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筏全放进河道候命,以牛筋索系于河旁树上。
鹰旅经过二十多天的艰苦旅程,北行抵胡洛盐池,再从东而西,沿库结沙南缘,横跨二百多里,来到后套区西北角大河分流处。
目下的位置,是一道流注大河的小支流。众人清晨抵达,准备好后,就在宽不过二丈的小河两岸休息,养精蓄锐,并等待探子符太的回报。
太阳越过中天,往西走了大半路程,呼吸着林内清新带着湿润的空气、泥土、树木的气息,如重返人世。
这里的水流不含沙子,大异无定河及其一众支流的黄浊,洗澡时份外清爽。
龙鹰很想掏出与他共生死、饱尝战火的《丑医实录》来作小睡前的美点,可是此一念头刚起,即沉沉倚树睡个不省人事,天然醒觉时,大部分兄弟已醒过来,离日没不到个半时辰。
龙鹰精满神足,魔气澎湃的睁开眼睛,沉声道:「太少回来哩!」
闻龙鹰之言,仍半睡半醒的、闭目养神者全睁开眼来,整个河林区也似因他们从沉睡里苏醒过来,自然而然杀气腾腾。
身旁的宇文朔问道:「还有多久?」
龙鹰答道:「刚才的感觉约小半个时辰。」
另一边的博真失声道:「岂非仍在百里之外?」
以符太的脚程,且必是全速奔驰,小半个时辰跑数十里等闲事也,博真是故意夸大。不过如符太般的高手,精通敛藏之术,来到你身后一般好手怕仍未觉察,像龙鹰般可于数十里外感应到他,已不属武功的范畴。
与龙鹰倚同一棵大树,却在另一边的虎义道:「现在呢?」
龙鹰苦笑道:「现时一无所感,那时刚醒过来剎那的触感,小弟通常是这样子,魔种有时忽然灵灵性性。」
接着向到河边掬水洗脸的荒原舞道:「告诉原舞一个讯息,小弟刚才同时收到一个天大喜讯。」
荒原舞将整个头浸进冰凉的河水去,再拔出头来,任由水珠徐徐淌下,道:「希望是我最想听的喜讯。」
龙鹰笑道:「保证动听!」
他这般说,人人晓得与鸟妖有关,对龙鹰的神通广大,众兄弟早不以为异。
广阔的林区内个个屏息静气,等待龙鹰的公告,除河水流动、风吹叶动的声音外,伴随的尚有鸟唱虫鸣。
比对今夜势不可免的激战,此刻格外宁谧祥和。
龙鹰道:「我感到在南方遥处,鸟妖若现若隐,该是跟随默啜的主军移动。」
荒原舞沉声道:「有多远?」
龙鹰道:「数百里外。」
哗声四起。
博真咋舌道:「有可能吗?是否幻觉?」
龙鹰徐徐道:「请听小弟详细道来,当日我射向鸟妖的最后一箭,自知难置他于死,故用了点机心,于箭内贯了一注魔气,除伤他外,此注魔气会进驻他经脉内,潜藏隐伏。在正常情况下,他会生出警觉,将此注魔气排出体外,可是现时他身负严重内伤,自顾不暇,任他疗伤之技如何了得,一段时间内休想复元过来,此注魔气将在他返西域前如影附形,也使他的小命落入我们的掌握内。」
稍顿续道:「早前我并非感应到鸟妖,而是与他体内那注魔气生出遥距感应,这不可能时时发生,只发生在我处于颠峰状态之时,如刚才般的醒过来。幸好当鸟妖进入某一距离内,会像黑夜里的明灯般,任他躲到哪里去,仍翻不离小弟的手掌。」
荒原舞叹息一声,吁出心内激烈的情绪。
君怀朴移到荒原舞伏身处旁的河畔大石坐下,道:「希望太少也带来喜讯。唉!这是奢望。」
容杰道:「何有此言?」
君怀朴仰首观看蔚蓝的天空,道:「至少天气利火攻。」
接着向容杰道:「就在默啜追入毛乌素之前,他们早猜到我们意在后套,当然便该遣兵往援,增强防守力,不如此做,是不知兵法的蠢材。」
人人点头同意。
君怀朴继续分析,道:「遣兵之前,鸟妖应已来个飞鹰传信,知会后套的指挥将领,着他加强防御力。故此,太少带回来的消息,若不算太坏,已属喜讯。」
龙鹰问道:「制成了多少枝雷火箭?」
他们的特制火箭,既不像「火石榴箭」,又与「万火飞砂神炮」分别很大,较接近「霹雳火球」,遂名之为「雷火箭」。
制作的过程非是顺风顺水,而是屡败屡试,幸而龙鹰既有一双巧手,又对各类材料有奇异的敏锐触觉,配合丁伏民在这方面的认识,众兄弟就此集腋成裘的识见,第一枝雷火箭功行圆满地面世,并显示出强大的杀伤力。
之后加以改良,减重以增加射程,最后的定案,人人满意。
基本上,是在箭锋后数寸位置,装上小木架,可携两个径长三寸的雷火球,以生牛皮缝制,内藏炒炼的石灰末、砒霜、薄铁片等十多种材料,最后注入猛火油,向箭簇的一方插药引,射前点燃引信,射中目标时,生牛皮爆裂,火油、铁片激溅,既放火又伤敌,并产生大量浓烟。
一枝、两枝箭当然起不到作用,可是若以百计这样的雷火箭投往敌人的木寨,兼之秋冬时节,风高物燥,破坏力不可小觑。
惟此箭重量足三斤,且极难平衡,不易掌握准绳,一番练习后,只有宇文朔、虎义两人,凭荒月弓能将箭射往五百步,仍可保持大致的准确度,逾此距离,射绩参差,也没法超过六百步的远距。
独龙鹰不受影响,虽然最远只能射至一千六百步许的距离,可是由他射出来的雷火箭,因贯满能量,威力惊人,笼罩的范围比其他人增强多倍,一枝雷火箭,等于三、四枝合起来的爆炸力。
丁伏民答道:「加上前夜的三十枝,到现在共制成二百二十二枝雷火箭,真怕不够用。」
荒原舞从河边回来,道:「雷火箭制作过程繁复,成少败多。何不改为制较大型的雷火球,配以较短的引信,于敌人临近时用手投掷,如能在敌人头顶烟花般爆开,杀伤力同样惊人。」
丁伏民道:「好主意,取得据点后立即炮制。」
破风声起。
符太从天而降。
人人打足精神瞧他,期望从他容色表情,掌握他尚未说出来的敌情。
符太摊手,转身一匝,当向所有人打招呼,到面向仍倚树懒洋洋坐着的龙鹰,方道:「精采!精采!」
博真喝令道:「勿要好的不学,专学坏的,快说。」
众皆莞尔。
其言下之意,显然是指龙鹰的惯卖关子是坏东西。
符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径自道:「先说精采的消息,敌方他奶奶的竟沿大河南岸筑起三座规模相等的木寨,每座相隔约半里,可互为呼应,于山寨斜坡下的河岸,则架起七座箭楼。可以这么说,整个渡河的区域,牢牢掌握于手。」
桑槐失声道:「这叫精采,我们的雷火箭根本不够用。」
符太道:「若对手太弱,何有精采可言。三寨的位置,均背倚大河,前方为广阔的平原,最接近的支河在七、八里外。」
众人大感头痛。
河寨真正的位置,与想象大有出入,显然是针对龙鹰的箭术设定。
宇文朔道:「大可能是拆掉原先的木寨,再新建此一二寨。」
亦可见后套的狼军兵力大幅增强,战事的重心,从无定河转移到后套。
符太续道:「三个河寨均呈不规则之状,各有六座望台兼箭楼,较特别处是分外寨、内寨,双重寨墙,墙高逾二十尺,以难燃的粗木干种地面而成,各有三道护寨壕堑,营账置内寨,外寨墙和内寨墙隔开十五丈。想将箭从壕堑外射入内寨,箭程须三千至四千步。他奶奶的!还不精采?」
「依老子估计,每座河寨约可容战士二千人。」
龙鹰讶道:「岂非三座河寨,设于大河折东处的南岸,而非山寨前方的对岸?」
山寨位处大河西面的狼山山脚的高地,俯瞰大河从南而来,流经狼山之东,过狼山后至阴山改道往东走。
符太道:「正是如此,整个河湾,被置于狼军的控制下,如我方大军杀至,欲取山寨,首先要攻下三座河寨,等于须与狼军在河寨前的广阔平原交锋。由此观之,默啜的退兵是诱敌之计,希望凭其擅长的平原马战,大破我方。」
君怀朴色变道:「此策非常高明,对方可任我们攻寨,然后于适当时机全面出击,趁我方人困马乏时,逼我们打一场硬仗。对方是有寨可倚,我们则河道阻路,一旦兵败,势如山倒。此着厉害处,是由对方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只要郭大帅的军队追到这里来,便是入彀,要撤退已太迟了。」
狼军来去如风,又擅夜袭,如锲尾穷追,唐军肯定撑不住。
符太轻松的道:「很简单,在默啜大军抵达前,烧掉对方的河寨便成。」
宇文朔道:「你倒说得容易。」
符太道:「穷则变,变则通,不是我说的,是鹰爷说的。」
龙鹰笑道:「太少只说了精采的事,尚未说最精采的。对吗?」
符太叹道:「鹰爷真知我心。更精采的是,莫哥和他的三千金狼军,加上参骨等大批高手,比我早上少许抵达后套,竟全体渡河,到山寨去。这是否更精采?」
博真拍腿道:「他猜我们将攻打山寨。」
接着骂道:「你这小子愈来愈不长进,何不早点说?」
符太道:「各位想象一下,若我们一行四百多人,抵达后套,眼所见在河曲的西北角处,左方是倚狼山的高寨,其前方河岸处,于寨下斜坡四百多丈的位置,一排筑起七座高达三丈的箭楼,俯瞰河道。」
他的描述,令众人脑海内现出鲜明的景象,若亲历其境。
符太接着道:「就在第七座箭楼的位置,大河在横亘岸北的阴山山脚折往东走,于这段大河河道的南岸,面对我们的是三座背倚大河的河寨,互相呼应。我们唯一之计,就是在河寨之东,偷过大河,绕过箭楼,侧袭山寨。只要攻下山寨,七座箭楼不攻自破,我们也成功断去狼军后路,令狼军难以渡河,在军事战略上,此乃唯一可行之策,所以莫哥算死我们别无他法。攻打山寨,尚有一线生机,攻河寨则为自寻末路。」
符太的假设无可辩驳。
假设他们没有可转为河筏的沙筏,物资不足,又没制作出雷火箭,只能从陆上强攻敌寨,唯一选择,是在东面远处敌人视野外,泅水渡河,再藉阴山林木的掩护,偷往山寨,以奇兵施袭。
故此,莫哥将援军的力量集于山寨,合乎军略,因没想过龙鹰一方竟有此装备。
宇文朔问道:「河寨离大河有多远?」
符太道:「不到三十丈,树木被砍伐一空,放置着渡河用的大木筏,只要放进水里,立可载人、马渡河。」
荒原舞道:「山寨渡河用的木筏,当然放在箭楼所在的大河西岸,对吧!」
符太欣然道:「正是如此。你奶奶的,谁还敢说不是一件比一件精采,知敌者是我们,绝非对方。」
宇文朔道:「我们设寨处,稍作变更便成,就是朝西移,于遥对山寨箭楼的大河东岸立寨,切断敌方主力的渡河之路。」
君怀朴道:「今夜我们是不容有失,天时、地利与我们配合无间,一旦被敌人摸清楚我们的实力,将轮到我们捱揍。」
现时形势清楚分明,胜败关键,在乎能否攻敌人一个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如让敌人晓得他们可从大河处施袭,戏法将不灵光。
制造沙筏之时,没人想过沙筏竟可成为最后大会战成败的因素。
龙鹰仰观天色,道:「我们还欠一条能盛载所有雷火箭、足够箭矢,有防箭、防湿能力的超级战筏。」
丁伏民道:「可将四条沙筏并合起来,再于两侧置挡箭墙,既可挡箭,又可防河水打上来弄湿雷火箭,且容量大增。」
龙鹰喝道:「立即动手。」
众人一呼百诺,将四条筏子移到岸上来,立即动工。
虽然时间紧迫,制作仍一丝不苟。
入黑后小半个时辰,他们的超级战筏终告面世。
建成后的超级战筏,长三丈、宽丈半,两舷设女墙,均朝中间倾斜,增大挡箭的范围,最高处离筏面五尺,如若蹲下,从左右两方的箭射来,将难及身。至妙是女墙各有五个「掣棹孔」,把桨伸出,划桨的兄弟全部掩藏于墙后。
超级战筏,与小型战船无异。
雷火箭、一般箭矢、盾牌,纷纷送到战筏去。
登筏前,龙鹰问符太道:「敌人是否有投石机?」
符太道:「可能性极大,因河寨内不时传出各式杂响,似在赶制甚么。此时还有何好干的,当然是用作防御的器械。」
又道:「河寨虽有墙头,但宽不过四、五尺,仅可容战士藏身,若要用投石机,须推出寨门外才成。」
龙鹰放下最后心事,喝道:「登筏!」
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
首先开出的是超级战筏。
筏载的全为最强的高手,除龙鹰做主射手外,还有符太、宇文朔和虎义,尽用三把荒月弓和宇文朔的家传重弓。
由于没人可如龙鹰般将雷火箭射得又远又准,此重任落在他肩上,其他三个箭手,专责射敌。
划筏者为博真、管轶夫、桑槐、容杰四人,如此阵容,是因雷火箭有限,用罄后可登岸趁乱杀敌。
筏队沿流而下,片刻光景,进入大河,在夜色掩护下,贴靠东岸无声无息地顺流朝敌寨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