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好整以暇的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将五采石交到夫人手上后,和她一起去取出藏在西京南面山头的小包袱,接着陪她朝西疾走近五十里,在一个山头处分手,途上大家没说过半句话,终须一别时亦没有道别,就是这个样子。」
龙鹰和陆石夫为之气结。
早在符太模仿自己的语调,先来一句「事情是这样子的」,龙鹰便晓得这家伙在耍他们,不会老老实实。
高力士喝采道:「无言胜有言,经爷深得个中三昧。」
陆石夫没好气的瞪高力士一眼,道:「真的是这样子?」
符太道:「敢骗任何人,也不敢骗大哥你,确是这样子。」
接着双目生辉的道:「你们了解我吗?当时她遍寻五采石不获,心情从最颠峰直坠至谷底,一脸绝望的呆立屋内,我将五采石递至她眼前,她立即重生过来。你奶奶的!她不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的盯着五采石,怕一眨眼,采石不翼而飞,那时的她,从未试过这般美丽动人,艳采四射,任老子抓着她柔软的玉手,将五采石送入她手心去,然后她用一种本太医从未见过的眼神,深深望着我,好半晌方带点娇羞的垂下目光。」
陆石夫道:「夫人在等你亲她。」
符太摇头道:「你们真的很难明白我。」
略顿,续道:「对我王庭经来说,物归原主的剎那,事情变得完美无瑕,不多一些,不少分毫。」
陆石夫和龙鹰默默聆听,分享着符太的动人滋味。
符太沉浸在当时的情绪里,梦呓似的娓娓道来。
「就在她抓紧五采石的一刻,而我则抓着她的纤手时,始于少年之梦,终于此的一段人生,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在剎那间呈现出来,所有我隐藏着的秘密,包括一切的创伤、痛苦、仇恨、迷惘、悲欢、离合。开始和终结首尾相衔,也因而难分终始。」
他的话,三人里只龙鹰明白,因高力士和陆石夫并不晓得符太少年时的遭遇。
符太沉声道:「至于她是否回来找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他奶奶的!老子有何办法?」
陆石夫竖起拇指赞道:「够洒脱。」
符太向龙鹰道:「满意了吧!」
龙鹰同意道:「确是完美的终结。」
陆石夫道:「这个终结,等于-个新的开始。」
高力士的呼吸沉重起来,欲言又止,心绪激荡。
三人目光落往他身上。
龙鹰道:「有话想说吗?」
高力士朝符太瞧。
符太道:「在这家伙面前,没有尊卑之分,大家是兄弟。」
高力士真情流露的道:「小子很感动,且首次有不吐不快的冲动。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想留神时事情早成过去,却是回味无穷。忽然便再见到范爷,仿似闲聊玩笑,竟能将巨奸大恶,一直占尽上风、横行无忌的田上渊戏弄于股掌之内。小子不敢隐瞒,昨夜小子整晚睡不安寝,因愈想愈多破绽,到今天往兴庆宫找到经爷,方知大功告成,那目睹由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感觉,实在无与伦比。小子可以坐在这里,听着诸位爷儿坦诚对话,是小子毕生最大的荣幸。」
三人不约而同,齐声喝采叫好。
符太向龙鹰笑道:「我没说错吧!如果宫内死剩一个人,那个人必是我们的副宫监高力士高大人。」
高力士诚恳的道:「三位大爷明察,刚才小子句句出自肺腑。」
龙鹰哑然笑道:「出自甚么都好,最重要是兄弟。」
又道:「五采石告一段落,有得老田消受。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比五采石令人更有力难施,副宫监该清楚是甚么事。」
符太责道:「既然有事发生,来时怎不告诉我。」
高力士道:「因对经爷来说,乃微不足道的事,更不想经爷为此分神。嘿!经爷压根儿没兴致说话。」
龙鹰心忖若论揣摩上情,他们三个人加起来比不上-个高力士,简单的-件事,可看出高力士对宫情的熟悉和了解,不单瞧出昨夜的「嫁祸公告」与五王有关,又晓得符太毫不关心张柬之等人。
遂把昨夜的突发事件,告诉符太。
然后问高力士道:「此事目前情况如何?」
高力士道:「今天晨早小子在禁中四处活动,收集消息。顺带一提,宫内没人晓得夫人的离去,该是娘娘的意思,不准知情者宣扬,更有可能是夫人请娘娘暂不公开,好混淆田上渊。」
陆石夫道:「可能性很大。」
高力士道:「小子一直不晓得大相漏夜入宫见娘娘的事,到在龙尾道见到鸿胪卿甘元柬、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等人联袂而来,方晓得皇上召他们来开临时的内廷会议。而大相、宗尚书和礼部尚书韦温早来了。」
龙尾道就是从大明宫正大门丹凤门,经钟鼓楼,登斜坡台阶往主殿含元殿的御道。含元殿北尚有被称为「中朝」的宣政殿、「内朝」的紫宸殿,后者乃举行内廷会议的殿堂。
看高力士说起各人官阶,如数家珍,龙鹰和符太自叹弗如。
高力士道:「小子晓得有大事发生,立即到紫宸殿伺候打点。」
龙鹰讶道:「内廷会议岂不是机密会议,副宫监竟可自出自入?」
符太哂道:「以关系论,现在的高小子等于半个汤公公,你道汤公公可否自出自入?」
他的话令龙鹰想起胖公公,哑口无言。
高力士道:「原来昨夜大相漏夜偕韦温入宫见娘娘,呈上恶毒诬告,惹得娘娘大发雷霆,当场将诬告撕成碎片,再携碎片到麟德殿找皇上。」
陆石夫不脱神捕本色,叹道:「唯一的证物给毁了,如交到我手上,说不定我可将老宗绳之于法。」
他的话惹得龙鹰和符太哈哈大笑。
高力士续道:「皇上当时正和老宗、几个近臣在喝酒取乐,欣赏歌舞,幸好有人通风报讯,及时鸟兽散。那时近四更天,皇上知爱后受辱,非常震怒,连忙召开廷会。」
龙鹰听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李显的荒淫无道,超乎想象。如此晚晚作乐,通宵达旦,乐事也变成苦差。
宗楚客和武三思配合无间,一在内,另一在外,将形势的推进、发展,控制在手。
陆石夫问道:「与会者全是韦武的人,有结论了吗?」
高力士道:「皇上见娘娘受辱,今次确动了真火,要彻底追查,经商议后,决定命御史大夫李承嘉负责。」
符太哂道:「见他的大头鬼,这姓李的走狗根本是武奸鬼和宗奸贼内定的,他奶奶的!」
高力士道:「小子猜李承嘉负起的是表面工夫,暗里还有其他手段,务要令皇上狠下决心,将五王诛家灭族。」
陆石夫叹道:「在此事上,我们没有发言的资格。」
龙鹰道:「就要看我们的太医大人了。」
符太一怔道:「我可以干甚么?」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告诉李显,若他敢将五王诛族,龙鹰必不肯罢休。」
见龙鹰回来,郑居中明显松了一口气,因如像昨天般,今夜便要爽约。由此可见美女的威力,连郑居中这个「局外人」,仍不想纪梦或清韵失望。
郑居中兴奋地扯着龙鹰朝工场走,道:「又有新点子,今次是趣爷想出来的,大家都认为非常有意思,老板更拍案叫绝。」
龙鹰一时会不过意来,讶道:「趣爷?」
郑居中道:「趣爷就是李趣,因想出惊世之作,故荣升为爷。」
两人步入工场,正忙得昏天昏地的兄弟们,全体放下手上工作,朝龙鹰瞧来,香怪和李趣并排坐在中央的长木桌前,在研玩一个小铜盘。
不住有人离开岗位,来到两人后方,该是想看龙鹰对「新点子」的反应。
龙鹰心忖难道又有新的合香品种,但也不用个个神情怪怪的。
一头雾水来到长木桌另一边,朝小铜盘内的东西望下去,奇道:「我的娘!这是甚么?」
众人齐声起哄,鼓掌怪叫,竟为龙鹰看不明白,大声喝采。
其他人从各处闻风而来,挤得工场水泄不通,盛况空前。
铜盘内,放着盘蛇状的香炷,粗如尾指,该是以木屑、香料磨成粉末后,调成糊状,再黏合成盘香。
不过,眼前的肯定非一般盘香,太粗了,更奇是暗红色的炷体,以赭色的颜料标示出度数,共十二度,度数的位置,黏进金石小珠,令人百思不解其用。
龙鹰抓头道:「香不似香,究竟是甚么家伙?」
震场喝采声响起。
李趣双目放光,显然因龙鹰猜不到而雀跃开心。
香怪探手抓着李趣肩头,衷心的道:「趣爷勿怪师父以前逐错你出门墙,皆因不晓得你的脑袋比鼻子好。」
李趣热泪盈眶的道:「师父!」已说不出下-句话。
香怪放开李趣,道:「这是我们七色馆的终极武器,不单可以赢香安庄赢到只能在后吃尘,更可以千古留名。此香非凡香,暂名之为『七色更香』,一盘香可烧十二个时辰,不多不少,燃至珠子的位置,珠落铜盘,发出清音,提醒人又一个时辰了。」
身旁的郑居中加入道:「现在是试验品,将来是以七色作段分时辰,七色后是五色。」
龙鹰头皮发麻的听着,心内掀起巨浪,李趣的妙想,赋予合香全新的意义,与实用结合,且是最难捕捉的光阴。
若放在神都宫内的水运浑天仪是官方的计时神器,眼前的更香便是民间的「浑天仪」。
自古以来,计算时间的方法主要为「漏壶」和「日晷」。
又名「漏刻」、「水钟」的漏壶,在远古尧、舜之时已被采用,以容器盛水,利用水能均衡滴漏的方法,观测漏水多少,据之以计量时间。
然而漏壶笨重复杂,须建钟鼓楼以陈置,报更亦应此而生,一夜分五更,每更一个时辰,更夫打一下锣为一更,两下二更。三更天为半夜,也是另一天开始的子时,乃五更的中段。像西京般的大城,一更细分为四点。
打锣表示更数,敲梆子表示点数。
夜有报更,白天靠日晷。
晷是测日影的简单工具,若如圆盘,上有刻度,中立晷针,随太阳移动,针影随之在石盘移动,每移一分点,就是一刻。
而不论漏壶或日晷,均远不如眼前更香的轻巧方便,可随身携带,对旅者和军队实是功德无量。
我的娘!怎想到随意而来的一个念头,先成形而为香料铺,最后竟为天下的合香界开创新猷。
龙鹰目光移往李趣,躬身道:「趣爷!」
叫嚣喝采声爆天而起,差些儿震破瓦顶。
李趣整张脸涨红,热泪滴下来。
趁还有点时间,龙鹰想多看几页《实录》时,乐彦来找他。
乐彦在这个时候来,非是碰巧,而是奉有田上渊之令。
两大老妖的及时出现,不合情理至极,神通广大至说出来没人相信,田上渊或许看不出破绽,却肯定想不通。
最大的可能性,是由深悉田上渊的人乔扮,故能掌握他的藏处。
失去如若「心肝宝贝」的五采石,田上渊不惜一切要夺回去,故而不肯放过任何线索。
有资格化身两大老妖者,在西京屈指可数,例如宇文朔、杨清仁等有份在洛阳出战龙鹰的高手,此之外就是自己的「范轻舟」。
符太的「丑神医」该不在他考虑之列,因不晓得「丑神医」的真正实力。
宇文朔曾出手护陆石夫,还追了他几条街,故宇文朔不具扮老妖的嫌疑。
宗楚客或夜来深是自己人。
如此剩下来的,加上「范轻舟」,只得四个人。
沈入梦身在外地,田上渊不用考虑他,须考虑的就是杨清仁、洞玄子和「范轻舟」。
查杨清仁、洞玄子困难,仍非没法办到,证实他们当时身在何处便成。
判断「范轻舟」是否清白则非常容易,来看一眼他的胡须便成,最重要是验明正身,肯定真胡还是假胡,如是黏上去的,怎瞒得过乐彦这个老江湖,不论在形状、色泽各方面,将与前不同。
凭乐彦的熟悉「范轻舟」,看一眼可作出准确判断。
假设所有嫌疑人物均没可疑,老田只好认命,以为确霉运当头,至或认为是捷颐津阴魂不散,藉两个老朋友来整治他,令他蒙上平生最大的耻恨。
否则怎会这般巧的。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他们没想过的,妲玛想到了,在离开的日期上耍手段,在此事泄出风声前,老田不会怀疑到妲玛处去。
所以现在龙鹰非常乐意去见北帮这位龙堂堂主,且可趁机观察他和田上渊的真正关系。
举步入铺堂,没想过的,除乐彦外,入目的尚有另一个大汉,观其外形,正是符太在翠翘夜宴描述过的虎堂堂主虚怀志,还以为他不在关内。
龙鹰心中大乐。
不用说话,已晓得乐彦I如所料,非是田上渊的心腹。老田的心腹是虚怀志,
由他来鉴别自己。
五采石行动,此刻方正式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