势变为自投罗网。」

他的话无可反驳,除非守狼寨的,全是斗志不强、战斗力弱、被强逼做兵奴的外族人,否则怎都有一番激战。狼寨下的西岸,对面就是河阵,故成敌人重要据点,必有高手重兵,随时渡河攻阵。如发觉后方狼寨出现异常情况,掉头赶上山坡,不用半刻时间可抵寨,那时将轮到龙鹰等有难。

龙鹰续道:「第三个因素,是如何保持战果,至乎进一步扩大。」

符太道:「当然是河阵的兄弟,全转移至狼寨来,那这场仗胜负已定,惟看我们可收割多少敌人的首级。」

容杰道:「要完成三大目标,立在猛狼石上审度形势变化,掌握最佳时机便成。」

众人齐声喝好。

桑槐像首次认识他般,讶道:「原来小容这么聪明。」

容杰洒然道:「各位大哥有所不知,刚才我在水洞内,差些儿气绝,忽然间,脑袋内充塞着千奇百怪的东西,包括很多早已遗忘的记忆,例如第一次和女人相好,那是在草原的一个营账内,就于此时,忽然冒上后面的小潭,呼吸救命的一口气,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感觉一新。对!是感觉!」

最后两句,是向博真说的。

容杰续道:「那种感觉像挣脱了以前的束缚,脑筋不受控制的驰想,想到很多平时没想过的东西。」

虎义道:「这该叫开窍。」

容杰不迭点头道:「正是这样子。」

桑槐喃喃道:「缺气原来有此奇效。」

符太笑道:「大个子也给开窍了,故少了很多话,因晓得是废话。哈!趁天尚未全黑,是否应赶点路?」

星夜下,众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瀑头,从侧攀上猛狼石,伏身于猛狼石的岩石堆里,俯瞰猛狼石脚下的狼寨,寨外斜坡、大河和隔岸的河阵,一览无遗。

眼睛遥扫,个个心呼好险。

河阵对岸固是灯火通明,火炬处处,南岸河原,亦火光点点,将河阵重重围困,显示敌人完成了对河阵的封锁,是压着来狂攻猛打。

投石机均已到位,部置在河阵的东面,分成三组,每组约十部投石机,一旦发动,河阵任何一个时间,均遭投石机不间断的远轰,形势之劣,可想而知。

河阵也没令他们失望。

时间不容河阵的兄弟建立木寨,他们就把筏子迭高,五个一迭的,置于四周,形成阻挡敌骑冲击和避箭的坚固障碍物,高逾腰腹。

最妙是于六丈见方的河阵中央处,搭建起沙筏加大排筏的避难所,三排迭高的沙筏,其上盖着四个大排筏,只要躲进筏营里,可避矢石。由于筏营比外围的矮筏墙加多了两个沙筏,也高出三尺多,本身遂可作为御敌的高台,大幅增强外围的防御力。

四个大排筏,当然来自敌方。

可想象前夜敌方的大排筏驶至河阵,遇上己方兄弟的伏袭,二百多张弩机骤然发动,射得对方筏仰人翻。敌人慌忙跳水逃生时,被他们将弃下的排筏据为己有。

这边岸的情况更动魄惊心。

敌人正驱使兵奴重建箭楼,七座已完成其三,另四座在赶建里,看来今晚可全部完成,等于他们没烧过箭楼。

箭楼属狼寨的寨外防御,守狼寨的第一道防线,紧扼渡河区域,在河原大战里,能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二十座投石机,从狼寨移往箭楼间和两边去,排成阵的对着另一边河岸。

河面宽达四百丈至五百丈,投石机弹出的石弹,能否远及河阵,是个疑问。可是,若河阵的兄弟被逼跳水逃生,又或闯往这边岸来,将成活的石靶。

须知如自家兄弟被逼投水,那河阵肯定已被敌人占领,为躲避追杀者劲箭,不得不离岸游往河道中央的位置,那时投石机将有可用武之地。

二十多个大排筏,系于岸边,只要一声令下,狼军可登筏渡河,攻打河阵。今次有备而去,绝不重演前夜的情况。

莫哥今早不匆匆发动,乃明智之举,欲速反不达,怎似如现在般,万事就绪,只欠一个命令。

沿岸处竖立三组营账,每组约三十座,提供战士休息睡觉的方便。

敌人的战马集中往对岸的河原区,此理所当然,因这边岸为山区,多林树,少牧草。且不论攻打河阵、追杀龙鹰等被隔离者,又或接应默啜撤退的大军,在在需马。故此原本在狼寨内的战马,全被送往对岸。

狼寨中门大开,敌人进进出出,多为将物资送往下方营地。

寨内的兵奴,大多到了对岸负责搬运、后勤的工作,留守寨内的狼军,眼所见只六十至七十人,在墙头和沿墙头的四座箭楼瞭望守卫。寨内后方的营地,不见人踪。

狼寨只有一重寨墙,皆因已足够有余。墙头上堆满檑木,抛几根滚下斜坡,千军万马也要溃不成军。

符太道:「下面的肯定不是金狼军,有人见到莫哥吗?」

龙鹰答道:「在最右边箭楼靠河一方的位置,和他在一起的,还有『红翼鬼』参骨,他的红披风特别碍眼,现时正和莫哥说话的,是『残狼』燕拔。」

众人听得倒抽凉气,莫哥既在,其他高手亦应在附近。而剩是龙鹰提起的参骨和燕拔,加上莫哥,已有足够实力粉碎他们劫寨的行动。

宇文朔叹道:「我们想得过于乐观。如论指挥全局进退,莫如在狼寨的墙头上,大白天还可以打旗号,其他地方都不行。」

桑槐失声道:「那我们岂非没有机会?」

符太苦笑道:「如果莫哥掉头走上来,就是回狼寨休息睡觉哩!」

虎义道:「他奶奶的!我看到『三目狼人』纥钵吉胡哩!他与三个人从营账走出来,该是养足精神,由他代莫哥等人守夜。」

容杰沉声道:「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夺得墙头和寨门,我们便有机会。」

博真紧张的道:「老虎猜得不错,纥钵吉胡正朝莫哥、参骨等人的方向走过去。」

符太喝道:「鹰爷!」

龙鹰道:「太少和宇文兄负责对付寨内箭楼上的敌人。老虎、老博和老管三大暴发户,夺门关门,然后死守大门。桑槐和容杰搜寨,见一个杀一个。」

符太一呆道:「墙头呢?」

龙鹰道:「交由小弟处理。」

宇文朔道:「是一起发动,还是先后有序?」

龙鹰道:「问得好,先夺门,吸引注意后,攻箭楼。到我攻打墙头之际,引得所有人从各处赶出来,桑槐兄和小容方发难,之后全集在墙头上。兄弟们,是胜是败,还看今夜。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