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左边的人见龙鹰听而不闻,径自和身旁的香怪低声说话,怒不可遏的暴喝道:「好胆…………」
龙鹰仰天大笑,打断了他,故意不让他将贵公子的名衔说出口来。事实上,他早猜到年轻公子是何方神圣。
现今的西京,在连串事件后,仍敢不把陆石夫或其背后的武三思放在眼内者,有两个派系的人,分别为以韦温为首的外戚集圑,以及以长宁和安乐为首的诸位公主,他们均为武三思不敢碰,也不想碰的人。
如此,眼前此君的身份呼之欲出,驸马爷韦捷是也,本身为韦后看中的族人,许以成安公主,横跨两大势力,即使干掉「范轻舟」,武一二思亦无可奈何。
让韦捷的手下报出韦捷的姓名身份,龙鹰将变不出借机杀人的戏法。
贵公子见他笑得狂妄,一副目中无他的模样,气得脸色发青,手按到剑柄上去。手下见状,纷纷喝骂,狗仗主势。
尤西勒不愧高手,冷静如亘,只是双目杀机大盛。茫不知死亡陷阱,在前方待他上路。
尚未动手,龙鹰已诱尤西勒一步一步的踏入绝局去。
从众人策骑冲入来的一刻开始,以韦捷为主子的十五骑,闯进了泥沼,再不可能全身而退。看他们的势头,目的地该是对面的春在楼而非秦淮楼,「范轻舟」偕香怪先一步进入秦淮楼的广场,是要营造出对方追入来寻衅闹事的形势,使人人晓得,韦捷视皇法如无物,主动惹龙鹰,而「范轻舟」只为自保。
龙鹰蓄意没特别留心尤西勒,对他及韦捷其他手下「一视同仁」,务令尤西勒生出错觉,认为「范轻舟」眼力尔尔,瞧不穿自己的虚实,使尤西勒心存侥幸,视此为搏杀「范轻舟」的千载良机。
尤西勒和参师襌,均属田上渊内圈的人,关系远超乐彦与田上渊,清楚老田刺杀陆石夫的来龙去脉,更晓得「范轻舟」成了北帮的头号敌人,机会忽至,尤西勒岂愿错过。
可是,田上渊肯向参师襌和尤西勒透露的,必有保留,绝不告诉两人曾在「范轻舟」手下吃过大亏。于田上渊来说,是丑事不出门,没想过可使尤西勒错判形势,成为他致败的重要因素。
在正常的情况下,要杀尤西勒般的高手,例如单对单的在北里遇上,纵然龙鹰有此心,仍力有未逮,尤西勒可轻易利用人逼车挤的现况,打不过时借势遁逃。即使龙鹰穷追不舍,尤西勒只要逃进北帮的分坛,龙鹰须望门兴叹。
现在龙鹰不但将尤西勒引进可放手拚搏的广场空地,诱出对方行险之心,还营造了尤西勒既不愿离开,亦不能离开的绝局。
如能干掉「范轻舟」,初来甫到的尤西勒立成名动西京的风云人物,一夜成名,身价百倍。
昨夜还见到尤西勒藏身老田的贼巢内,今天忽成韦捷的随从,可知向韦捷投诚,乃这天的事,不论动机,尤西勒想脱颖而出,必须在主子面前有出色表现,否则如何可得韦捷重用,所以尤西勒是没得退避。
千载一时之机,握在龙鹰手内,非是尤西勒。
尚有个利于龙鹰的因素,就是尤西勒仍未从昨夜的「小三合」复元过来,至于尤西勒为何在未养好伤前,来为韦捷效命,原因不得而知,也没知道的兴趣。
笑声倏止。
龙鹰双目射出锋锐的芒光,盯着马背上的韦捷,以礼法言之,这般的直视,已属犯禁,不过既然龙鹰不晓得对方是谁,事后可轻易开脱。
然而对韦捷来说,眼前恶徒正以下犯上,心怀不轨,令他下不了台,没法不采取行动。
龙鹰一副完全不把韦捷放在眼内的神态,轻描淡写的道:「既然知道本人为范轻舟,当知范某人有『玩命郎』之称,烂命I条,不知死为何物。」
韦捷一众手下,见主子受辱,不是拔刀剑,就是祭出锏、矛、枪、钯等各类兵器,洋洋大观。
惟有尤西勒静似渊海,没有动作,但龙鹰感应到他在提聚功力,比其他任何人更有杀「范轻舟」的意欲。
眼前情况,是韦捷始料不及,本意纯为折辱「范轻舟」,逞威风,肯定没想过动手杀人,因大有顾忌。如闹出没法挽回的情况,他实难以交代,与武三思和安乐关系转劣不在话下,并将外戚集团推至与武三思公然对立的位置。李显虽然不会处决韦捷,但肯定失去对韦捷的好感,累及成安。
只恨韦捷被龙鹰逼得骑上虎背,又因手下们跃跃欲试,形成动武的气氛,亦难咽下这口气,一时间,理性让路,暴喝道:「上!」
众人等的正是这句话,纷纷从马背跃起,投往龙鹰,两人翻下马来,护在韦捷马首前,尤西勒是其中之一。
龙鹰晋入魔种空灵剔透的状态,落在旁观者眼里乱似沙场的状况,在他的感应网上却是先后有序、方位分明,至乎在汹汹敌势里理出进攻退守、相对上最有效的径路,于敌人的天罗地网上,掌握对方的空隙破绽。
如他一意杀韦捷,驸马爷今夜死定了。
此时大批人从后方大门拥出,至阶台止步,与香怪一起往下望,目击对方恃着人多,以众凌「范轻舟」之寡的震撼场面。
把门的大汉、为他和香怪牵走马儿的楼伙、等候主子的随从、车夫等散立四周,人人呆若木鸡的瞧着。
广场内发生的事,惊动了路过的人,挤在门外看热闹,见终于动手,发出惊呼。
龙鹰明白手脚须快,际此异常时期,昨夜刚发生大官陆石夫街上遭行刺的大事件,全城草木皆兵,北里格外森严,稍有风吹草动,会惹来大批巡兵,令杀尤西勒的行动添加变量,故此事情成败,武功高低虽是重要因素,但绝非全部,更看战术谋略。
当然!还有老天爷的心意。
最快抵达的两敌,是凌空杀至,左边的持锏,右边用的是单面刃的陌刀,只能挂在马侧,长近丈,但不过--十斤,虽属大型兵器,却是重兵器里的轻兵器,利攻坚。
两人同时封阻他进侵韦捷的路线,又欺他两手空空,招式去尽,没有保留,确有威有势。
其余十人离马后落在距龙鹰十至十五步的实地上,扇形散开,如鹏展翼,绕侧来攻。
会家子均可看出,如龙鹰不能破凌空正面压顶而来的第一波攻击,立陷重围之内。
龙鹰踏前一步,左右开弓,一手迎往劈他左肩颈的陌刀,另一手上架照头疾拍的铁锏,表面上功架十足,却是在眼前形势下最笨的招数。
果然后方传来周杰的惊呼声,显示他是台阶上观战者里唯一有这个眼力的人。
「砰!砰!」
陌刀、铁锏,同一时间被震开,两敌不以为异,借势翻腾,落往实地,稳守前方,组织第二波攻势。龙鹰像吃不住两人劲道似的,后撤一步。
刀光剑影,从两侧铺天盖地罩过来。
令周杰惊呼的局势,在龙鹰的「失策」下完成,在「有识之士」眼里,败局已定。
以寡敌众唯一可行之法,是寡者须操控主动,牵着对方鼻子走,永远不让敌人形成群殴之势,否则任你三头六臂,仍应付不了排山倒海,来自四面八方的狂攻猛打。
尤西勒动了。
对龙鹰,不论有多少人动手,仍是他和尤西勒决战之局,其他人是陪衬。假设敌人里,有较接近尤西勒的高手,他的诛敌之计,肯定不灵光。
天时、地利、人和,均在龙鹰一边。
人和就是反过来利用对方的以众凌寡,误敌、陷敌、破敌。
如是单打独斗,伤他容易,杀他则难似登天。
他的魔觉默默锁紧尤西勒,彻底通透,即使对方精神、真气的微妙变化,无丝毫遗漏,最精采是尤西勒茫不知成了龙鹰唯一欲钓的大鱼,若为一般先天气的气机交感,令尤西勒生出警惕,将是另一回事。
双短戟落入尤西勒手内,在以为龙鹰无暇顾及他的当儿,双肩不动的前移,准备于龙鹰不知该应付前方,还是从两侧来的攻势的关键时刻,加入战圈,凭比其他同伙凌厉百倍的攻击,以雷霆万钧之势,使「范轻舟」飮恨于他名震漠东的双短戟之下。
娇呼惊叫,前后传来。
娇呼的是清韵和纪梦,惊叫的则为门外路过瞧热闹的闲人。
龙鹰旋动了,下一刻破入前面两人之间的空档去,两边杀来如狼似虎的敌人,骤失目标,欲重整阵脚之际,陌刀手和持锏者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的往两边踉跄,刀、锏掉往地上去。
众人大惊失色,乱上添乱。
高踞马背上的韦捷,发觉己方逼人的威势,竟是昙花一现之象,眨下眼,自己和「范轻舟」间,剩下两个亲随高手,凭对方快如电闪的身法,离十步已是远水难救近火,何况往攻的八个手下里,最接近的亦在二十步开外。
后面的香怪喝了一声「好」。
前方两人一骑,仍谨守岗位,护着韦捷的年轻亲随亮出长剑,斜指「范轻舟」,另一手拍在马头,使韦捷随马后退,只是这份镇定功夫,知他为受过严格训练、兼且战斗经验丰富的剑手,临危不乱。瞧其持剑的姿态,该属关中剑派的弟子。
尤西勒从前右侧缓步攻来,不带任何劲气风声,就像草原的猎豹锁定猎物,不动声息的匍匐而行,到进入攻击位置,方爆发其积蓄至颠峰的力量,蓦然发动。
你算我,我算你,就看谁棋高一着。
韦捷双目闪动惧意,可能是破题儿第一趟,感到小命直接受威胁。
时间不容任何延迟、停顿,闯过陌刀和铁锏的一关后,龙鹰止旋前冲,摆出攻击剑手的姿态。
主动尽操于龙鹰之手。
街上传来吆喝之声,官差巡卫终于赶到,但因广场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不得其门而入,须赶开阻路的闲人。
年轻剑手剑尖颤震,发出嗤嗤劲气。在韦捷的亲随高手里,尤西勒外数此人最了得,但仍差尤西勒至少四、五筹,可见尤西勒投靠韦捷,是大材小用,必另有图谋,否则就是浪费。
没有选择下,年轻剑手在两丈外朝龙鹰奔击而来,只要能挡龙鹰一阵子,前方援军立可杀至。
剑手的表面主动,实为被动的以攻为守,亦为配合尤西勒。
尤西勒离龙鹰更近,不到十步,双短戟分别提高至胸口和腰际的位置,一上一下,两人的方位随龙鹰前冲,不住变化,尤西勒双戟及龙鹰之时,侧击变成横戳。
敌我三人剎那间进入短兵相搏的距离,龙鹰后方的众敌,绕过或跨过倒在地上的陌刀手和持锏者,发了疯般赶来。
尤西勒终于发动,确沉得住气,本朝前直戳的双短戟倏现变化,上举的一戟从前方扫往龙鹰胸膛,另一戟飙刺龙鹰右腰的位置,登时劲气横流疾窜,手法则精妙绝伦,周遭寒似冰雪。
马上的韦捷瞧得最清楚,立即双目放光,大喝一声「好」。
前方剑手见状,加速冲来,剑势变化,由试探式的防守,改为一往无前的放手疾攻,斜斩龙鹰的颈项,务要令龙鹰应接不暇。若此人乃宇文朔级的高手,龙鹰唯一选择是往后急撤,现在则视其剑为无物。
没有旁观者想过的事发生了。
龙鹰神迹般停顿下来,所有针对他刚才冲势的攻守招数,全告大失预算,凌厉的招数变得不痛不痒的。
年轻剑手用错力道,于离龙鹰十步处挥剑斩空,一时再没法威胁龙鹰。
尤西勒终究是顶尖级的高手,虽及不上参师襌,然而差距不大,大感不妥下,及时变招,凭扭腰煞止步伐,短戟变化,本横扫龙鹰胸膛的短戟,因龙鹰转身向着他,改为飙刺龙鹰心窝必救处。
另一戟疾取龙鹰丹田的位置。力道不是平均的,刺往龙鹰胸膛一击是惑敌,真正的杀着在照丹田疾挑的一戟,卯足全力。
要杀尤西勒,剩得眼前这个机会,错过了永不回头。
就像台勒虚云要杀「范轻舟」,不付出代价不成,只要负担得起,便是成功。
龙鹰当机立断,晓得唯一杀尤西勒之法,正是台勒虚云杀他「范轻舟」时上驷对下驷之法。
经此一役,可肯定西京再没人认为「玩命郎」的外号改错了。
龙鹰以可令人产生幻觉的速度,往右晃去。
戳往他心窝的短戟,命中的方位再非心窝,而是龙鹰的左胁下。
鲜血激溅。
惊呼四起,除周杰、清韵、纪梦等熟悉的声音外,还包括「青楼大少」柳逢春和对他信心十足的香怪。
龙鹰另一手往下抓着戟尖。
尤西勒脸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欲弃戟后撤,竟力不从心,刺进龙鹰胁下的右戟,入肉寸许后再没法深进,左手戟的劲气一泄如注,被吸纳入龙鹰体内,还扯着他全身真气,使他如被自己的短戟黏住不放,欲退不得。
龙鹰猛地张口,喷出含着对方真气的鲜血,照头照脸的往尤西勒喷溅过去。
尤西勒的功夫确非白练的,在这样的情况,仍能矮身避过。倏地右戟弹离龙鹰胁下,硬将他扭往一边,同时腹部剧痛,竟被龙鹰侧身撑了一脚。
尤西勒双戟离手,应脚抛飞。
「住手!」
陆石夫破人墙而来,暴喝如雷,震慑全场。
「蓬!」
尤西勒手脚朝天的重重掉在广场的石板地上,抖颤几下后,再无动静。
冲往龙鹰的人,颓然止步。
陆石夫从半边身染满鲜血的龙鹰处,目光移往仍在马背上的韦捷,苦笑道:「西京是否再没有皇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