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十六章 勇闯凶峡

回程时来到无瑕门外,停步,暗叹一口气,心忖自己是否太过意气用事?

因恼恨伊人无情无义,想伤害她,故以此置她于不顾的方式,表示心意。然而过犹不及,可令双方关系恶化,表面的合作也将变得艰难,不利大局的发展。

推门。

盘膝坐在椅上的无瑕张开闭上的明眸,望向他的神情复杂难明。

龙鹰报之以灿烂笑容,道:「即将过三门峡,亦为敌人伏兵在处,我们准备放火烧船,还制成水底战筏,和老田来个水内见真章,大姐愿加入我们?」

无瑕回复平静,淡然自若的问道:「范爷怎晓得敌人在三门峡设伏?如果无端端烧掉了自己的船,岂非天大的笑话?」

龙鹰心忖和此女说话,没一刻可松懈下来,解除门禁。从容答道:「这就叫玩命!大河还有另一个名之为门,却欲逃无门的水域吗?猜错了便爬上岸去,自有船来接应,没有分别。」

无瑕欢喜的道:「明白哩!多谢范爷回头来看人家。瑕儿惯了独来独往,范爷放手迎敌,我懂照顾自己,说不定还可帮范爷一把。」

她听到三门峡时的无动于衷,间接证实台勒虚云猜准老田在三门峡动手。纯论才智,他要临门才生出感应,确逊台勒虚云一筹,又被无瑕迷得晕头转向,幸好懂知机撤退,找到宇文朔这个旁观者清的救星,及时应变。

对!

宇文朔说得对,如无瑕一心迷惑自己,好该借机献身,那全船兄弟,包括小敏儿,将在三门峡大祸临头,后果不堪。

龙鹰不愿想下去,道:「我们将取道中间的神门,三门以此门最是凶险,巨岩在河床形成石梁、礁石,石乱水激,水流变化无方,任你水底功夫如何高明,在水神爷前仍用武无地,大姐心里须有个准备。」

无瑕甜笑道:「人家晓得哩!」

龙鹰有种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亦多少晓得这个反应,与对她的情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暗骂自己不争气,关门去了。

三里。

三门峡出现视野之内,两岸险滩断崖接续出现,水流转急。减去负重的竹青号,在河面急浪上颠簸抛掷,似可在任何一刻舟覆人翻。宇文朔探手抓船舵,助郑居中一臂之力,稳住急摆的舵盘。

峡内闷雷般怒号的风音浪声,已可耳闻,动魄惊心。

全体九人,集中到船首的位置,脱掉外衣,现出内穿的水靠,兵器随身。

水底战筏放在船首一边,长约丈半,以牛筋索将四根浮力特强的木柱裹糉般扎起来,设有可供抓紧的手挽。虽然卖相不佳,然却非常实用。

龙鹰将箭筒挂到背上,又拍拍藏在水靠内的《实录》,才施施然拿起放在一旁的三百石重弓。

宇文朔凝望三门峡两边高起逾百丈、仿如刀削的悬崖绝壁,怀疑的道:「有可能吗?」

从望台跃起,凌空而降的符太落在龙鹰身旁,代答道:「正是人人都这般想,峡顶上的敌方强手,注定了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不留人至五更天』,换过另一个情况,怎都有防范之心,不那般容易成范爷的箭下亡魂。」

火苗从后面舱厅四扇窗子窜出来,冒出浓烟。

龙鹰刚将一枝劲箭扣在弓弦处,道:「太医大人打头阵,小弟守尾门,宇文兄负责两边来的攻击,居中和各兄弟甚么都不用理,全力划水,方向小弟负责调校。」

众人轰然应诺。

半里。

龙鹰向符太道:「放手应付老田,小弟通过战筏,全面支持经爷。」

符太像听不到他说话般,呆瞪着像两头从水里冒出来的庞巨怪物般的石岩岛,嚷道:「我的娘!确非闹着玩的。」

巉崖插天,惊浪裂石,飞瀑横空,将峡口裂分为三门的岩岛,如若张开了血盆大口,待你自投罗网。峡内的狂暴,确非人该来的地方,夜闯神门,是疯狂行为。

「嗖!」

龙鹰一箭望人门那边的高崖笔直射上去,没入水气迷茫的黑夜中。

十丈!

惨叫声隐隐从崖顶传回来,只龙鹰、宇文朔和符太用足耳力方仅可闻之。

竹青号船体剧震,闯入神门去。

要到进入神门,方弄得清楚峡内形势,但亦只身具魔种的龙鹰可以掌握。

三门峡的三个门口,是由鬼门岛、神门岛和人门半岛形成。远看只得前两岛从水里冒出来,皆因人门岛与右边崖壁相连,是个半岛,或许因其「较接地气」,且人门半岛与神门岛间的水道,等于另两水道合起来的宽度,水流缓和了少许,也没那么容易与两边的岛岩碰撞,属人可以通过的水道,故名之为「人门」。

鬼门和神门宽窄大致相若,水流都是那么急激,却以神门更为难安渡,皆因神门水道对正另一端峡口的砥柱石,当三股急流合而为一的奔腾而出,将无法改向,经神门的船只,势被带得朝中流砥柱「投怀送抱」,撞个粉身碎骨。

即使过的是人门水道,均须将帆降下来,尽量减低峡内狂风的影响,因稍有偏离,就是舟覆人亡的大祸,更何况是狭窄多了、前无去路的神门。像龙鹰他们的竹青号,如此满帆直闯神门,该是有史以来的第一遭。

由于淋了火油,十多下呼吸的工夫,整座主舱熊熊起火,燃着的被铺杂物,送出乌黑的滚滚浓烟,被峡内群魔乱舞般、不知从哪里卷来、成涡成漩的强风吹激,横飙狂摇、火苗高窜,于本已狂野暗黑的峡道,乱上添乱,加上鬼哭神号般的水鸣激响,以龙鹰之能,亦睁目如盲,有耳若聋,纯凭感应,方比其他人知多一点。

横跨西、东的大河,如被陡峭挺拔的两块河心石惹怒的巨龙,变得凶暴异常,奔腾咆哮,浊浪排空,漩祸翻滚。

眨几眼的时间,龙鹰仍可射箭的当儿,连续射出五箭,除第一箭得闻被命中者的惨叫后,所有声音均被水浪冲击声盖过去,也没法射出第六枝箭。

甫入神门,立进险境。

竹青号在天地之威前,变成无足道难以自主的玩偶,没重量似的随浪抛掷,前仰后合,左摇右摆。

「啪喇」一声,船舵折裂。

把舵的宇文朔和郑居中失去平衡,拿着破舵往后便倒,全赖龙鹰和符太推扶,方不致变作滚地葫芦,甚么武功仍派不上用场。

昏天暗地,耳鼓被轰鸣填满之际,竹青号给猛冲崖石产生的一股裂岸惊涛,带得往右倾侧,龙鹰心知不妙,狂喝道:「伏下!抓筏!」

实际上不用他吩咐,五个竹花帮的兄弟早滚倒甲板上,幸好在生死关头,人人紧记商量好的计划,寻得水底战筏的挽手,抓个结实,并下定决心,天打雷劈不肯放开。

众人各就各位,符太占筏首,龙鹰筏尾,宇文朔等据两边。

下一刻甲板已成了直竖的墙,竹青号大幅的往右倾侧,半边船身浸在水里。他们连人带筏往船缘滑过去,狠狠撞在船缘挡箭的女墙,全体到了水底内去。

倾侧入水那边的船体,传来被神门岛锋利岩峰割裂的可怕声响,人人清楚知道,竹青号完蛋了,顶不住半刻钟。

还未想完,所在处的一边,又高高翘起来,累得他们和战筏往另一边滑下去。

龙鹰此时心想的却是无瑕,在如此狂暴的环境内,她仍可独善其身、安然无恙?

帆桅断折的声音在后方响起,着火的帆正从后铺天盖地的疾倒而来。大蓬的水,则照头脸的从舰首一方朝他们拍打。

际此生死悬于一发的时刻,魔种逞威,几是没经过思量、决定的过程,龙鹰以脚尖撑起身体,脚板生出巨大的能量,借反撞力令带着八位兄弟的战筏,就那么斜冲而去,穿破女墙,投往舰首外水花溅激的黑暗里去。

桅帆和着大蓬的火焰,颓然覆往他们刚才伏身处,龙鹰双脚还感觉到热力,确是险至毫颠。

众人再没闲心去想象即将降临于竹青号的命运,下一刻投进湍流内去,并切身体会竹青号同样的可怕遭遇。

神门水道内两边巉崖高起逾十丈,怪石峥嵘,水道宽窄多变,急猛的河水猛冲崖岩,河床又满布石梁、礁石,撞上神门岛和鬼门岛的河水一时上窜越过岩壁,排空飞下;又或往下倒卷,化为暗涌,再遇上因撞在凹凸不平的河床形成的大小涡漩,其暴烈情况,只有坠入急流的人方可明白万一。

入水后,九人连着战筏朝前连翻七、八个跟头,甚么深谙水性全不管用,个个晕头转向,不辨东西明昏,唯一晓得的,是绝不可脱手离筏,若给送往两边的岩峰石尖,肯定小命不保。

筏首的符太见势不妙,表现出「血手」在水底下的功架,两脚夹着筏首,趁翻到他面向河床的一刻,两手疾推,生出的力道,刚好抵销了翻滚的推撞力,神迹地稳着战筏。

众人尚未来得及欢喜,一股无情的狂猛力道从神门岛那边潮涌过来,将他们送往鬼门岛那一边去。

位于筏子中间的宇文朔见势不妙,人急智生,两手抵筏,身体勉力与水面保持平衡,两脚朝后方撑去,侥幸撑中鬼门岛一块在水下突出来的巨岩,生出推力,保命的战筏成功翻滚往湍流的中央处,避过筏断人亡之劫。

刚抵离两岛都那么远的安全位置,战筏回复下水后破天荒、第一次平稳下来的当儿,大家暗松一口气时,好景不常,从水底涌上来的无情力,竟将他们先举上水面,又送往离水面达丈高处,在这个由暴水和狂风主宰的人间地狱,来个腾云御风,无有着力之处,只能等候水神爷发落。

感觉若如无根浮萍,又或被风刮起的枯叶,没丝毫自主的力量。

本该暗无天日的世界,绝不黑暗,后方火光熊熊,映照得筏加人的影子投往水花漫空的前方,影像怪异至极点。

此时仍能保持清醒的只有符太和龙鹰两人,宇文朔仍闭着眼睛,未从刚才令他血气翻腾的救命一撑回复过来。

两人同时别头回顾,一起心里唤娘。

再分不清楚哪部分是船头,哪部分是船尾;这一截是船桅,这一截是舱板,变成了漂浮在湍流上、堆积似小山,正熊熊烈烧大火圑般的怪物,随流以惊人的高速,挟着卷旋而上,往四处飘送的乌黑浓烟,以惊人的高速从后方急赶上来,下一刻势将他们连人带筏吞噬。

龙鹰向隔开丈半筏首的符太狂喊道:「向下!」

在风号水哮里,符太根本听不到龙鹰在嚷甚么,却知唯一可做到的,是往下插进水里去,符太和龙鹰默契之佳,比得上万仞雨、风过庭与龙鹰,忙双手往筏首硬按下去,筏子在他的「血手」下俯首称臣,低下头去,筏尾因而朝后翘起。

龙鹰晓得是龙是蛇,还看他的手段,当筏尾翘起至他认为最理想的角度,身体一弓一伸,运集全身能量的双掌往前疾推,九人战筏应掌狂飙,箭矢般射进水内去。

在入水前的一刻,他感应到无瑕。

无瑕不是在后面那堆烈烧着的竹青号残骸内,也不在神门水道里,而是在隔着一座神门岛的人门水道内。

他确不断低估无瑕。

早在进入神门水道前,伊人已离船入水,采人门水道过三门峡,压根儿不须冒这个性命之险。

之所以能感应到她,是因她正没保留地关顾他「范轻舟」的安危,基于至阳和至阴间不受任何力量阻隔的神奇特性,龙鹰从她敞开的心扉,接收到她心神的波动。

未试过有一刻,比这一刻可更清楚掌握无瑕魅影般难捉摸的心意,她对「范轻舟」动了真情,乃无可置疑的事,或尚未「情根深种」,却颇「情难自禁」了。

带着这个念头,龙鹰随筏子没入激流里,筏首触底之时,烈焚着的竹青号残骸,在上方划过。

想稍停剎那却办不到,战筏又给卷得差些儿打转翻滚,幸好龙鹰于双脚踏在一方水底凸出来的岩石处,当筏首升起的一刻,脚底生劲,战筏紧追在熊熊火光之后,往上斜冲,破出水面。

符太再施绝技,两手左右探出,硬是逆着水势生出反力,使筏子勉强保持着平衡,同时减缓筏速。

竹青号的残躯火光滔天地在离他们十多丈的下游处,打着转随水漂流。

水流有多急,它就走得多快。

蓦然,筏子来到了三门峡内另一个世界,在火光映照里,两边再非黑压压的鬼门岛和神门岛,而是各自陡立百丈的崖壁,壮观至极,特别是仍在急流里挣扎求存,想不心生敬畏也不成。

同时明白前方残船速度遽增、不住打转的原因,皆因水流从三门同时冲出,三流合」,浩浩荡荡的朝前方奔流。

虽然冲力增加,水的动向却见分明,不似先前在神门内不知该如何着力,人人卯足全力,以腾出来的手划水,双脚运动,尽量将筏子维持在水面上,朝前挺进。

经过严酷的历练后,符太进一步掌握水性,开始懂如何发挥「血手」在这个极端情况下逆水而为的超凡本领,因势调校,稳定筏速、筏势,虽然被激流冲得左摇右摆,忽浮忽沉,却终争取得自主之力,起码不像残船般不停地打转。

就在此刻,龙鹰感应到田上渊。

以龙鹰的冷静功夫,仍不由给骇得魂飞魄散,心呼不妙。

他奶奶的,田上渊就立在前方的砥柱石上,蓄势以待,养精蓄锐的准备全力出手。

水浪撞上砥柱石的可怕巨响,如敲动巨鼓,在前方震耳欲聋的敲击着,一下一下敲进龙鹰的心湖去,也知喊破喉咙,最接近的人都听不到他在叫甚么。

束音成线的微弱波动,如河川之比大海汪洋,变得微不足道,难以作用,令龙鹰对筏首隔开丈半远的符太,连通个讯息仍然束手无策。

残船、火焰、浓烟,阻隔了他们的视线,封闭视野,除龙鹰外,没人察觉危险就在眼前。

何况符太的精神全投进与激流的争持里去,警觉性大打折扣,给田上渊来个全力当头扑击,敌方是处于颠峰之态,符太是仓卒应战,猝不及防,兼之身疲力累、气虚血弱,损耗极巨,给田上渊立毙当场,毫不稀奇,且非如此才不合理。

两人武功同出一源,是硬碰硬,弱的一方,绝无侥幸可言。

一筹莫展之际,龙鹰心生急智,毫不犹豫,透筏身送出魔气,疾撞符太夹着筏首的双腿。

符太大讶下别头回来望向他的一刻,龙鹰按筏尾弹离水面,让符太看个清楚的一手指往前方,另一手造出抹喉的手势。

符太一怔后明白过来时,前方传来破烂疾撞坚岩的可怕巨响。

没人想象过的暴乱情景在前方发生,竹青号的残躯化为往四方激溅的火花,填满目光能及的整个天地,有些火屑更弹至超越两边崖壁上的夜空,再往下洒回来,火雨水雾,难分难解。

竹青号终完成其闯入神门关的壮烈旅程。

火雨燃亮了整个峡道,眨眼后九人一筏,进入了被火屑笼天罩地的峡段。

符太翻上筏首,傲然卓立,提聚功力。

换过是别人,在这么短促的时间内,根本没法迅速提聚功力,可是「血手」的特异处,正是有此骤然爆发的能耐。

亦只有立足筏首,符太方有可借力处。

火花渐敛,中流砥柱在前方现形,笔削高起近十丈,一石当关,守在峡口中间,不可一世。

随着火光的消敛,代之是从后方山峡卷出来、吹之不散的浓烟,欲要吞噬砥柱在这个暴乱的环境里,穿上水靠、蒙着头脸的田上渊在石上现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