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二章 声东击西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大串的筏子,在龙鹰的战筏引领下,默默加进了大河穿行于河套平原的旅程。

这段大河相对平静的旅程,起自高峡深谷的青铜峡,折北直抵阴山后,改为东行,至吕梁山急转往南,进入凶险的晋陕峡谷,至潼关再折东,流程达二千里,形成黄河最大的湾流,状如倒转的套子,因以为名。

壮丽的星空下,一弯明月斜挂东边地平上,大地夜色浓重。

筏队贴靠右岸顺流划筏,人人屏息静气,时机就在眼前,敌人既没想过他们舍近就远,绕西而来,更没想过他们有现成的筏子,可藉大河的掩护,顺流深入敌人腹地。

兼且莫哥的主力援军今天方抵达,长途跋涉、昼夜不停的赶路,至少须休息一晚,方能稍复元气,提防和反应,均大逊平时,各方面的条件,无不利于他们的奇袭。

一望无际的河原区,就在他们的右岸无限延伸,为河套平原的大后方,当地人称之为敕勒川,东西延绵千里,南北最宽处约一百五十里,这片地势平坦,支流众多,面积七百多万亩的沃土,正为未来大小诸战进行的广阔战场,以定天下谁属。

大唐军若败,边防军将无力拒狼军于长城外,被其长驱直进,攻入关内;狼军有失,势损兵折将,被逐出阴山之南的河套之地,从此在以后一段长时间内,乏力南侵。

龙鹰蹲在筏首,灵觉全面开展,察视远近。身后是符太、宇文朔、虎义,学他般蹲低。博真、管轶夫、桑槐、容杰坐在划筏的位置,尚未发力,只是调校筏子顺流而去的方向,以免偏离右岸林木的阴影区。

这截河道宽逾三百丈,际此暗夜,凭一般高手的眼力,从西岸望过来,即使在河央经过的舟船,仍看不真切,遑论远上一倍,在暗影里无声无息,随水淌流的筏符太移到龙鹰旁,指着前方,道:「他奶奶的,第一座压河箭楼即将现形。」

龙鹰三人用足目力瞧去,果然分辨出在林木掩映里,变得突出的箭楼阴影,不见半点灯火。

事实上箭楼四周的林树早伐空,之所以产生筑于林树间的错觉,是因距离尚有数里之遥,角度上出的问题。

第二座箭楼继之出现在视野内。

符太道:「支流入口在前方1一里。」

后面的宇文朔赞道:「太少的观察力和记性,堪称双绝。」

虎义不待吩咐,到筏尾向紧随的丁伏民打手势,传音知会他支流入口的位置。

讯息迅速传递,一筏接一筏的传过去。

虎义经过四大划手时,提醒道:「准备泊岸。」

回来蹲在龙鹰背后,问道:「有感应吗?」

龙鹰轻松的道:「敌人布局高明,却因兵力有限,重心落在山寨和三座河寨处,令后套西缘、大河东岸成为无防地带,当晓得我们霸地立寨,已经迟了。」

转头低声喝道:「小心水流,泊岸!」

四大划手同时出桨,免被从支流冲来的水移离岸边的阴暗,致功亏一篑。

前方左岸里许外,一排耸立着七座箭楼,确有一番气象,大添今夜战事的肃杀之气。

战筏越过支流出口,靠泊岸旁。

后方的筏子,一个接一个的转入支流去,逆水而上。

他们最害怕的情况,是甫入河原区,即被对方哨探发现,致失去先机。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

宇文朔道:「看到山寨哩!」

七座箭楼后方,狼山高地处,隐见黑沉沉的影子,乌灯黑火,如非晓得其存在和位置,肯定视亦不见。

桑槐和容杰从筏尾跃往岸上,将战筏系于大树,免花无谓的气力以固定筏子。

虎义搬来一个箱子,放在龙鹰脚旁。此箱专为雷火箭而设,尽量不使之受潮,致失去效用。

今夜成败,决定于二百二十二枝雷火箭上,不得不对之呵护有加,视其如珠如宝。

气氛忽然沉重起来。

龙鹰见宇文朔若有所思的神态,讶道:「宇文兄想到甚么?」

宇文朔道:「虽说对方认为我们唯一选择,是渡河偷袭山寨,可是狼军吃过鹰爷这么多亏,怎都会防我们一手,例如可将部分高手置于位处正中的河寨,并设快速应变部队,一旦遇事,可展开强大的反击。」

虎义同意道:「合情合理!我们要第一座河寨全面起火焚烧,至少须射出五十至七十枝雷火箭,即使以鹰爷迅捷如神的手法,用上一盏热茶的工夫,毫不稀奇,甚或更久。如敌人将岸旁的木筏放进河里,沿河来截,我们逃生还来不及,何来时间去烧另两座河寨?」

符太认同道:「确令人头痛。」

龙鹰目光投往箭楼,点头道:「宇文兄思虑周详,我们来一招声东击西的惑敌之计又如何?」

博真爬过来,道:「焚箭楼?」

宇文朔动容道:「好计!最妙是我们于箭楼对岸亦有行动,表面似意在山寨,故先烧箭楼,对方的应变部队怎想到我们醉翁之意不在酒,立即来攻,便中了我们调虎离山之计。」

虎义道:「驶多近才成?」

龙鹰遥估距离,道:「离岸二一十丈乃最佳距离。是时候哩!」

战筏斜斜横过河面,朝对岸驶去。

气氛趋紧。

看着龙鹰提起荒月弓,连原本不担心的符太,也担心起来,问道:「有多少成把握?」

若射的不是雷火箭,他绝不问这句话,但雷火箭乃临急赶制之物,枝枝重量有异,至乎左右火炮亦大小轻重不同,虽说曾练习过,但只数枝之数,且是在实地上,现在却是筏随水动,河水有多快,筏有多快,倍添难度。特别是符太,由于去了探听敌情,根本未见过龙鹰试射雷火箭,凭眼力看出极难拿捏准绳。

众人目光投往仍是个黑影的箭楼。

箭楼高达三丈,顶端的望台上有蓬盖,台边有齐腰的挡箭女墙,可供射进台上的空间并不大,还要弯入望台内,方能产生最大的杀伤力。如这边入,那边出,等于射空。

龙鹰微笑道:「我不是用眼去瞄,是用心去瞄。准备!」

符太引火燃着纸媒。

龙鹰接着宇文朔递过来的雷火箭,道:「若递过来是桑槐老兄的卷烟,多么的好。」

说话间,雷火箭架在弓架上。

看着两个比拳头略大的雷火箭,平时没动过的念头,在脑袋内前仆后继蜂拥而来,最害怕的,当然是雷火球失灵。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点引!」

符太以闪电般敏捷的手法,燃着雷火球的药引。

火花溅射。

龙鹰待了剎那,忽然弓成满月,雷火箭望空射去,投往左前方离他们达千步之遥,被夜幕重重包围的首座箭楼。

人人聚精会神的追踪着离弦的雷火箭,只龙鹰不看半眼的,径自从宇文朔处取得另一枝雷火箭。

战筏此时离岸约三十丈,改向顺流而下,保持着与岸平行的位置。

雷火箭继续行程,抵达天空的最高点,往箭楼顶弯下去。

倏忽间消失在望台内。

「轰!轰!」

连续两声爆响,黑沉沉的箭楼忽然亮着了,若如烟花盛放,光花四溅,火屑喷发,惨叫声起。

众人默默瞧着,先是大量浓烟冒出,接着箭楼蓬盖着火焚烧,火苗四窜,当筏子驶经箭楼之时,着火的狼兵从楼上跳下来,大添雷火箭肆虐逞威之势。

洒往楼体的每点火屑,代表的都是烈烧着的猛火油,附着处均燃起新火头,不片刻波及全楼。

除符太外,人人看呆了眼,以往试射,雷火箭及不上眼前实况的一半威力。

弓弦颤震,第二枝雷火箭离弦而去,直取另一座箭楼。

号角声从山寨、河寨处传来。敌人反应之快,出乎各人料外。

「评!砰!」

如电光双响炮,第二座箭楼惨被命中,起火烈烧。

火光照亮了大河,幸而同时送出大量浓烟,随风四散,笼罩岸河,令他们得到掩护。

龙鹰箭无虚发,当随大河折往东行之时,七座箭在后方着火焚烧。

不过,敌人已被惊动,正全面动员。

后方狼山的山寨,墙头插满燃着的火炬,中门大开,骑士一队接一队的驰下斜坡,赶往被焚的箭楼。

前方右岸远处河寨所在,亦灯火烛天,鼓号齐鸣,人声鼎沸。

龙鹰头痛的道:「敌人的反应既快且猛,似是早猜到我们于今夜动手,只是尚未摸清楚我们的虚实。」

虎义道:「我们的对手,是莫哥,并非等闲之辈。」

符太道:「快到哩!这时候多想无益,惟有兵来将挡,他奶奶的!」

四大划手全力划船,贴着右岸朝第一座河寨驶去,顺流加上划船的动力,快似奔马。焚烧的箭楼方兴未艾,浓烟不住朝四方扩散。

龙鹰忽喝道:「靠岸!」

桑槐、容杰、博真、管轶夫虽并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仍立即依言照办。

龙鹰第一个跳上岸边的林木去,喝道:「将筏子拉上岸来。」

众人哪还不知有敌正逆流而至,慌忙齐心合力,又拉又抬,硬将筏子从河水移往岸旁林木里。

藏好战筏,水响传来。

龙鹰等纷纷伏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火炬的光芒,映照着徘徊于河面上的烟雾,一片光云般自东而来,火光逐渐增强,映照的范围更广。

不旋踵,敌踪乍现。

比他们战筏大上四、五倍的大排筏,载满狼军,声势汹汹的逆流而至,上面除两边的划手,还有藤盾手、长兵手、箭手和刀手,每个排筏上都是一个可独立作战的单位,显然准备十足,绝非仓卒迎敌。

其中一个大排筏,几是贴着他们一边的河岸在眼前驶过,若不将战筏拖上岸,肯定双方撞个正着,那今夜的大计,将告泡汤,还要杀出重围。

众人心呼好险。

伏在龙鹰旁的符太道:「他们该是到箭楼的对岸去,我们可予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奇。」

箭楼在处的大河西岸,有山寨冲下来的敌军处理,这批赶赴现场的敌人,当然负起清剿东岸的重任。

敌人来犯,乃意料中事,不如此才奇怪,亦显示他们调虎离山之计奏效。

丁伏民和四百二十个兄弟,人人武功高强,身经百战,多了二百多把弩弓,更是如虎添翼,加上可竖筏为墙,兼有君怀朴、荒原舞和权石左田三大高手压阵,凭河而战,力足粉碎从水路或陆路来的攻势。

宇文朔道:「共二十五个排筏,每筏百人计,这个应变部队兵力达二千五百人,从而推之,河寨现时的总兵力,该在五千人以上,强攻绝对不行。」

狼军非是乌合之众,战志高昂,能征惯战,当日龙鹰潜入无定河敌人大寨,狼军便尽显其临危不乱、进退有序的应对。只要每座河寨有千人留守,便非是龙鹰等应付得来。其时龙鹰若非有「阳尽阴生、阴尽阳生」的奇异本领,怕早伏尸无定河旁。经过毛乌素沙丘区阴气耗尽、爬也爬不起来的恐怖经历,龙鹰本身亦不敢逞强造次,何况还须顾及一众兄弟。人力有时而尽,陷身如狼似虎、奋不顾身的狼军重围内,对方又好手如云,实撑不了多久。致胜之法,惟有雷火箭,那亦不是人力能抗拒的东西,当贯满魔气,杀伤破坏力之强,后方燃烧着的七座箭楼,正为明证。

龙鹰沉声道:「还有三个排筏。」

话犹未已,下游处又现火光,接力似的照亮眼前河段。

三个大排筏,连成一串的逆流而过。

领头的筏子上,卓立着十多个打扮穿着与一般狼军有异者,其中认得的有两人,为「残狼」燕拔和「硬杆子」武迷涣。不用费神去想,知这批人是狼军里高手级的人马。

人人精神抖擞,毫无倦容。

桑槐道:「他们定是白昼整天睡觉,晚上方戒备。」

符太叹道:「我中了莫哥的奸计。」

符太少有这么肯认瘪,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敌人早猜到他们今夜行动。

高明如莫哥,又或任何人,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莫哥之所以准备十足,皆因以为龙鹰一方中了其惑敌之计。

依时间推算,对方猜得龙鹰等人已潜至附近,准备行动,而早已抵达的莫哥及其金狼军,加上一众突厥高手,于休息充足下,装出风尘仆仆,初来甫到的模样,全体渡河进驻山寨,炮制出如今夜不来攻,将错失对方人困马乏的天大时机。只没想过,龙鹰一方确今天才到,且是以他们没想过的方式从水路进犯,还有威力惊人的雷火箭,一举破掉其监察河道的七座箭楼,藉此制造出障目的浓烟火屑。

直至此刻,仍是敌明我暗,令鹰旅占在上风优势。

然不论龙鹰等如何自负,由于敌强我弱,战场上瞬息万变,形势随时逆转。例如刚才如迎头碰上敌人的应变筏队,今夜势输个一塌糊涂,能否保着临河阵地,尚须看明早是否抵得住敌人的水陆夹攻。

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老大难责老二。

龙鹰拍拍符太肩头,道:「幸好我们比他们更懂使诈。来!我们游河去!」

一番努力后,战筏回归大河,继续贴岸顺流而下。

蹄声在左岸远处响起,闻声不见人。

众皆愕然,难道对方猜到他们意在三座河寨?

不过,除非对方在马背上泅水过河,一时未能威胁他们。

雷火箭又搭在荒月弓上。

龙鹰道:「大家一起射雷火箭,老博和老管来点火。」

第一座河寨,出现前方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