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提出令一向好勇斗狠的符太闻之色变的攻狼寨之计,是基于一个除他本人外,没人晓得的经验和想法。
表面看,设在狼山他们戏称为狼寨的山寨,难攻度在任何一座河寨千百倍之上,差些儿可直追拿达斯要塞,而正如拿达斯要塞有地下河此一破绽,龙鹰亦晓得看似陡峭笔削的猛狼石,全无通路的山上,实有通幽之径,否则魔种不可能指导他的凡躯,藏身于猛狼石下的岩隙老树之间。
当日他曾告知众兄弟其时居高临下,俯瞰默啜登上祭坛的情况,但肯定没人深思个中涵义,就是他怎可能置身于能刺杀默啜的位置,那是绝不容许的。
魔种或许无所不能,至少神通广大,但始终受限于龙鹰的常人之躯,不可能沿岸奔驰的进入突厥狼军势力笼罩的范围,大模厮样而不被发现。
故此,必有一条可避过狼军哨岗眼线的秘道。
狼寨在处,就是祭坛的位置,处狼山东缘,背倚猛狼石,从西边俯瞰后套河原的西北角。论险要,三座互相呼应的河寨,方能勉强抵得上一座狼寨,这还是指有狼寨于西崖隔河呼应的形势言之。而狼寨即使没有三座河寨,本身仍能凭地势上居高的优越,前有大河之险,固似金汤。
隔远望去,此时的狼寨仍然灯火通明,任何人若接近狼寨,定成其箭靶。于寨上滚下檑木,任你千军万马,只余捱撞的份儿。更不要说狼寨可能拥有投石机。石弹尽管击不中敌人,然而从斜坡滚下来,直滚进大河去,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河套平原的河段,自南而北,在狼山前分流,一北一南的折向东行,至抵达吕梁山,是大河相对平缓的水程,处处均可以木筏安渡遥阔的河流,但都及不上狼寨面对的河段,河面虽更开阔,水流却缓和多了,兼且狼山和阴山间,有往来南北的捷道,狼寨正是扼守此咽喉地带的要塞。
狼寨内有祭坛,成了狼军的圣地,如被攻陷,祭坛等于落入龙鹰手上,精神和士气上的打击,不容小觑。
以这些条件作比较,奇袭河寨似乎轻易多了,绝对可以一试,但在领教过莫哥昨晚的老谋深算、无有遗漏的应对之术,攻打河寨只会再一次踩进敌人的陷讲布局去。
余下的两座河寨,四通八达,他们根本没可能有可乘之隙。唯一能隐藏的,是逆河潜近,然而那亦正是敌人全神监察的高危区。河套区大河的水并不黄浊,那是折往南流经黄土高原的事,在敌人全神贯注下,水内任何异动,均难瞒过对方。
只要河寨留下一半或三分之一的兵力,便有足够反击的实力。
在所有想法外,龙鹰还有个关键性的考虑。
经昨夜之役,他是有点给莫哥打怕了,其他兄弟亦必有同感。若默啜来时,河阵仍被莫哥压至动弹不得,他们则无家可归,东窜西逃,莫哥等于立下大功,必得默啜赞赏。如默啜将指挥交托莫哥,以他灵活的调度,加上金狼军在他的领导下如臂使指,他们极可能输掉这场大唐和突厥的总决战,也将大唐的天下赔进去。
可是,如能攻下狼寨,夺得祭坛,默啜不将莫哥处决,已是莫哥天大的幸运,遑论让他指挥作战。
所以,决定成败的关键,就在眼前。
八人泅水渡河,登陆北岸。
他们迅速离开河岸,朝阴山走,来到一处山内高地,可窥见三座河寨在处的大截河道。
最远的一座,几被烈火夷为平地,仍在冒烟。中寨大致完整,火早救熄,面河的寨墙塌了十多廿丈一截,成绩超乎众人期待,可见龙鹰「魔焰」的厉害,能以倍数增添雷火箭的威力。最接近的东寨夷然无损,与中寨同样的活动频繁,这个可从火炬光移动,掌握端倪。
不住有排筏离开两寨的后方,逆流缓上,逸离他们的视野。
离天明仅余半个时辰,现时即使他们回到河原,再全力奔驰,又假设顺风顺水,仍不可能在日出前返回河阵。
号角从狼寨的方向,间歇地传来,令后套西北角的河原区,战云笼罩。
众人仍弄不清楚龙鹰攻狼寨的大计,事实上龙鹰心里也没谱儿。
龙鹰道:「前方半里这边岸一个高岗上,设有敌人哨兵,我们只能绕过靠岸的一列山脉,从其另一边觅路往西。」
符太道:「何不奇袭对方的哨站?」
龙鹰道:「现在我们有弓无箭,武器只得轻便的马刀,而即使成功在不惊动其他敌人下,拔掉敌哨,由此到狼山,处处岗哨,一旦露出行藏,只有掉头走一途,所花的气力,立即报销,并不明智。」
博真道:「可是阴山是深山巨岭,黑夜入山,最易迷路,尚要攀高落低,恐怕走两天两夜仍未能抵阴山的西端。阴山外还有狼山,都不好走路。」
他说出众人心里的疑惑。
不论他们对龙鹰如何信心十足,此刻亦为不能改移的现实动摇。犹如在一个无窗无门密封的石室内,你告诉他们有个出口,他们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你的虚言?
龙鹰深心处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隐隐里,他晓得若元神般虚无缥缈的魔种,向他传来讯息,使他晓得走对了路。
龙鹰道:「小弟此招是『仙人指路』的变招,叫『魔种带路』。」
博真一呆道:「你不就是魔种吗?」
龙鹰道:「精确点说,小弟只是魔种于魔界和人界间的连接者,隔界如隔山,我必须让魔种出来主事,方能解决眼前路不通行的大难题。虽然没时间详细解释,但肯定有这么的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径,可使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往狼寨后的崖壁,当日魔种就是这般的弄小弟到那里去。」
众人愈听愈胡涂,解答旧疑问后,又生新的疑问。
符太斩钉截铁道:「少有见你说得如此不清不楚的。好哩!我们现在该如何入手?」
龙鹰暗忖但愿自己真的清楚,当然不可以说出来。道:「首先,将所有有点斤两的东西,全放到小弟身上来,我就是负重的骆驼,令我走得愈慢愈好,你们则尽量轻便敏捷。」
博真兴致大增的道:「那即是说,你要背四张弓和八把马刀。」
容杰道:「要将这些东西扎成一团后,再绑在你背上才成。不过,加起来只得二百来斤,怕难对可将接天轰舞得像风车般转的你,构成任何影响。」
符太哑然笑道:「总好过只背二十多斤的荒月弓。时间无多,再研究下去,天亮我们仍在这里继续研究。兄弟们,动手办事。」
各人纷纷解弓除刀,由最擅卷烟的桑槐取来缠腰的牛筋索,负责缚扎。
宇文朔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否说清楚点,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符太插言道:「简言之,就是魔种上身,令他可寻回通往猛狼石的秘径捷道,上身后他连天王老子都忘掉,六亲不认,我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可追失他。」
宇文朔道:「既然如此,可找些更有效的方法,例如采摘野花,放在身上,凭气味我们便不致追失。」
博真大力一拍宇文朔,道:「还是朔爷最清醒,这么直截了当的方法,我们偏他娘的想不到,就这么办。待我们这里最擅采花的淫贼,立即出动。太少!」
符太给他算了一着,摇头苦笑,却真的采花去了。
桑槐将扎成一大捆的弓和刀,安放到龙鹰背上,又以索子绑在他身上,确相当累赘不便。
众人看得笑弯了腰。
符太回来了,将一袋花挂到龙鹰腰带去。道:「算我们走运,刚才我嗅到姜花的气味,寻过去,果然在一个山涧处寻到大片的姜花田,保证其香可远传数里。」
龙鹰一呆道:「姜花?」
符太道:「有何好奇怪的?」
龙鹰道:「他奶奶的!这个香味似唤回我当日某部分的回忆,就让我寻狼之旅,由这道姜花涧开始。」
龙鹰背着重甸甸的大包裹,沿河涧朝山内深进,脚踏的就是涧内冒起的奇岩怪石,起步时还只是条小溪流,走了一阵子,发觉溪涧变成从山上流下来的涧瀑,疑无路处,别有洞天。愈深入,愈往上攀,景色愈奇。
此时天已发亮,周遭景物渐转清晰。
涧瀑水流量不大,只在山势陡然升高处,方形成挂帘般的水瀑,仿似从阴山某高处由老天爷铺砌出来参差不等的长阶,层层下跌,本身已是攀山越岭的秘密快捷方式。
龙鹰隐隐感到走对了路,以现时的情况言之,他领众人逃至这位置,于此河段渡河,均该是魔种暗里主事,只是他不自觉。
符太等七人紧追在他后方,不敢怠慢,怕他忽然魔种上身,晋入异乎寻常的状态,攀爬如飞,那就糟糕至极。
随着不住的深进,与瀑涧伴生的各种奇特景观,层出不穷,四周林木愈见茂盛葱苍,时有峭壁对峙,壁上纠扎古树,蔚为奇观,奇木异花从石隙里长出来,盘根错节,无奇不有。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天地,龙鹰的心神逐渐退藏收敛,却又不像以前般失去意识,而是处于介乎醒与不醒间的状态,感觉迷人。
他完全不用脑袋去思索,每个动作发乎天然,一攀一跳,无不恰到好处,是在那个环境下的最佳选择。
后方诸人有样学样,也无庸思考,看他怎么办便成。
数次眼看无路,岂知龙鹰一个转身,柳暗花明,走出前路。
忽然瀑涧已尽,龙鹰仍没停留的往上攀。
此截登峰之路,亦是自入山后对各人最大的挑战。
激战竟夜后,仅休息半个时辰,远未及平常状态,走到这里,太阳已过中天,朝西走了小段路,众人于此猿猱难攀的深山秘涧,花逾三个时辰,依猜估,在这隔离人世的雄山绝岭所走的路程,及不上在河原上的一半,即是仍未越过首座被焚河寨的位置,说没失掉点对龙鹰的信心,是不合常情。现在龙鹰更朝高处闯,往上瞧去,群峰耸峙,绝不像可直通狼山的秘径,只恨此刻骑上虎背,龙鹰不罢休,他们亦无别的选项,惟有舍命陪君子,与「魔种上身」的龙鹰一起发疯。其他一切,抛开不理。
众人的心情,和龙鹰截然迥异。
他此时仍处于知与不知之间的异态,既神通广大,又似思感收窄至脑壳内,只能晓得及身之事,忘掉了在干甚么,又若朝某一清楚分明的目标不住挺进。
一路上来,均沿着延绵数里的瀑涧走,没有障碍,到此瀑涧已尽,不得不往山走,于没有人到过的峰峦绝处,林树阻路,本该障碍重重,可是自然而然便走出一条路来,显然在不久前有人曾走过,硬以身体碰撞出一条山路来,脚踏处还有折断的树木干枝。以铁铮铮的事实,证明龙鹰走在自己的旧路上。
紧追其后的符太亦发现异样处,喜出望外,向后方一串追来的兄弟喝道:「真的走对了。」
其他人仍不明所以,不过符太既有此评,自有理据。
符太说毕紧贴龙鹰身后,忽发觉山势转平,下一刻已冲出林树外,来到一个悬岸尽端处。
对面崖壁高起,群峰断路,不要说秘径,连去路也付诸阙如。
符太心中唤娘时,龙鹰跃离崖端,消没在崖下视野不及处。
符太直扑崖缘,朝下瞧去,见龙鹰正连着大包裹往下掉。
崖缘下二十丈许处,神迹般摆着个宽窄若十五、十六丈不等、清碧深邃的大潭。
大潭四周山高谷深,瀑泉争鸣,树木蔽日,怪石嶙胸,又是秘不可测。
「蓬!」
龙鹰破开潭面,粉碎了倒映潭内的山色,溅起激上半空的浪花水珠,没入湖内深处。
符太想到一事,心呼不妙,狂喝道:「勿犹豫,跳下去!」
说话前,双脚猛撑崖边,加强投潭的力道,笔直插下。
符太破水入湖。
其他人得符太提醒,岂敢迟疑,一个接一个,全离崖投潭。
符太入水后,刚好捕捉到龙鹰的背影,没入湖内一处暗影里,心呼侥幸。
湖底秘径,是唯一的答案。
深山穷谷绝处,恰为出口所在。
符太不由佩服龙鹰的先见之明,更可能是「魔种」之明,此时任何花香均不起作用,人入水后,嗅觉立被废掉武功,可是龙鹰背着的沉重包裹,却大幅拖慢他在水内移动的能力。否则符太刚才的迟疑,瞧清楚、想清楚才跳下去,那么的一步之差,以龙鹰在水内灵活如鱼的迅捷,肯定符太入水前,已从湖底秘径消失个无影无踪。
要遍搜这么大面积的湖底,找得到怕亦缺乏进入的勇气。
此刻却不到符太选择犹豫。
符太向搞得湖面水花四溅、先后落水的一众兄弟,打手势着他们跟从。
众人见不到龙鹰的踪影,对情况生出模糊的轮廓,慌忙随之。
符太游鱼般往目标位置潜去,离开尚有五、六丈,已感湖底存在着一股缓慢,但坚定地移动的暗流。
符太清楚此时的大忌,是想清想楚,猛一咬牙,示范似的投进暗流去。
1股表面难以觉察,实则几近无可抗拒的力道,扯着他朝目标暗影投去。
念头刚起,符太已置身于湖底不知通往何处去的深洞内,身不由己的随水疾去,除了运功保护身体外,再没法为自己作主。
片刻后,七个人全体进入湖洞,水流得多快,他们便有多快,追着龙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