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自远而近,正在忙碌的龙鹰等人,停下手来,你眼瞧我眼的,没法明白。
来的是单骑,从西北方传来,该是来自敌营。
在楼顶放哨的符太传声下来道:「来的是狼军的传讯兵。」
时近黄昏,他们苦干了两日一夜,五十九个沙筏接近完成,只差个许时辰最后阶段的修整。食水、箭矢等须运送的物料,从楼里堡内搬至城北隔墙之东的空地去,这边的壕坑已被填平。
掘壕困难,填壕容易,只须将绕坑土墙推倒,重返原处,便完成大任。这番工夫是必要的,如此方可在对方视线不及处秘密造筏。
龙鹰等登上楼顶时,来骑抵达小长城南面千多步的位置,猛然勒马。
战马人立而起,仰首嘶鸣。
来人形相威猛,非是一般狼军,而是敌军里的高手,却不是随莫贺达干来访的队伍其中I员,以汉语喝上来道:「奉大汗之令,请龙鹰答话,有要事报上。」
人人感到头痛,敌人如此明刀明枪的来找龙鹰,认又不是,不认又不是,左右为难。答「龙鹰不在此」不过I句说话,却很难说得出口。
龙鹰大笑道:「这里每个人都叫龙鹰,老兄你想找哪个龙鹰?」
来骑一怔后,哈哈大笑,从容喝道:「有多少个龙鹰不成问题,本人今次专程来此,是为我国国师拓跋斛罗向龙鹰下战书,明天日出之时,在统万之南,无定河之北,乌水之西,决|死战。两方观战者,限于三十之数。」
说毕掉转马头,奔驰去了。
看着骑士迅速远去的骑影,符太嗟叹道:「太诱人哩!」
荒原舞道:「此招极绝,不论如何应对,都有后果。」
君怀朴道:「他们是看准鹰爷难公然以本身的身份应战,故虚耍一招,却能大振狼军士气,挽回初战失利的颜面。」
众人目光落在龙鹰处,瞧他如何决定。
龙鹰挂着微笑,往符太望去,轻松的道:「你想也勿想。」
符太苦笑道:「这家伙太明白我!」
龙鹰道:「这是名副其实的小不忍,则乱大谋,龙鹰的身份固然不能公然暴露,你太少的身份亦如是,戴着假面具去应战更糟糕,王庭经的神医肯定泡汤,这就叫宁可给人知,不可被人见,而非对你有信心、没信心的问题。」
宇文朔问道:「我们是否该在天明前离开?」
龙鹰仰首观天,道:「战场瞬息万变,忽然间,我们又陷入险境。」
容杰不解道:「险在哪里?」
丁伏民代龙鹰解释道:「若要走,宜早不宜迟,可是我们有个大破绽,是不论我们如何自恃,沙子松软,无以着力,如何难走,大家清楚。筏子负重后,速度更慢,遇上沙丘区域,纵然凭沙筏窄长的设计,利于上落,仍须小心翼翼,欲速不达。现在即使我们立即起程,也只能走一夜和早上小段时间的路。金狼军不惧炎漠,马快,不用半天可追上我们,那时我们累上加累,还何来气力与敌拚命?而即使我们处在颠峰状态,仍难力敌是我们七倍人数的金狼军。」
丁伏民的「累上加累」,指的是不停地工作了两天一夜后,没休息的赶路,铁铸的亦要吃不消。
龙鹰赞许道:「伏民分析得比我想的更周详。」
荒原舞虽心切杀鸟妖,仍不得不同意,道:「情况的变化,确与我们原先的设想,大有出入。」
原先的设想,就是当敌人发现人去城空,到真正派兵追赶,至少落后一、二天的时间,使敌人没法在他们抵绿洲前加以拦截。
狼军的狠辣,天下皆知,绝不会坐着等龙鹰赴战。日出后,龙鹰去或不去,突厥人也乘势来攻,先以一般战士打头阵,于他们应接不暇之际,以最精锐的金狼军一举破城。想想对方如出动拓跋斛罗,加上其他高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泰山压顶般攻来,如何难挡?
所以,由现在到日出这个吃紧时候,猎鹰将频频出动,三头高空探子轮番监视,有何风吹草动,默啜会做出迅速的响应。
如斯情况,始料不及。
君怀朴道:「要走,须今夜走,愈早愈好,能骗过鸟妖便成。」
桑槐道:「何不用兵分两路之策?」
人人留心聆听后,续道:「由于这里是风沙区,令鸟妖的猎鹰观测能力不如平常,且不可在此区长期盘桓,我们觑准空档,沙筏大队先行,临天明前,留下的惑敌小队才出动,走的是毛乌素捷道的方向,敌人当以为我们采的是最快捷的路线,毫不犹豫挥军赶来,负责惑敌的乃我们里身法最佳者,可轻易摆脱敌人,逃往绿洲去。」
虎义沉吟道:「老桑此计虽妙,但如此不从另一边穿出,却转往沙漠深处赶去,疑点多多,非是鹰爷一贯作风,动辄还被察觉人数不多,莫哥不起疑才怪。」
宇文朔道:「老虎所提最后一点,该为过虑,我们的惑敌小队分散来走,猎鹰只能区分目标的范围大小,不懂点算人头,故无法向主子示意真正的情况。」
荒原舞叹道:「宇文兄有所不知,有人说鸟妖懂鸟言,所以才能训练出这么样的通灵猎鹰,传言真假难知,我们却不宜冒此险。」
龙鹰笑嘻嘻道:「扎可以乱真的假人又如何?惑敌小队夹在假人之中,觑另一猎鹰离开的空档,追上大队,那时敌人既不晓得我们何时动身,又不知我们行军缓慢,遂采绕道在前路截击之策。」
稍顿续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莫哥恃着马快,悍然赶来,惑敌小队可成护后部队,与敌周旋,杀一个得一个,两个作一双。」
虎义道:「最好选在沙丘区与对方交锋,任其人多势众,仍难发挥以众凌寡优势。」
符太加入道:「有一事我们不可不察,就是当敌人来到我们丢空的小长城,发觉他们被抢的木材不翼而飞,会怎么想?」
权石左田竖起拇指赞道:「当惯大夫的果然心思比其他人缜密。」
又道:「来一把无情火,加赠两、三个沙筏,顺手烧掉带不走的杂物,包保敌人没法从灰烬查出真相。他奶奶的!留下的东西这么多,烧个把时辰毫不稀奇,敌人怎有救火的闲情。」
管轶夫道:「记紧要塞掉水井,不留任何痕迹。」
虎义振臂道:「还等甚么,立即动工。」
沙筏比预料所需的时间快了一半完成,刚巧刮起风沙,既看不见猎鹰,谅猎鹰也瞧不到下面的情况,遂冒着风沙动身。
鹰旅不愧征西伐北的劲旅,纵然在恶劣的环境里,仍能顶着风沙稳步进入毛乌素,沙筏的负重因应形势大幅削减,予以拖拉动力,果如虎义所言,如在沙浪上滑行,使众人更有信心。
惑敌小队由龙鹰、符太、虎义、宇文朔、荒原舞、管轶夫六人组成,坐在西南角楼顶,尽量争取休息。
对面角楼顶、墙头和墙头北的空地,放置了十多个假人,遇有猎鹰来巡,众人四处走动,夹杂在假人间,可肯定瞒过天上的眼睛。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黎明的来临。
他们会于日出前一刻烧城,也为对决战的回应,既不否定龙鹰的存在,亦不予以肯定。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回答默啜:老子们着意的是战争最后的成败,非是二人争锋的决胜争雄。
小长城的烈火,令敌人无从藉打击龙鹰的声誉,达致振奋士气的效应,且有龙鹰棋高一着的无奈感。
和龙鹰肩并肩倚墙坐着的宇文朔道:「在下非常享受先前的感觉。」
龙鹰正怀念雪儿,有牠在跨下,沙漠似缩短了距离,闻言讶道:「甚么感觉?」
宇文朔欣然道:「是当面对困境之际,大家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闲聊般聊出应敌之计,感觉非常棒。从没想过,仗是可以这么打的。」
龙鹰道:「这叫苦中作乐,战争泯灭人性,令人难耐。问题在自有史以来,便已存在,形形色色,伴人而生,数之不尽。不轻松点儿,可将人逼疯。」
宇文朔非是首次听龙鹰这么说,点头道:「这是鹰爷对战争一贯的态度。」
接着沉吟道:「我刚才忽然想到,鸟妖与田上渊,是否一如我们所猜想般的关系呢?」
鸟妖两字入耳,闭目养神的荒原舞立即睁大眼睛。
坐在对面、荒原舞右边的符太饶有兴致的问道:「猜中如何?猜错又如何?」
宇文朔双目闪闪生辉道:「假若猜中了,又能干掉鸟妖,将造成田上渊最沉重的打击,垮掉了半壁江山,断他后路。谁想得到,此行竟有此意外的大收获。而正因如此,对两人间的关系,患得患失,怕是猜错了。」
龙鹰心中一动,道:「给宇文兄这么说,令小弟记起一事,可左证两人的关系。」
倚墙休息的虎义、管轶夫,继荒原舞后睁开眼睛,听龙鹰说话。
因达达之事,鸟妖已成众人公敌,被他们切齿痛恨,人人关心。
战场上,如龙鹰之言,既无人性,不存天理,双方无所不用其极,只为打击对方,生死等闲事也。达达如是战死沙场,众人无话可说,可是在达达失去抵抗力下,鸟妖在他们眼前处决达达,立种深仇。
龙鹰道:「当日接得小敏儿和竹花帮的兄弟后,我们坐江龙号掉头东行,大家在舱厅热闹起哄之时,向公却在默默操舟,没松懈下来。感到异常下,我去找向公说话。」
符太抬头观天,道:「畜牲又来哩!」
荒原舞道:「离天明不到半个时辰,我们今趟不用理会牠。」
龙鹰接续先前的话,道:「向公对我说,有信鸽在船上飞过,当为敌人通讯的手段,并指出在河道上船与船间凭借信鸽传递消息,乃早已失传的奇术,大不简单,肯定是有精通此术的高手,在背后主持。」
荒原舞狠狠道:「鸟妖!」
龙鹰点头道:「对!鸟妖怎都脱不了关系,天下间唯他一人有此奇技。不过,当时我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意念,没直接联想到是他,因事情太离奇了。天南地北,表面各不相干的两个人,怎可能拉上关系?」
仰首瞧着夜空,似有所觉,双目精芒一闪,续道:「到大帅告诉我,北帮在河套的两个分坛,开始撤走,似晓得突厥狼军杀至,勾起我差点忘掉的事,想到如田上渊与默啜下面的人有关系,此人就该是鸟妖。」
又道:「本模模糊糊的,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到找来太少说话,太少道出藏在心里的疑惑,怀疑鸟妖懂他本教的『明玉功』,故能捱过他『血手』的全力一击而不死,且尚余催发魔功、激起潜力的能耐,成功远遁。各方面合起来,令我猜想到老田和鸟妖的关系。太少的判断,虽不中,不远矣。宇文兄可以放心。」
荒原舞沉声道:「要杀鸟妖,机会就在眼前。」
虎义同意道:「对!不论默啜有否如鹰爷爽约,立即来攻之心,见到统万起火,必然追来,来的必是最精锐的金狼军,肯定有鸟妖随行,因须肯定我们撤走的方向,如退返鸡鹿塞,更是寸阴必争,希望能在入塞前截杀我们。」
由统万至鸡鹿塞,要走个半时辰,敌人马快,落后不大久,非是没追上他们的机会。
虎义接下去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忽然见到我们进入毛乌素,稍有脑筋者,亦知我们意在后套的狼寨,莫哥和鸟妖均没有选择,希望趁我们尚未走远,追入沙漠去,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管轶夫重重吁出一口气,道:「他奶奶的,这个想法太诱人哩!」
换过是像统万四周的荒原,这个愿望属想也勿想的疯狂念头。
莫哥和三千金狼军固不易与,鸟妖本身亦为高手,再加上为杀龙鹰,必高手尽出,凭他们六个人,去硬撼这般力能陷寨克城的强横力量,无异找死。
可是,沙漠却是个变幻莫测的异域,不管多少人进去,实力如何庞大,主宰话事的仍是沙神。
荒原舞提醒道:「深进多少,须拿捏得宜,金狼军在没准备下,只能追一段路,便会因缺水而折返。」
虎义道:「这个只能随机应变,老博已尽告我有关毛乌素的情况,就是除不变的石子岭和其南、北绿洲外,其他一切无可奉告,如毛乌素般的流动沙漠,乃沙漠的凶地,不守任何法规,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里,看从它处刮过来的风沙便清楚。」
符太道:「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当然是对人少的一方有利,我们大伙儿甚么都不理会,紧跟在鹰爷身后到里面去混便成。哈!想不到本平平无奇的护后任务,忽然变得有趣起来。」
龙鹰道:「原舞大可能猜错,莫哥绝不止追一段路便掉头回去,这也是我们须护后的原因。」
荒原舞承认道:「我因害怕他们不追来,所以悲观了点。」
宇文朔哑然笑道:「悲观?这个用语含意深远,别人是怕他们追来,我们则是惟恐他们不追。」
符太道:「他们一定追来的,不杀我们不罢休。以突厥人丰富的战争经验,怎都要防我们一手,怕我们守不住统万时逃入毛乌素去,那亦是最方便的避难所。故此莫哥和他的金狼军,对深进沙漠准备十足,我们不用有这方面的顾虑。」
荒原舞精神大振,道:「太少分析得透彻。」
龙鹰道:「太少刚才亦说出了我们的战术,就是入漠后永不分离。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必须以整体应付敌人,以集中对分散,失散代表的就是完蛋。」
倏地起立,向符太微笑道:「时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