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忽然刮起风沙,任他们多么想继续下去,仍不得不放下手上工作,避进楼堡内去。然而,毛乌素吹来的风沙,仍不肯放过他们,从箭孔无隙不窥地钻进来。
对寻常风沙可起点遮挡作用的角楼和「马面」墙堡,被废去武功,黄尘无处不在的肆虐逞威。
有人提议在楼内堡里竖营账,但并不可行,最后由最具旅途经验的博真妙想天开,将一束束捆着的箭矢,塞进箭孔去,四百三十一人一起动手,没半个时辰解决了沙灾,一举两得,箭孔
且成为储箭的最佳设施,既可挡箭,又方便取用,爱用那一格,将塞孔箭束移走便成。
众人喘一口气时,风沙倏止,像来时般的突然。
小长城外仍尘沙漫空,视野不清,要待沙尘一片一片的从高空洒下来,尘埃落定,方还他们碧空荒原。
众人从小长城内走出去,在楼顶墙头审察灾情。
龙鹰等一众领袖,立在西南角楼之顶,俯察陷坑的情况,东一个,西一个,广布数里之地的废墟遗迹,全蒙上深黄色的尘沙,壕坑变浅了。瞧着北面茫无边际的毛乌素沙漠,波纹荡漾,
人人犹有余悸。
宇文溯道:「若再多来几场像刚才般的风沙,我们辛苦掘出来的地坑,将告完蛋。」
荒原舞的目光落在封盖妥当的井口处,道:「如能引水注进坑内,壕坑可升格为浮沙坑,威力更大。」
容杰怀疑道:「有可能吗?」
荒原舞道:「非不可能,是没时间,须将水一桶桶打上来,倒进坑内,剩是外坑可花我们多天工夫,何况两道第二重的外围陷坑,只完成了部分,内坑则尚未开掘。」
权石左田道:「只处理两道内坑又如何?可掘得阔一点,又近井口,倒水方便多了。」
博真道:「不用另外花工夫,不过先要解决渗漏的问题,可将帐幕割开,铺垫坑底、坑壁,然后大家站在坑内洗澡。哈!又是一举两得。」
众人齐声赞他富想象力,更联想到他若不是这么的一个人,绝不会凭一张鬼画符般的藏宝图,万里迢迢的到大漠去,又踏破无数铁鞋似的去寻宝。
丁伏民瞧着水井道:「此口水井已成了我们的命脉,我一直在担心给敌人发现,不知会采哪种手段破坏,现在解决哩!用沙土覆盖便成,又有隆起的坑墙遮挡敌人视线。」
符太道:「大局已定,尚欠阵法,到鹰爷说话了。」
龙鹰别头看着尚未见敌踪、横亘南面的长丘,道:「先做饭,我们边吃边说。」
黄昏。
众人聚在「西城」水井的空地,共进晚膳。
龙鹰发言道:「现在形势清楚分明,皆因敌我均没甚么好选择。」
吸引了所有兄弟的注意力,全体静下来,龙鹰悠然道:「在现今的形势下,敌人仍是人强马壮,气势如虹,可是我们占据统万,却成为狼军附骨之蛆,一天未能拿下统万,狼军未敢大举
进攻无定堡,怕的是我们和大帅两边夹击。故此!老天爷安排我们到这里来,是有原因的,令我们成为了能影响整个战局最决定性的因素。守得住!我们便赢了。」
众人齐声吆喝。
龙鹰欣然道:「情况一如我们远征大漠,凭千多人的军力,牵制着称霸草原的突厥雄师,改变叮整个大漠的军力平衡,令默啜到今天才能重整阵脚。所以,今战实为上一战的延续,不
同处在于我们再非当年欠缺经验的一群家伙,而是身经百战,又曾发大财,吃过苦,享过荣华富贵,不论实力和作战默契,均堪称傲视当世的劲旅。」
博真以他嘹亮高亢的声音带头欢呼,状若疯狂。
龙鹰待各人安静下来,从容道:「当年大漠征战,在伤亡上,比起敌人是微不足道。今趟我们更要创出在战场上未出现过的奇迹,就是在小长城的攻防战里,我们须不失一人。虽然,非
常困难,我却可保证非不能办到,关键处是如何摆这个城阵,定下基本的阵式,然后随机变化。」
博真摇旗吶喊的大喝道:「说得好!」
桑槐燃着卷烟,递给龙鹰道:「鹰爷请用烟。」
龙鹰接过,狠抽一口后,送往身旁的博真,接下去道:「大方向是逼敌人打巷战。」
虎义一怔道:「何处有巷?」
符太哂道:「老虎你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们的鹰爷,怎可能清楚明白地直话直说,他所谓的『巷』,指的是我们的千步墙头和隔墙,次级的巷就是我们现在坐着的地方。」
管轶夫笑道:「博真没说错你,太少真的很聪明,至少比老虎聪明。」
符太想反击,自己先笑起来。
宇文朔道:「和大家在一起,战争可变得轻松有趣。」
君怀朴道:「幸好这区没出产高大的树木,檑木撞墙那一套没法使用。」
荒原舞笑道:「这叫得地利,统万更是享负盛名的坚城,绝无偷工减料,且是加料。」
桑槐道:「所以不要看我们的小长城残残破破的,却是经得起考验,只敌不过风沙吧!」
君怀朴道:「统万位处毛乌素的风沙区,气候直接受影响,温差极大,白天热得要命,晩间冰寒彻骨,利守城不利攻城。敌人攻我之法,必须凭优势兵力,轮番来攻,只要能抵着对方第
一天的攻击,也是最猛烈的几波攻浪,其势必颓,寒夜至时,更不得不退,那时将轮到我们去找他们的晦气。」
龙鹰赞道:「怀朴说得中肯,分析入微,寒暖更可在白天发生,一旦长云掩日,气温骤降,加上风沙,狼军也消受不起。所以今仗的关键处,在『以逸待劳』四字。」
荒原舞道:「第一天我们肯定守得绰有余裕,因对方摸不清我们的底子,茫然来攻;可是第二天的攻城,会采取更适合的策略,不再那么易挡。」
龙鹰同意道:「故此,第一夜的反击最为重要,他们以雷霆之势攻我,我则以雷霆之势反扑,礼尚往来。这方面容后再说,先要说的,是我们的小长城阵,务求守得固若金汤,使敌人难
动摇小长城分毫。」
众人留心聆听。
龙鹰语调铿锵的道:「两边城楼各百人,其他全集中在十二座马面墙堡,并在内坑这边堆起泥丘为防线,同时保护水井,不可让敌人越雷池半步。」
丁伏民提议道:「可于十二座马面墙堡向着这边的入口堆三尺高的泥墙,必要时退入马面墙堡内,守以弩箭,包保敌人来得去不得。」
人人称善。
博真问道:「墙头如何?」
龙鹰道:「墙头是主战场,任敌人攻上来。所谓任敌人上来,就是他们必须捱得过从角楼和马面墙堡射出来的弩箭,又或从角楼顶掷下来的石头,方有到主战场与我们交锋的资格。而角
楼接连墙头的入口,用伏民提议的方法处理,封以三尺高的土石,守以强弩。当然,角楼朝墙头的数层箭孔,亦为施射的好位置。」
巷战里,弩箭威力惊人,因可上架待发,八个弩弓,分四轮施射,连续不断,任你武技如何强横,身手怎么了得,在被限制的空间内,试问可躲得过多少轮从强弩于短距离内瞄准疾射的
劲箭?
鹰旅最厉害的武器,正是二百多张强弩和以万计的弩箭。
不说博真等外援,鹰旅的成员,莫不是百中挑一的精锐,经郭元振悉心栽培,受丁伏民严格训练,加上曾远征大漠,打尽大小硬仗,又有明师如风过庭、觅难天等指点武功,任找其一仍
足有闯荡江湖的资格,更难得的是大家建立起来的兄弟之情,人人自愿参与,以能追随龙鹰为荣为乐,兼配备精良,论实力远在守风城的「乌合之众」之上。
风城当然有统万远及不上的环境优势,但龙鹰正是天下间最善利用环境的统帅,定下之策,将小长城的特点发挥尽致。
众兄弟一听明白,晓得龙鹰的战术,既凌厉又能保命,人人清楚须谨守的军规。
龙鹰吩咐丁伏民,着他拟定一套以鼓音、钟声和号角配合出来的通讯方法,俾可在兵荒马乱、缠战墙头的当儿,仍可随势变化,攻守自如。
大家轰然呼诺。
权石左田道:「我想挑几个做过我助手的兄弟,组成救伤队。田将军带来了大量刀伤药,可令我们更有能力伺候各位兄弟。」
博真道:「最好是你们闲得发慌,找不到半丁点的事做。」
哄笑声起。
龙鹰心忖这就叫众志成城,个个尽心尽力提意见、出主意。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但有了粮草后,便须救伤防疫,所以「医」和「疾」两字都从「矢」,即是箭镞,可知「医疾」源于战争。医疗正是战争I个重要组成部分。
权石左田本身精通医术,大漠征讨期间,在这方面临阵经验大增,是负责的理想人选。何况还有两代「丑神医」在场,只要没立毙当场,跨进鬼门关仍可硬扯回来。而在龙鹰的守城布局
下,除非对方能杀入角楼或马面墙堡内,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生。
君怀朴道:「权石大夫可征用中间的两座马面墙堡,因最可能有人受伤的地方,正是守内坑防线的兄弟。」
虎义指指上方,道:「小心有人从墙头掉下来,给压伤便非常无辜。」
众皆大笑,以这次笑得最厉害,又是乐里含苦,想到血洒墙头、尸伏城下的骇人场面。
符太双目邪芒闪烁的道:「精采处来哩!阵式已成,如何杀敌克敌?」
龙鹰道:「全局的指挥权,交予怀朴,由他再展高台指挥的威风,在西南角楼之颠,观顾全局,指挥进退。」
君怀朴没谦让,爽脆答道:「领命!」
大家鼓掌以示心悦诚服。
龙鹰道:「怀朴指挥,权石大夫救伤扶危,伏民负责领导守内坑的二百多个兄弟作战,并由伏民分派粮水、兵器、甲胄、盾牌和各类物资,须能自给自足,若有险情,可以讯号召援。」
丁伏民大声答应。
龙鹰道:「我们的血战队,分为两组,一组由太少领头。太少呵!记着,这不是逞个人威风的机会,必须考虑全局,共同进退。」
符太出奇正经的道:「鹰爷放心,老子岂是不顾自家兄弟生死的人。」
众人喝采叫好,认识他者,均晓得龙鹰用责任缚着他,而从符太的回答,看出他的改变有多大。
龙鹰道:「副以博真、虎义和管轶夫三大暴发户,变成拥最多财富的一组。」
符太和博真的时常斗嘴,适足显示两人兄弟情深,龙鹰的配搭,背后自有其思量。博真等三人携手到中土花天酒地,默契之佳,乃鹰旅之最,即使符太一时手痒,杀得忘掉他们三个,三
人仍可配合得天衣无缝。
剩下来的是宇文朔、荒原舞、桑槐和容杰四人,以后两者较逊,但有龙鹰压阵,比之符太的一组只强不弱。
龙鹰道:「两组分驻东、西角楼之颠,远则以荒月弓、重弓、长弓杀敌,或投掷大石,近则埋身搏斗,轮番出击,又可二合为一,追敌杀敌。好哩!开始冷了,大家干活!」
众人大声应诺,士气直攀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