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他们离开毛乌素,抵达沙漠北面的库也干泊,由此继续北行,将经乌那水、胡洛盐池,进入库结沙沙漠。
库结沙沿折东的大河北岸,延绵整个河曲地带的北端,是由沙漠、半荒漠和黄土高原结合而成的不毛之地,后套就在库结沙的西北端上,因大河分流界划出来、支河众多的广阔沃原。
阴山横亘大河北面,狼山于阴山西麓处延伸,从东北走往西南,雄视后套平原。
当日龙鹰离开后套,狼军刚兴建倚狼山而筑的木寨,然而不用拿眼去看,也晓得为控制后套平原,须于大河对岸,兴建另一木寨,河寨与山寨互相呼应。
一如所料,没有敌人在沙漠外恭候,也不见敌方探子的踪影,于此奇异地域,除了鸟妖的高空探子不受影响,任何侦察的工作,均为事倍功半,或徒劳无功。
此亦间接证实鸟妖尚未复元,否则于此最需要他的猎鹰之际,怎可缺席?
众人不敢疏忽,由龙鹰、符太等出马审视远近情况,方在库也干泊扎营休息,生火造饭。
面临是个取舍的问题,大批的沙筏及其装载的武器物资,该如何处理?
此时步入初冬时分,气候仍处于毛乌素的气温带影响下,太阳下山后寒风阵阵,众人围着烧得「噼噼啪啪」的篝火取暖说话。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有一点不知该说甚么的古怪感觉。
眼前的情况,不是异乎寻常,而是过于寻常,绚烂后回归平淡。到后套就是去劫寨,问题在敌人对他们的行动清清楚楚,难有奇兵之计可施。
龙鹰哑然笑道:「这就叫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让小弟来个提议,大家先想象一下,最坏的情况,可以有多坏?」
荒原舞苦笑道:「确可以很坏。」
所有兄弟晓得重要的决定,就在眼前此刻,均聚在他们四周,听他们说话。
博真道:「最坏的情况,是敌方援军已抵后套,正严阵以待,等我们去送死。
兵力的差别太悬殊了。」
容色仍有点苍白的管轶夫,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的道:「论实力,对方远在我们之上,如被逼正面交锋,我们定吃大亏。去强攻他们的寨堡,在那种攻者无险可恃的地方,我们除非真的个个是鹰爷,否则确如老博所言,是去送死。」
虎义亦是毛乌素沙丘区历劫者之一,深悉对方实力,同意道:「若我是守寨的头子,又假设此人是莫哥,可组成几支各二千人的突击部队,只要看到我们的踪影,立即纵兵攻击,令我们没法在后套取得据点,遑论攻寨。」
桑槐吁一口凉气道:「此招很绝,对方只要在后套北边的阴山、西面的狼山,于高地放哨,我们将无所遁形。」
符太好整以暇的微笑道:「鹰爷确能洞悉人心,晓得自离开绿洲后,人人愈想愈担心,却不敢说出来,以免扫兴。」
虎义道:「太少又怎么看?」
符太道:「我却想听宇文兄的高见。」
宇文朔道:「现时的形势,与我最初提出此略时有很大的分别。当时尚以为可引得莫哥和他的金狼军追入毛乌素,我们则在石子岭南面的突纥利泊抗御之。」 稍顿续道:「接着又猜测莫哥会走毛乌素的捷道,凭鸟妖的高空探子,掌握我们离沙漠的位置,在毛乌素北缘对我们迎头痛击,我们则诈作败走,诱他们追进来,便于部署好石子岭北的大非苦盐池,破敌歼敌。扫掉金狼军后,后套两寨还不任我们予取予携。可是,敌人看破我们诱敌深入之计,凭快马追上我们的护后部队,若非鹰爷大展神威,肯定没一个人能活命。现时形势清楚分明,我们的奇兵变回寻常精锐,如老老实实的去和莫哥交锋打硬仗,等于将沙丘之战重演一次。」
转向君怀朴问道:「怀朴有何想法?」
君怀朴是众人的智囊,看法比其他人更被重视。
君怀朴道:「我的看法比你们悲观,是因想到默啜返无定河后,当机立断,先派出由最强阵容的高手团,随莫哥和他的金狼军凭快马赶返后套。默啜亦立即动程,追在莫哥后方赶赴后套,留下的护后部队,于默啜去远后,方放火烧寨,做最后的大撤退。」
接着沉重的道:「胜败再非由我们决定,而是落在郭大帅和张总管手中。」
权石左田吃一惊的道:「这是默啜的诱兵之计,撤退时忍气吞声,到抵达后套,方一次过将所有债讨回来。」
君怀朴点头道:「这正是我最不看好的地方,等于双方形势逆转过来,敌人尚可倚河凭寨而战。在那种河原平坦区域,天下仍未有能撄狼军之锋的部队。」
荒原舞认同道:「别人撤退,士气将大受影响,但狼军却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宇文朔插言道:「我们的大唐军,除田将军经特别训练的二千精锐外,大多善守不善攻,长途跋涉的追击至后套,如默啜立即纵军猛攻,一旦守不住,将出现兵败如山倒的情况。那就情愿他们不追击。」
丁伏民道:「郭大帅定会追击,这是与我们约好了的。」
接着道:「我还另有一个忧虑,就是眼前丰盛的物资,我们要带走十分之一,已非常吃力,但恐怕到后套时,用不上三天,箭矢肯定用罄,那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空有雄心壮志又如何?」
龙鹰朝符太道:「大家都表示过意见,太少有何独见?」
符太没好气道:「你这个混蛋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卖关子。你奶奶的!有何破敌之计,快说出来。」
龙鹰不理他,径自道:「我们依最坏的那个情况,就是默啜惊魂甫定下,下令立即撤退,将战场移往最利于他的后套河原,那时只要郭大帅锲尾追击,未来决战河原以分胜负的情况,已成定局。我们如何应对?」
宇文朔道:「于我们来说是死局,他们却是活局。」
君怀朴道:「除非我们能在默啜与莫哥在后套会兵前,破其夹河寨垒,否则此战我们必败无疑。」
龙鹰问道:「默啜快?还是我们快?」
丁伏民分析道:「我们在绿洲耽搁了两天,接着是夜夜行军,或许莫哥可以凭马脚后发先至,赶在我们前头,但不可能快很多,一天至天半是极限。」
他的推测合乎情理。
莫哥返回无定河,得花两天时间,因不是说走便走,还要挖出埋在沙子下的水囊诸物。返无定河后,怎都须休息一天,方有气力动身北上,沿大河东岸曲曲折折,走的是远路,可赶在他们前面,成绩很不错了。
丁伏民续道:「至于默啜,任狼军如何来去如风,怎都该落后我们三至四天,甚或更长的时间。」
龙鹰轻松的道:「就当作两天吧!我们今次的军事目标,便是在两天之期内,毁掉敌人木寨,再建立起自己的坚寨,作为拦路之虎。他奶奶的!谁都可让他活着离开,包括默啜在内,独鸟妖不行,原舞放心。」
人人瞪大眼瞧他。
任他们对龙鹰如何信心十足,现在他说出来的豪言壮语,与自吹自擂没有分别。
符太叹道:「都说大混蛋有他的一套。」
宇文朔百思不得其解的道:「怎办得到?」
龙鹰道:「『穷则变,变则通』,要攻陷对方木寨,在现时的情况下,几不可能。幸好破坏容易,问题只在我们能否想出破坏之计。」
接着向符太竖掌道:「稍安毋躁,我不是在卖关子,而是说话有先有后,须循序渐进,层次分明,大家听起来方趣味盎然,容易接受。」
符太哂道:「勿说废话!」
桑槐掏出卷烟,递过来给龙鹰,让他叼在嘴角,为他打火燃着,道:「请你老人家用烟。」
他的话惹起今天首次的哄笑。
龙鹰深吸一口,装出个享受的模样,递返桑槐,道:「『破坏容易』的下一句是『建设难』,但我们偏要建设都是同样容易。在正常的状况下,当然难违常理,但在河道交错的后套平原,这个可能性就出现了。我们边筑寨边打硬仗,两件事一起抓。只要顶得对方数波攻势,我们随着木寨的成形,逐趋强大,那时轮到敌人有难了。」
人人听得摸不着头脑。
虎义早前说过,一旦他们现身河原,狼军立即纵兵来迎,连稍喘一口气的时间亦欠奉,如何还可以立寨,该做哪一件事才对?
符太代龙鹰道:「技术就在这里!对吗?」
龙鹰赞道:「太少真知我心,技术就在我们的行军路线,如何行军,以何种方式抵达设寨的最佳点,如何建寨?哈哈!」
众人精神大振,晓得龙鹰非是在安慰他们,已是有完整的破敌之计。
龙鹰道:「先说行军路线。」
虽仍猜不到可以在这方玩甚么花样,但没人敢怀疑他已胸有成竹。
龙鹰朝北瞧去,道:「这条路小弟走过,就算没走过也看过。从这里到乌那水,地势平坦,到乌那水后更可藉水力北上,直至胡洛盐池,然后入库结沙,再次沙上行筏,抵西面大河分道处,沙筏变水筏,且是顺流,可令我们乘夜快速北上至后套,进入后套的支流网,那时爱到哪里去便哪里去。嘿!不!因我早选好寨址,就是默啜王营所在、四面临河的那片土地,是默啜为我们拣的,不用立寨,亦可凭河守上他娘的一天半夜。」
君怀朴大喜道:「换言之,我们可将所有沙筏带往后套去,不但筏得其用,还可拆开来起寨?」
龙鹰欣然捋须道:「孺子可教也!」
符太道:「你这个样子令人看得不顺眼,快给我剃掉。」
龙鹰道:「明早起程时,还你老子英俊的小白脸。」
宇文朔沉吟道:「此着当大出敌人料外,只要将沙筏竖在岸旁,已构筑成强大的抵御力。利用水道迅捷进军,敌人纵然发觉,碍于黑夜,一时仍难察我们去向,若来个静观我们之变,恰中我们下怀。鹰爷了得!」
虎义道:「我们的强弩,在隔河坚守的情况下,威力无穷,最能发挥作用。」
想通了最重要的关键,立时士气大振,人人思如泉涌,想及不同的可能性。
龙鹰道:「取得立足据点,那时将非由敌人话事,而是要听我们说。表面看,我们将处守势,事实却是另一回事。我们现时虽不晓得河寨的位置,但该离默啜原汗帐所在处不远。然若过远,就临时另择立寨福地,离对方河寨不出百五丈便成。」
百五丈约一千二百步,如龙鹰用的是天下无双的「少帅弓」,射程可远至二千步,现在的荒月弓纵然不及,远达一千五百步的目标,该在其射程内。
即是说,龙鹰可凭远射,于敌人狂攻之际,以火箭远袭敌寨。
符太道:「明白哩!」
龙鹰摇头道:「你并不明白。技术就在这里,河寨四周是水,救火灭火容易,人人手提一桶水便成。如将整座木寨泼湿,更不易起火燃烧,至不幸是下着大雨或细雨,我们将无所施其技,故必须在火箭下手脚。」
丁伏民恍然道:「火油箭!」
龙鹰道:「你懂得制作吗?」
丁伏民道:「我制过守城用的『万火飞砂神炮』,以火油混杂石灰末、砒霜、薄铁片,盛于瓷罐内,配合火药,点燃后投于城下,火发罐破,杀伤力很大。」
人人听得喜出望外。
荒原舞问道:「我们有足够的材料吗?」
丁伏民兴奋的道:「当然没问题,只是连给我们准备的大帅,也没想过我们这般用。」
符太道:「敌人如乘筏来攻,肯定成为老子『万火飞砂神箭』的活靶。」
众人齐声吆喝。
龙鹰微笑道:「就这么决定,干活的时候又到哩!」
喝采声震天爆响。
《天地明环》卷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