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虎义远去的雄壮背影,龙鹰心生异样,有种虎义踏足的,再非毛乌素的边缘,而是一步步深进大沙海去。
对虎义与乌薄格的仇恨,由于虎义从未直接提及,他是一无所知,知的是虎义乃长于大沙海里绿洲的克仑雅巴族,十七岁时遭薛延陀马贼灭族,虎义避过大难,自此矢志报仇,到了回纥去,闯出名堂,却不知其屠族之仇,与乌薄格有关系,其中当有外人难以明白的转折。
风沙一阵一阵的从毛乌素刮过来,吹得不住接近的两人衣袂拂扬,乌薄格不时瞇起眼睛,以避沙子钻入眼睛内去,是高手遇上风沙的自然反应,在沙入眼前运功挡住,抗衡沙漠的侵逼。
相反地,虎义却是与他土生土长的沙漠浑而为一,走得从容自在,宛如在沙海行舟,顺风顺水。
「锵!」
于离龙鹰等人约五百多步,距虎义不到五十步的当儿,乌薄格将人称之为「长柄」的怪兵器离背,在沉近西面地平的红光照射下,烁烁生辉。
他名震大漠的名器,类似中土关刀的型制,刀柄特长,可双手使用,刃长五尺,属挑刀和宽刃刀的混合体,锋锐弯长。
下一刻他已朝虎义疾冲过去,左手继右手之后,握往刀柄1高举往头顶。
其奔速迅似闪电,可是举刀过顶的动作却缓慢至与他的步法非但不配合,甚至矛盾相反。快慢的对比,令人感到他此刀有种无从捉摸的特性,逐寸逐分的往头顶举上去,在他周边处的风沙也似静止下来,登时生出一股日月无光、厮杀沙场的惊人气势,连立在离决战地五百步外的龙鹰一众,仍可感觉到他此刀的压力,首当其冲的虎义可想而知。
众人早想到乌薄格是强横之辈,否则怎能在高手辈出的突厥族里享负盛名。却没想过他如斯了得,可将胜负预告在一刀之内。
此刀已成一往无回之势,集积聚至颠峰的毕生功力,精、气、神贯于一击之内,将虎义完全绝对的锁紧死锁,笼天罩地,欲避无从,即使虎义功力稍胜过他,却失去先机,挡得住亦告阵脚大乱,乌薄格则在气势如虹下,刀势大盛,接踵而来的刀招将似水银泻地、无隙不窥,狂风暴雨的骤打,可在数刀之内令虎义落败身亡,胜负系乎起手的一刀。
三十步!
处义被对方的惊人刀气吹得衣发拂扬的当儿,在各兄弟的心儿跳上咽喉顶、惊心动魄之际,终于动了。
弓身,踏步。
虎义的反应,似不受乌薄格的任何影响,有种自我完美、不假外求的奇异感觉,就像在雨暴风狂里,自行其是,风雨并不能影响他。更精确点说,是风雨的威力完全绝对没有在他的动作反映出来,视乌薄格如无物,本身已带着从对方刀气解脱出来的意味,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虎义朝前冲刺,雷霆击离开肩头,往前方探出。
二十五步。
众人的紧张和担心没松弛分毫,虎义诡奇的应变,自具自足、妙至毫颠,但始终失去先机,是防守而非反击,陷于被动,没法与已成势成形的对手争占先手的优势。虽具一拚之力,却不可能扳回平局。
乌薄格容色冷酷,晋入先天气功高手止水不扬的至善之境,依气机的牵引行事,心知止、神欲行,任虎义挡得如何漂亮,仍难逃他长河激浪般发乎天然的后续攻势。
胜败已定。
没有人可干预决战的发展。
人人料想不到的事,就在眼睁睁下发生。
虎义口中发出轰雷般的吆喝,响彻荒漠,竟就那么将手上的雷霆击掷出去,九孔雷球的一端笔直朝乌薄格面门疾撞而去。
剎那间,长一丈二尺的雷霆击,带着刺耳的尖啸,离乌薄格面门已不到二丈,此时尖啸声方传入龙鹰等人的耳朵,可见雷霆击被掷过去的惊人高速。
冲去、投击,是由连串看来简单又复杂无伦的动作组成,出奇处在每个动作都是那么清楚分明,如虎义以整个身体书写出来般明明白白,流畅自然,充盈力的美感,透露出全心全灵,不成功便成仁,漠视生死成败的坚决味道。
莫贺达干一方十七个人,人人脸现骇然之色;龙鹰等个个心里喝采,但都将喝采声从唇边吞回去,怕任何声息干扰到即将发生的事。
虎义在鹰旅里,是屈指可数的高手,天生神力,可连拉龙鹰的少帅弓十多下,仍面不改容,轻松自如。但他此刻使出的奇招,用尽雷霆击于此情况下能发挥的优点,反客为主,扭转劣局,实为他超水平的杰作。
乌薄格本来压倒性的优势,恰成他致命的弱点破绽,因已成有去无回之局,乌薄格自己亦无法改变,心志的凝定、气劲的运转,如从高崖冲奔而下的急瀑,谁能中断之?
虎义此招精妙之处,在乎改变了双方距离的关系,大家同是卯尽全力,但虎义是远距御敌,对方则被逼埋身搏斗,应付虎义激射的投掷,再加雷霆击一百二十斤的重量,将重兵器克制轻兵器的强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人不由记起虎义赴决战前说过的话,一直以来,他不住收集有关乌薄格武技方面的风格特色、强项弱点,从而想到他朝强仇大敌迈步迎上之时,心内早有定计,晓得对方刀法凶狠凌厉,胜败决于数刀之内,来个以静制动,待对方没法变招,方以奇招制敌。
另一使乌薄格头痛的地方,是雷霆击尚为首度用在战场上,仿接天轰而来的奇兵异器,令乌薄格没法一眼归类,只能在刀、击交接的剎那,始可弄个清楚明白。
乌薄格面容无改,但眼内难掩一闪倏消的骇异。
他心乱了!
亦如乌薄格刚才可令天地开判、惊天动地的一刀,在雷霆击脱手疾射的一刻,成败已告分明。
长柄从上电光一闪的劈下来。
眼力高明如龙鹰、符太、宇文朔者,立即心中大定,因看出长柄尚未举高至应有的高度,力度、气劲均未攀上颠峰,然不得不因应雷霆击来势提早劈下,由主动沦为被动,更是舍此之外,别无他招,一切尽落入虎义的算计内去。
「嗜!」
长柄准确无误命中雷霆击的九孔铜头,令雷霆击通体颤震,发出金属抖动的鸣音,震慑全场。
乌薄格好不了多少,如若触电,给贯满雷霆击的惊人猛力和气劲,撞得倒挫往后,眼、耳、口、鼻全渗出血丝。
龙鹰一方看得清清楚楚,知乌薄格为挡此击,受了不轻的内伤。
敌人的一方因瞧不见乌薄格的情状,还以为乌薄格成功击下对手兵器,只要重整阵脚,可杀得再没兵器在手的虎义一个措手不及,完成使命。
雷霆击重重坠在沙子上,扬起一蓬尘土时,乌薄格身不由己的连退三步,但步履仍然稳定有力,退而不乱,显示出深厚的功底,绝对有再战之力。
人人目光投往地上的雷霆击去。
西边的夕阳,大半沉进地平下,宛似远去的血红帆舟。
雷霆击离此时乌薄格止退的位置,丈许有多,他高明之处,是临危不乱,所用力道巧妙,没将雷霆击劈得倒飞回去,送返虎义手上,而是劈得雷霆击原处着地,陷于他刀势笼罩的范围内。虎义若要执起地上的兵器,定然空门大露,无异找死。
换过是龙鹰,肯定不看雷霆击半眼的,凭弹射直扑乌薄格,欺他未能回气,仍血气翻腾的当儿,以一双魔手对他的长柄,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可是,手的功夫非是虎义所长,对着一般高手,空手不成问题,但没了惯用的拿手重武器,应付的又是乌薄格神鬼难测的长柄,一去一回,遽添差距。
局势可随时扭转往利于乌薄格的发展。
虎义离雷霆击的距离比乌薄格远上一倍,逾二丈,虽保持着前冲的势子,但以乌薄格的迅快,绝对可在虎义抵达雷霆击前,将虎义卷入长柄的刀势内去。
就在此胜负生死悬于一发的关键时刻,虎义先斜冲而上,至离地面丈许处,改往下扑,扑的非是乌薄格,而是与世无争似的、静躺沙土上的雷霆击。
人人看得心神剧震。
哪有这样的执击方法?用脚挑起才是最适合的做法。
果然在气机牵引下,乌薄格猛提真气,硬将翻腾的血气压下去,表面看是略有犹豫,这才箭步飙前,长柄幻起反映夕照的万千光影,迎头照面往落往沙地的虎义罩下去,即使虎义能及时站起来,亦将只有招架的份儿,不可能有还手之力。
莫贺达干一方齐声喊好,为乌薄格打气,倍添其威势。
龙鹰方人人呆在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蓬」的一声,虎义五体投地,双手非是拿着兵器,而是重拍沙土,大地似在晃动,如从地底传来闷雷的哮叫。
大蓬尘土沙粒于双掌拍处狂卷而起,蜂起近丈,然后激浪般往乌薄格潮冲,加上沙漠吹来的风和沙,风急沙激,猛打持刀杀来的乌薄格,盖头照面,不留余地,回勇的乌薄格被虎义的沙卷吞噬,任他刀法盖世,有力难施,硬被虎义破掉他的攻猝不及防下,被沙子钻进眼内,毫不稀奇。
龙鹰等喜出望外,对方则人人失色。
莫贺达干一方,谁想过不可一世的「铁额」乌薄格,竟着着受制。
亦只有长于沙漠的虎义,方晓得如此用尽沙漠的地利。
莫贺达干见势不妙,呼啸一声,拍骑冲出,望可救回乌薄格的老命,至不济也可杀对方几个人来泄愤。
其他人急追其后。
只要不是盲的,可看优势尽失的乌薄格捱不了多少招。
龙鹰一方欢欣如狂,全速赶往决战场。
龙鹰恨不得可连续弹射,但怕露出身份,惟有尽力奔跑。
一方策马,另一方凭腿子,竞赛谁先抵达中央沙尘弥漫的战场。
地火明夷,最后一线夕阳余晖,消失在地平下,随夜色降临荒漠,一阵强风从毛乌素刮来,尘土飞扬,风沙肆虐。
「当!当!当!」
在决战场蓬起尘沙深处,连续响起激烈的撞击声,接着一声惨嘶,并传来骨折肉裂的可怕声音。
决战终分出生死。
此时莫贺达干等十多骑,已奔至离沙土暴起处不到三十丈,倏地乌薄格从尘暴里给抛掷出来,直上半空,如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的,头、手、脚随身体的转动,不自然地扭动。
同一时间,虎义手持雷霆击从沙尘里退出来,仰天悲啸,情怀壮烈。
莫贺达干发出极端愤怒的咆哮声,双目喷火,然而再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曾名震大漠的「铁额」乌薄格,其尸身正朝他弯跌过来,与他的马速配合无间,如现时奔驰的路线和速度不变,乌薄格将落入他的怀抱去,精准无伦。
龙鹰居中,符太在左,宇文朔在右,后发先至,与退后的虎义擦身而过,进入沙尘正一层层洒下来的区域。不但因他们脚法迅捷,更因是顺风沙而行,不像敌方人马须逆风沙奔驰。
龙鹰见机不可失,左右手齐挥,掷出两把巨斧,穿过沙尘,登上高空,欺的是对方注意力被乌薄格正在空中抛掷的尸身吸引遮挡,加上风沙模糊视野,来个混水摸鱼,巧施奇袭。
后方荒原舞等接应虎义,依原定计划,掉头返统万去。
龙鹰蓦然立定,两手横伸,着符太和宇文朔勿再前进。
前方异变已起,两道人影从马背射上莫贺达干前方上空处,交叉朝两边落下去,所达高度并不相同,却刚好配合至天衣无缝,一边的「三目狼人」纥钵吉胡,接着投往莫贺达干的乌薄格遗体,落在莫贺达干左前方丈半许处的地面,仰天悲鸣,一副伤心情状。他与「铁额」乌薄格合称「突厥双狼将」,并肩作战多年,显然私交甚笃。
另一人像一团红火,射上更高的空际,于风沙里掠过莫贺达干和狄高寒马头前方,使个手法,竟成功没收分往前两人投去的巨斧,然后轻轻松松的落地。
莫贺达干和其他人纷纷勒马停下来,两匹空骑于冲前十多步后,亦懂性的停下来,在践起的尘沙中立定。
双方距离约二十步,成对峙局面。
纥钵吉胡嘴唇颤震的念念有词,不过念的是甚么,惟他自己明白。
莫贺达干和手下们狠狠盯着龙鹰三人,眼内杀机森寒。
只狄高寒和「红翼鬼」参骨神态与其他人有异,前者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龙鹰,后者容色冷静,双目不泄露丝毫内心的情绪。
龙鹰三人看着参骨两手各提一斧,对他的看法大异先前,其能先后接下龙鹰角度巧妙、贯满魔劲的两斧,功力、准绳缺一不可,化去了莫贺达干和狄高寒从天而降的横祸,这个身手,足令三人对他刮目相看。
「还你!」
两把大斧急转着朝龙鹰投过来,令人难以相信眼睛的是一把斧的斧锋朝前转动着,另一把竟然是横着旋过来,所采径路也有异,直旋一斧是笔直投往龙鹰,横旋的先往外弯开去,再弯回来,此还非最骇人之处,了得的是两斧将于同一时间命中龙鹰。
龙鹰哈哈一笑,两手闪电探出,捏着斧锋,再抛高,落下来时给他握着斧柄,送还背上挂好,好整以暇的道:「大部领言而无信,是否出来混的,三个月之诺,仍然生效吗?」
莫贺达干「呸」的一声,暴喝道:「废话!你们最好勿离开,明天我将血洗统万。」
说毕,掉转马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