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被惹怒了。
以万斤计的沙朝地面上的每一个方向激溅,喷射上百多丈的高空,等于在平静的湖水投进巨岩,搅动的是整个湖。
爆发以电光石火的高速进行,一下子把空气逼开十多里,然后空气又以眨眼的高速,重新填满空出来的广阔区域,于空间的某一点猛撞在一块儿,互相挤压,登时产生由此点开始的急旋,形成往四面八方流窜的大小风旋。
沉静的沙漠听醒过来,且是勃然大怒,旋风刮得沙丘群的沙粒卷旋而起,化为一股股的尘暴,本该从高空洒下来的沙子,一时间再没法重归地面,随风狂舞。
风势以眨几眼的速度往四周蔓延,力道有增无减,将所有人畜吞噬,没人能幸免。
人喊马嘶之声在同一时间响彻尘暴核心位置数里的范围,情况混乱至极,至于如何混乱,则谁都没法真正掌握,亦不可能看得见,沙丘区已被转化为狂野疯乱的可怕异域,将任何置身其内的人畜吞噬。
龙鹰也没想过其不成气候的「破碎虚空」,威力如此惊天泣地,不单将整座庞大的大尖塔沙丘于瞬间化为乌有、夷为平地,更没想过等于点燃一场无中生有的大尘暴。
「破碎虚空」的力量虽由他一手启动,但其爆炸的后果却对所有人,包括他这个主子,一视同仁,不理亲疏。
龙鹰是最接近爆炸点的人,虽心有准备,可是从大尖塔沙丘爆开去的沙子,粒粒含劲,绝对无情,他虽实时转背,但首当其冲下,立把他重创,成为在场者为此喷血受伤的人,当他借势凭余力扑跌管轶夫,两人一起随沙流在沙地上翻滚不休,已陷半昏迷状态,不知人事。
幸好他尚有绝着。
今次他施展未成气候、阳强阴弱的「破碎虚空」,均与以前不同,是蓄意在一击之内,耗尽所有魔气、道劲,没有半分保留,这是从校场之战领悟回来的,又在不久前无定河之战建立奇功,魔气、道劲出生入死,阳尽阴生,阴尽阳生,无中生有的离奇特性。
翻滚不到一半,或许是十到十五丈,他已复元过来,回复清明。
感觉奇异之至。
本理该撞上位于原大尖塔沙丘西面的另一座沙丘,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和管轶夫一路畅通无阻,而纵醒过来,一时仍没法改变滚动之势,完全身不由己,没法自主。唯一可做之事,是将由死到生的魔气,源源不绝送入不堪一伤再伤、昏了过去的管轶夫体内,为他疗治。
狂沙盖天,眼所见处,尽为迷沙,往外不住扩展,他和管轶夫若如没重量的飘羽,随沙抛滚,眨眼以十丈计的远距离,其势方稍减。
管轶夫身上有两处伤势,一在左肩,另一在右腿近股处。
左肩是刀伤,入肉不深,但刀气却侵入肺腑,差些儿震断其心脉,可见用刀者的功力何等深湛凌厉。腿上的伤是给人用脚扫中,震破他护体真气,却只是外伤,肿起大块,积满瘀血。幸好龙鹰刚才将他扑倒地上,使他避过沙冲之劫,否则会要了他的命。
初生的魔气尤具疗效,到龙鹰回复自主能力的一刻,管轶夫体内真气重新积聚运行,同时回醒。
也不知滚离原大尖塔沙丘有多远,符太从变成狂沙世界的右后方直滚过来。
此时眼所见仍是沙尘封锁笼罩的污浊天地,睁眼也是问题,遑论用眼睛去看东西;耳所听尽为大小旋风可怕的呼啸声,在耳鼓内咆哮。
风势愈来愈猛,沙子从原先的一个方向,改为从不同方向,没头没脑的刮过来,转变的过程没界线可言,忽然间就是这个样子,若似给龙鹰引发了毛乌素一直蓄聚着的所有狂暴,将每一个人卷进沙的汪洋里。
龙鹰一手探出,一把握着符太递过来的手,两人互相用力,终在丘爆后首次停止下来。
沙子仍不住打在他们身上,钻进衣服任何的隙缝,堵鼻灌喉,全赖运功阻截,更是没法说话,一说话沙子会寻路而入,确不是说笑的。
三个人倒在一堆,蜷曲身体趴在地上,然沙粒立即在身旁积聚起来,时间够久,肯定可把他们活埋。
龙鹰已完全回复灵锐,察觉到沙暴虽凶,还似方兴未艾,事实上原先的狂暴已成过去,现时只是余波,从前所未有的沙爆,逐渐换回寻常的沙暴。不过,那也不是活人吃得消的。幸而此余暴亦已是强弩之末。
事情发生时,除龙鹰外,尚有符太和闻龙鹰大喊「乘筏去」而别头来瞧他的宇文朔,三个人都晓得即将发生的事,也是在场者有预备的人。
宇文朔填补了管轶夫的空缺,接着莫哥的攻势,蓦地疾劈五刀,刀刀竭尽全力,全属以命搏命的凶厉刀法,刀刀去尽。
莫哥一方刚集中攻击,重创本勇不可挡的管轶夫一,取得骄人成绩,岂肯在占尽上风优势,与宇文朔来个几败俱伤。忙改攻为守,往后稍退。可想象心里还暗讥宇文朔的愚蠢,如此不留余力,无以为继时,势成他们突破的缺口,还累及荒原舞和虎义。何况他们一方后面的人,正从西面较远处绕攻对方,一待合围,三人插翼难飞。
此时宇文朔等三人,荒原舞和虎义分居左右,互相隔开寻丈之远,形成战线,敌方除非能像重创管轶夫般成功突破,否则休想越雷池半步,将大尖塔沙丘和西面低矮近半的新月形沙丘间的通路,完全封锁着,不过敌方正采取此退彼进的战术,攻击力不住增强,令三人负伤系系,只是在拚死坚持,被攻陷属早和晚的分别。
敌方前线后难插手其中的五个人,奔往西面矮丘,登丘而上,从丘坡虎义力所难及处先登高再绕往虎义后背。
宇文朔使尽浑身解数的五刀连环劈出后,逼退的虽只眼前莫哥为首的三人,影响却波及全线,荒原舞和虎义压力骤减下,刀势遽盛,使另外四人亦不得不暂退,改攻为守,伺机再上。
机会终现。
宇文朔知机不可失,狂喝道:「仰跌!」
虎义和荒原舞压根儿不晓得会发生何事,但先闻得龙鹰「乘筏去」之语,宇文朔立即劈出毫无保留的五刀,虽不明白,仍晓得两者有关连,现在宇文朔又大喊仰跌,若一切不变,等于找死。
兄弟间的情谊和信任,于此等极端的时刻,表露无遗,信任龙鹰,也信任宇文朔,同时往后仰跌。
莫哥等不明所以,可是在气机牵引下,自然而然由守转攻,蜂拥杀来。
就在宇文朔三人背脊尚未触地之时,大尖塔沙丘爆发开来。
一切人的想法、行为、活动全体报销。激沙不分敌我的将原大尖塔沙丘西面的所有人,全送往远方去。
宇文朔三人因及时仰跌,变成在沙面上滚转,莫哥等则如落叶般被刮起,抛掷更远的位置。
当龙鹰感应到三人,他们在其西南方只二十多步的距离。
莫哥由十四人组成的敌方高手组,默啜亲自领军的十二人团,尽被送往至少三倍远的位置,七零八落的散布在龙鹰此时位置的西北和西南方,溃不成军,一时再难威胁他们。
在更远的位置,本在北面和南面两边设立封锁线的金狼军,情况更为不堪。
即使受过严格训练,不惧沙漠,不怕上战场的战马,仍抵不住超乎大自然,事先毫无征兆,迅若死亡,力能将整个丘区夷为平地的「沙爆」。
近三千匹战马,全陷进疯狂的混乱去,东歪西倒,或发蹄狂奔,跳脚如疯,两边封线不攻自溃,乱成一团,最惨是人马脆弱处遭激射的沙子溅进眼、耳、口、鼻来,比捱刀剑更难受。
龙鹰虽未能依原意歼鸟妖,却着着实实重创了只输过大荒山一役的金狼军,发生在意料不到的情况下。
符太此时在他的手掌上,写下「鸟妖」两字。
龙鹰得他提醒,心儿立即活跃起来,旋又想到身旁的管轶夫,暗叹一口气,在符太的手掌答以「夫、等」两字。感觉如在绝对的暗黑里,藉在手掌书写来传话。
接着就地翻滚,下一刻已抵达挤在|起的宇文朔、荒原舞和虎义处。
此时沙子仍困着每个人,急速飞旋,茫茫沙海风高沙急,淹没远近,短促有力的狂风不知从何处无法无天的袭来,沙粒飞扬,地面的轮廓模糊不清,沙面的沙子像在跳着最狂野的舞蹈,可是,比之初爆时的威不可挡,龙鹰至少可作主移过二十多步的距离,未若先前般|切由沙漠主宰。
龙鹰微启嘴唇,喷出「走」。
由状态最佳的符太、龙鹰,左右搀扶着仍难快速行动的管轶夫,荒原舞、虎义紧随后面,宇文朔则负责断后。
六人大有劫后余生的感受,只恨尚未逃离灾场。
不过走了百多步,步伐愈见轻松,虽然仍被浓重的沙尘包围,风沙活跃,但比之初起步时步步维艰,站稳身体成困难的举动的情况,明显大有改善。
涡漩式的风沙再不复遇,给卷往半天高的沙粒一片片的洒下来,风势不住减弱。沙暴该已过去。
人为的沙暴,兼之龙鹰的「破碎虚空」又未成气候,远未至开启仙门的境界,故未能持久,也限在丘域之内。
众人见势不妙,立即提速。
专程来围剿他们,分由默啜和莫哥领军的两组高手,开始从沙面爬起来。
龙鹰转头一瞥,凭他的眼力,只勉强瞧见于西南方,离他们近二百步的远处,出现几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刚站直身体,脚步不稳,想必是仍然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当他们回复正常,他们早走远了。
念头尚未完,异变忽至。
他绝非看到有人拦路,又或劲气袭体,而是从本身的变化,感应到不知给抛到哪里去的拓跋斛罗,在前方拦着他们的去路。
变化非常可怕,没感到任何气场、压力,却忽然间所处空间像塌陷下去,本没那么昏暗的尘暴天地,变得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
他并非首次有这个感觉,早在不管城为救符太与拓跋斛罗之战里,便曾为对方特异的气场所制,先是没法掌握对方的位置,接而被对方的气场像个覆钟般罩于其内,感官全被克制影响。
与刚才立于大尖塔沙丘顶端的分别,是这位宗师级的武道巨匠,在脆弱的沙尖上没法用足全力,只能以如丝如线的真气缚着下面的每一个人,被龙鹰掌握,以能量破其气,照单全收。
此刻拓跋斛罗却是脚踏实地,功法全面全力的展开,如横亘前方以其独特真气凝结而成的高壁,截断他们的去路。
他如何能这么快回复过来,又懂得拦住六人去路,恐怕除他自己外,就只老天爷清楚。
若剩得拓跋斛罗一头拦路虎,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任他三头六臂,绝不可能顶得住他们的以众凌寡,只恨仍身处虎狼之域,拓跋斛罗需要的是拦他们一时片刻,待默啜、莫哥等赶上来,他们将大限至。
龙鹰传音道:「太少、朔兄闯关,勿理我!」
说话时,放开管轶夫,荒原舞知机的代替他的位置,龙鹰已施展弹射,斜冲往前。符太追在其后,搀扶的任务交与虎义,宇文朔则赶往前方,落在符太右后侧。
劲气交锋,发出闷雷般的嘶哑响声,也惊动了如饿狼般寻找失踪猎物的敌人。
龙鹰正是以己之异,制敌之长。
不论拓跋斛罗的气功如何精微独特、与别不同,仍是凡气,当然乃凡气里的极品,更是真气里的先天真气,但还是真气。
龙鹰的魔气,却非凡尘的武功,而是超乎生死的能量,可渗透任何先天真气的「势垒」。因着有符太、宇文朔两大顶尖高手作后续,龙鹰不须任何保留,化为能量投弹,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手段,去破对方覆钟式的气场。
剎那间,拓跋斛罗的气场如被狂风吹散迷雾,像刚才在丘顶般,再难锁着奔杀而来的符太和宇文朔,变成与龙鹰直面对决的特殊形势。
两人继不管城后,11度正面交锋。
龙鹰此招弹射,乃当年「人即气场,气场即人」的变体,厉害处在一往无前的主攻之势,逼对手全力硬拚,中间没任何转圜余地,不成功便成仁。
如在公平的情况里,吃亏的肯定是龙鹰,因拓跋斛罗早证明了他可化解龙鹰狂攻猛击的能力,且潜力无穷,一旦龙鹰被破招,实无以为继,势被逼落下风,直至败亡。
但是,在现今的情况下,龙鹰压根儿不用有后着,因将由符太和宇文朔代劳,任何一人均力能挑战拓跋斛罗。
唯一的问题,是刚才破其密封气罩发出的异响,惊动了远近敌人,凡走得动者,均朝这位置赶来。
拓跋斛罗只要能阻他们片刻的光景,可完成大任。
拓跋斛罗尚有个优势,是来个避重就轻,避开宇文朔和符太,死缠扶着管轶夫的荒原舞和虎义,同样奏效。
龙鹰的战术,就是如何不让拓跋斛罗偿其所愿。
拓跋斛罗现身尘沙深处,如给一双无形之手托着脚底般,从沙面升起来,一拳朝龙鹰击出,似轻柔无力,又像重逾万斤,那种轻重倒置模糊、虚实不测的感觉,看看也可令人难过得吐血。
气场重新贯注在龙鹰身上,形成连系,与一般的气机牵引,异曲同工。
如此攻击性的气场,天下独得拓跋斛罗一家,绝无分号。可与真气与真气间的感应毫无关系,只要他向你展开攻击,目标任何微细的动作、力道、劲气,均落入他气场无微不至的监察下。
龙鹰除非静止不动,否则亦难从有形化作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