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帆启碇开航。
不论大河、大江,举凡在水道营商谋生的帮会,其船只均具有可随时轻易改装为具战斗能力斗舰的特点,以应付突发的情况。
如竹花帮这类有悠久历史的大帮会,客船、货船,大部分属这类船。
今次北上运香料的三艘货船,负有特殊任务,又防北帮拦河施袭,均为竹花帮最具战力的双桅风帆,竹花帮人昵称为「青竹蛇」,因船身较狭长,乘风破浪时速度快、转动灵活。
一般来说,大者为舰,小者为船。但真正的分别,该在装备上,须设有较坚实和抗燃装备的,方有称舰的资格。
留下来供龙鹰离开名为「竹青」的「货船」,除没有投石器、弩箭机等远程利器外,具备了斗舰的所有条件,属中型战船。
船上有两层,船舷上建女墙,可避半身,保护船上人员。女墙下有掣棹孔,将桨伸出,划桨者全部掩藏在船内,可来个有风张帆,无风划桨,又或双管齐下,在精通水战的人指挥下,灵活度倍增,无微不至地调校速度、船向。另又置有「弩窗」、「牙孔」,以便对付各个方向来袭的敌船。
于扬州起程前,在桂有为的指示下,全船均蒙上生牛皮,令「斗舰」升级为「蒙冲」斗舰,具防火烧的功能。
由于船体狭长,故又在左、右舷置浮格,形如双翅,增大船体承受浮力,以适风浪,无有倾侧。
不过,敌人对竹青号的诸般功能,因在西京码头水域停泊多时,早了如指掌,不来则已,来则有针对性的战略。当然,他们唯一不晓得,亦永远摸不透的,就是龙鹰这位天下最擅利用环境的「魔门邪帝」。
船离西京,沿漕渠东行。
最雀跃欢欣的,莫过「女扮男装」的小敏儿,如脱笼飞鸟,又是万绿丛里那一点的红,近数十个雄赳赳的男子汉,人人乐意听她的说话。当发觉船上万事俱备,首个主持的项目,就是烧水让龙鹰、符太和宇文朔沐浴,后者乃终年苦修的武人,婉转拒绝,龙鹰和符太则不忍令她失望,只好接受她的盛情。
别人不晓得,龙鹰却清楚,今晚便该是小敏儿的洞房花烛夜,因符太为打发她,曾说过何时离京,何时解禁。这小子作出承诺时,造梦未想过这一夜如此般的忽然来临。
小敏儿欢天喜地离开上层的小舱厅,符太向龙鹰苦笑。
龙鹰哑然笑道:「这是『上得山多终遇虎』,又叫要发生的事,终有一天发生。认命吧!兄弟!」
宇文朔心情很好,讶道:「范爷的话,如打哑谜,谜底何事?」
龙鹰、符太、宇文朔和郑居中,围着小舱厅的唯一圆桌子坐着,为应付未来举行第一个战略会议。
竹青号中速航行,好让同乐会的十七艘战船,进入约定的位置,互相配合。
符太干咳一声,道:「这方面,容后禀上,战事要紧。」
龙鹰哂道:「有何难启齿的,就是生米将变成熟饭,太医大人从此…………」
符太苦恼道:「还要说!」
宇文朔和郑居中交换个眼神,心中有数。
郑居中仍沉浸在七色馆开张的情绪里,亦晓得符太不愿就这个问题说下去,岔开道:「范爷御匾的一着漂亮至极,扯掉红封纸的一刻,人人看呆了眼。唉!希望有一天可以回来,看我们的七色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龙鹰则在为小敏儿高兴,她确是令人疼惜的好女子,「出污泥而不染」,美女嚷着要为两人烧水时眉梢眼角的风情,是那样动魄惊心,肯定符太此当事人比他的感觉强烈多倍。
今夜,将是关系到小敏儿终身幸福的一夜,故特意提醒符太守诺,如斯动人女子,符太当会善待她。
闻郑居中之言,道:「定有这么的一天,且是在不久的将来。」
接着说出武三思的警告,然后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应付之法就是偷龙转凤,竹青号除居中外只留下五个武功高强最擅操舟的好手。」
符太两眼放光的道:「小敏儿也要走,对吧!」
龙鹰斜兜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是明天过华阴后,入大河前发生的事,不是今晚。」
跟着骂道:「人切忌三心两意,对人对己均没好处。」
符太苦笑道:「你很难明白我。」
龙鹰光火道:「还有得走回头路吗?」
符太举手作投降状。
郑居中看看龙鹰,看看符太,他是在座者唯一不晓得两人真正身份的人,被他们显示出来的关系弄胡涂了。
宇文朔道:「我们是否另有援兵?」
龙鹰欣然道:「由郑堂主说。」
郑居中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道:「坦白说,我到前晚才清楚。原来敝帮和范爷的江舟隆,有个绝密计划,就是要建造出一艘超级斗舰,应付北帮。此事由敝帮操舟第一高手向任天主持,朔爷和经爷未听过他的名字,绝不为奇,因是敝帮故意如此。向任天没出任敝帮的职位,却为无名有实帮主座下头号猛将,武功在敝帮内数一数二,天爷手下尚有个千中挑一的操舟队,帮主每次落江,均由他们操舟和贴身保护。」
宇文朔点头道:「向任天就是贵帮的秘密武器。如黄河帮懂此诀窍,陶过或可避过死劫。」
符太道:「这叫各师各法。」
郑居中目光往龙鹰投去,请龙鹰续下去,说出他尚未晓得的部分。
龙鹰道:「对这艘超级战船的详情,我略知一、二,须目睹方清楚,所知的,是此舰不但速度高、转动灵活如神,特别坚固,装有撞锥钢甲,且防烧力强。」
郑居中远比宇文朔和符太熟悉水战,赞叹道:「其抗燃力只要比我们的竹青号强,已非常了不起。」
水战攻防,一是火烧,一为拦截,又以火烧的杀伤力最大。
战船均为木质,为了耐水,浸涂以桐油一类物料,可是桐油加木,也就成为最易着火之物,加上船上的篷、索、帆、板等,无一不是易燃物,所以破敌莫如火烧,火攻防火,乃水战胜败关键。蒙以生牛皮,涂防火物料诸般手段,是对此而作。
龙鹰接下去道:「此舰名『江龙』,除向任天和二十八个一等一的水道高手外,尚有来自敝号的人,均属第一流高手的级数,精通群战,不管对方如何人多势众,只要策略正确,能以精锐胜平庸。」
郑居中目现讶色,显然没想过江舟隆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龙鹰再没有向郑居中隐瞒真正身份的必要,向他道:「来前在扬州的街头刺杀,就是他们干的。」
郑居中呆瞪着他。
宇文朔、符太晓得龙鹰显露身份在即,互相交换个会心微笑。
就在此刻,龙鹰竟忽然呆若木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郑居中欲问其故,龙鹰打手势阻止他说话,分向惊觉有异的宇文朔、符太打眼色,道:「这批人来自鹰爷,应帮主之邀行事,我对他们没有指挥的权力,却可合作。」
边说,边以指头在桌面写下「无瑕来了」四字。
郑居中不明所以。
宇文朔和符太你眼望我眼。
龙鹰头皮发麻,也终于明白了。
明白「来日方长」意何所指,及「所负何责」。她潜到船上该有好一阵子,直至她运功窃听,龙鹰方生出感应,悬崖勒马,刚才险处,悬于一发。
宇文朔探手抓着唯一不知来龙去脉者郑居中的肩头,着他小心说话。郑居中终为老江湖,顺着龙鹰的语气道:「敢问范爷,他们如何配合我们?」
毕竟是打滚江湖的人,接球后回送,将球交还龙鹰。
符太和龙鹰最有默契,道:「鹰爷竟留有后着,教人意想不到。」
龙鹰分心二用,继续在桌面写字,着宇文朔说话,该说甚么。边道:「今次离京,事前没想过,我只能以秘密传讯手法,知会他们,能否及时接应,属未知之数。」
包括符太在内,人人色变,龙鹰这句话,等于放弃原本的计划,没有人在进入大河前离船。一旦保不住有小敏儿和武功尔尔的兄弟在的竹青号,后果之严重,令人不敢去想。
龙鹰接着冷哼道:「当年在大江,大江联派三艘船来拦截,结果如何?哼!」
宇文朔依他的指引道:「鹰爷是否已返回中土?」
这句话乃关键所在,更是无瑕登船的终极目标,就是「寻找龙鹰」。
龙鹰施尽浑身解数,甚么没人接应,全是谎言,亦没打算放弃原本的万全之策,摆其「空船计」。这么说出来,是要绝了无瑕的心,让她得到想要的东西后,乖乖离开。
当日他们送女帝入陵为安后,无瑕远蹑他们,给龙鹰察觉,来个反拦截,逼走了她。其时龙鹰没太大的感觉,认为是理所当然,直至偷听湘夫人和柔夫人的对话,方重新对此作深思。
龙鹰乃大江联一方诸领袖最大的恐惧,一天弄不清楚鹰爷的行止意向,一天睡难安寝。
环顾当今之世,堪作台勒虚云对手者,屈指可数,以他的高瞻远瞩,不可能看不到。他一方最致命的弱点,就是「鹰爷」这不测的变量。
台勒虚云所长,在于筹谋运策、手段阴谋;龙鹰之长,在乎兵法,以无形胜有形,敌不知我,我却知敌。
在台勒虚云一方,唯一能扭转这个不对等形势的办法,就是知敌,这个重任落在无瑕肩上,找出龙鹰在哪里、在干甚么,台勒虚云才有对应的基础。
所以无瑕于龙鹰「现形」后,锲而不舍地追踪他,给悉破后,龙鹰「消失」了。
无瑕的确了得,也许是基于微妙的感应,亦是「扬州事件」的后遗症,隐隐感到有龙鹰在暗里主持其事,认定「范轻舟」是唯一的线索,借势坐上「范轻舟」的船,形成眼前令龙鹰头大如斗的局面。
龙鹰轻松回答宇文朔道:「早几天问我,小弟会答你天才晓得,像鹰爷这类奇人,无从猜估,难以测度,太医大人曾和鹰爷并肩作战过好一阵子,对此该有深切体会。」
他不直截了当给出答案,是怕过于着迹。又透露「丑神医」无关痛痒的秘密,使跟着说出来的话,更易令无瑕相信。
愈是「闲话家常」,愈有说服力。
任此时的无瑕千猜万想,怎都没想过「范轻舟」正是身具魔种的龙鹰,能对她的窃听生出感应。正是她自己,亲自见证「范轻舟」非是龙鹰。
个中的复杂微妙,怎么说局外人仍难明了。
符太知机的叹道:「唉!这家伙带着娇妻美妾去风流快活,却使我返神都做驴做马,还说甚么兄弟情义。」
宇文朔放开抓着郑居中肩头的手,讶道:「为何忽然又知道?」
龙鹰此时最需要的,正是这句话。好整以暇的道:「因为是王昱告诉我的。」
符太竖起拇指赞绝。
龙鹰道:「我三次见鹰爷,都是由王昱安排,他是我与鹰爷的唯一联系人。据他说,鹰爷本放不下中土的事,想回来看看,顺道探访一众兄弟。」
符太插言道:「你不是告诉我,他已答应飞马牧场的亲事吗?」
轮到龙鹰向他竖拇指,这叫百密一疏,他忘记了这个漏洞。
宇文朔适如其份的道:「竟有此事,为何没听倩然世妹提起过?」
龙鹰故作神秘的道:「我猜是因牵涉鹰爷,故双方均力求保密,如非桂帮主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若非桂帮主是媒人,恐怕他亦不晓得。桂帮主说,这是商月令的心愿,非龙鹰不肯嫁。他奶奶的!真教人羡慕。」
宇文朔不解道:「既然如此,鹰爷好应立即赶回来。」
龙鹰道:「皆因鹰爷爱妾人雅,为他诞下一女,怎走得开?在与王昱往来的书信里,鹰爷表示迎娶商月令有三年之期,故仍可在南诏过些优闲的日子。对战争,他是彻底的厌倦。」
符太道:「这个我倒感觉不到,他像永远累不倒的。」
要说的,都说了。
四人开始风花雪月,话题不离京师的蜚短流长,不时透露两句人所共知的秘密,又乘机解释宇文朔和「丑神医」的关系。
龙鹰长长吁出一口气,约束声音,道:「她听够了!」
向满脸疑惑的郑居中道:「大家兄弟,不会瞒你,待她离开再说。」
符太道:「希望她中计,一了百了。」
宇文朔沉声道:「想真正一了百了,何不找出她藏身何处,来个斩草除根?」
符太苦笑道:「我比你更想这么做,但却只能劝你想都不要想,否则船未到大河,先来个船覆人翻,便窝囊至极。」
人人晓得符太是何等样人,现在连他都不支持动手,反证无瑕如何了得,宇文朔摊开两手,表示不再坚持。
龙鹰道:「动武肯定行不通,幸好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符太道:「爱上了你又如何?」
龙鹰心忖若然如此,就是作茧自缚,当然明白符太只是调侃他,无瑕对「范轻舟」或许有一、二分好感,但绝未至芳心暗许的程度。
道:「若然如此,『玉女宗』立告完蛋,我们可飮酒庆祝。」
郑居中不解道:「可是她会留下来呵!」
符太笑道:「那时她就是可爱而非可怕哩!」
龙鹰没好气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
郑居中问道:「她仍在吗?」
龙鹰摊手苦笑,道:「我不晓得!」
说到这里,四人仍是如履薄冰,约束声音说话。
龙鹰续道:「也不知她藏身何处。我们须做的,是一切如常,然后小弟默默搜索。船有多大?很快有答案。」
小敏儿的足音在阶梯处响起,众人知道水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