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宇文朔分手后,龙鹰没返七色馆,而是续朝南走,然后施展身法,直至肯定没有人在后跟踪,方到约定的地点会符太。
忽然记起来俊臣的名言,「在江湖是身不由己,在朝廷则为同流合污」两句话,实乃今天情况的最佳写照。
身不由己就是事情非由你去主导,而是被事情推着走,不得不因应变化。像宇文朔般,绝不到你去操控,有他的想法和主张,若仍顽固坚持,朋友可变成敌人。
又如无瑕,以为可突破她稳如铁桶的爱情防线,岂知竟给她反算一着,套去了秘密,虽说是将计就计,总是不自在,后果难料。也肯定令台勒虚云改变对「范轻舟」的态度。
在朝廷,不到你不暂时和最讨厌的武奸鬼同流合污,否则根本没法在西京混下去,不得已下为之。
龙鹰进入大慈恩寺西面的园林区,刚下过大雨,游人绝迹,提供他们秘密会面的方便,等了半晌,脱掉丑神医面具的符太到。
两人在一座竹林内说话。
符太欣然道:「算你这小子有点办法,凭空构想出『两大老妖夺石之计』,大有疯狂嬉玩的味儿,又切实可行。」
龙鹰先说出宇文朔提供的田上渊藏处,又讲清楚为此付出的代价和与宇文朔关系上的变化,然后道:「配合上必须天衣无缝,不容失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的心上人有没有向大人主动献吻。」
符太道:「我看她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却因脸嫩。唉!可以停止这类令我自我陶醉的说话吗?依我看,到今天她仍没嫁我的想法。」
龙鹰骂道:「你这小子真没用,如学得小弟一成本领,何用这般惆怅?你是当局者迷,小弟旁观者清,昨日当大人踏足水榭的一刻,本冷冷淡淡的她,立即像变成另外一个人,活泼而充满生机,一双眼睛奇芒爆闪。听着,所谓的情不自禁,就是他娘的这么一回事。」
符太精神一振,道:「你想得很美,老子比任何人更乐意相信你。是龙是蛇,明天揭晓。」
龙鹰问道:「若姑娘她肯点头,你真的娶她?」
符太没好气道:「你当是孩童的戏言吗?从开始本太医就是认真的,得她下嫁,又能手刃田上渊,天下间岂还有更爽的事。」
龙鹰顺口问道:「你和小敏儿情况如何?」
符太道:「是相依为命,明白吗?我在兴庆宫霸得地盘,就是为了她,让她可呼吸深宫外自由的空气。他奶奶的I?勿再问这方面的事,自己去读。」
龙鹰心痒痒的道:「小弟是关心大人你。昨夜分手后,妲玛有何心事话儿和大人说?」
符太决绝的道:「你奶奶的,说出来和写出来是两回事。今早我见过李隆基。」
见龙鹰期待着,续下去道:「主要是告诉他有关范爷的最新情况,皇甫长雄那个倒霉家伙的事,夺石的事一字不提,愈少人知道愈好,对吗?」
龙鹰道:「他有甚么话说?」
符太道:「他着我告诉你,不可以疏忽太平,不只与杨清仁愈走愈近,且在不动声息下,势力膨胀。」
龙鹰皱眉道:「怎可以不动声息?」
符太道:「太平就是杨清仁,杨清仁就是太平,故而太平可做到以前办不到的事。据临淄王的分析,张柬之等五人给罢相后,权力集中到韦、武手上,似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却只是表象,内里充满暗涌急流。可以这么说,在极度黑暗的政治里,以前站在张柬之一方的臣将,在太平身上看到希望。唉!他奶奶的,朝廷现在乌烟瘴气,怎都说不清,请范爷你用心去读本太医的旷世巨着,胜过我向你说足三天三夜。」
龙鹰投降道:「一定拜读。小弟不知多少晚没好好睡觉,非不愿也,是不能也。李重俊那小子又如何?」
符太骂道:「还敢问。我今天来,是要谈妥明天的安排,然后去享受与碧目美人儿前所未有的融洽关系,而不是来回答你没完没了的问题。」
龙鹰赔笑道:「太医息怒,刚才一路走来,已拟定好所有步骤细节,再加上两大老妖老至不能再老的江湖经验、随机应变的能耐,只要老天爷再稍微照拂,该如探囊取物。」
符太苦笑道:「事关重大,我希望可像你般轻松,最怕令美人儿失望,因她对你信心十足。勿说我患得患失,当你提到老天爷,我担心田上渊根本不出现。」
龙鹰道:「待会去见妲玛,告诉她明天向韦后辞行,说为了师门的事,须离开一段日子,或许一年,或许两年。」
符太失声道:「你奶奶的!这么有把握!若她后天便回大明宫,否则无家可归,肯定找我来出气,你在她眼里从此不值一文。」
龙鹰道:「大家兄弟,告诉你小弟一项特殊本领,就是没由来,忽然出现的想法,往往与魔种有关系,更是非常灵验,气候如是,人事亦然。田上渊行刺陆大哥的念头,来得全无征兆,却愈想愈真实,到此刻再没丝毫悬念。为何如此?若你要小弟勉强解释,我会说是因魔种收到田上渊发出的讯息,魔种他老人家则通过小弟的脑袋传达,所以我的想法,是来自他老人家;并非空想,是最牢靠的机密情报。」
符太道:「你现在有何感觉?」
龙鹰道:「灵觉天机,已被对现实的考虑取代。要歼灭范某人,须趁范某人阵脚未稳之时,杀小弟既此路不通,退而求其次,就是向陆大哥下手。陆大哥是宗楚客和田上渊的眼中钉,武奸鬼的利爪,皇甫长雄事件更令陆大哥所掌权力的重要性显现无遗,就算田上渊不在意,宗楚客亦提醒他。你道杀陆大哥容易吗?以前在洛阳,不知多么多人想这样做,却没人办得到,刺杀难度不在行刺陶过之下。」
符太道:「有点道理!」
龙鹰道:「其次是行刺的时间,现在是最佳时机,陆大哥遇刺身亡,可将各大势力全拖下水,包括范某人在内,在这样的乱局里,对谁最有利?」
符太两眼放光的道:「开始有信心哩!」
龙鹰探手抓他肩膊,道:「回去告诉美人儿,这是个她和命运的约会。」
回到七色馆,给郑居中等架了去再次为牌匾提字,书的当然是「七色馆」而非「寻一阁」,不是「七色春梦」而是「七色彩梦」,还顺手写了「红袖」和「洛神」两个合香的名字,一边听众人七嘴八舌描述今早清韵偕纪梦来访的动人情况。反是香怪默默工作,没有说话,与其他人的兴奋莫名,成强烈对比。
郑居中问起铺子开张的事,龙鹰头痛起来,忽又灵机一触,道:「求人不如求己,斗装潢,定斗不过香安庄,时间亦不容许,所以来个以拙胜巧,以实力胜花俏,以新胜旧。」
郑居中一头雾水,道:「我不明白!」
龙鹰指示道:「两个大铺堂,只开一间半来做铺面生意,一间专卖作主力的『七色彩梦』,于两边设高上铺梁的壁柜,大格小格的,放满大小不同、包装各异、式式俱备的彩梦合香。彩瓶、木盒,本身就是最好的装饰,当成千上百的陈列出来,将营造出七彩缤纷的空间效果,令人如置身彩虹中,胜过我们说上千言万语。」
香怪的声音传过来道:「好计!」
龙鹰恭敬应道:「谢老板点头首肯。」
郑居中兴奋的道:「我立即去选木料。」
香怪道:「琳琅满目,有利有弊。好处是可令人目不暇给,坏处是无所适从,所以我们须再分类,香膏、香饼、香粉、香脂、香丸、香油、香炷依类分柜,还要列明使用的方法,例如涂敷、内服、佩带、焚烧,又或作为菜肴、酒酿的佐料,如此方可令贵客们买得安心。」
众人叹服。
香怪道:「壁柜的材料更不能轻疏随便,须选沉香木,敷以红粉,才衬得起我们七色馆的派势。在西京,不能不讲门面。」
龙鹰称善,谦虚问道:「另外的铺子,我大致的想法,是前铺后室。铺是用来卖『红袖』和『洛神』两香,室是会客室,专用来招呼如青楼大少或八公主一类贵客,老板有何好点子?」
香怪道:「这个可迟一步再说,待我好好想一想。」
兄弟来报,有客到。
龙鹰离开工场,到前铺堂去。
来的是杨清仁,在大圆桌两边坐下后,杨清仁赞叹道:「范兄到哪里去,都是万众瞩目。来西京不过六天,已打响名堂,群小退避。」
龙鹰道:「全托赖河间王之福,不知今次来找小弟,所为何事?」
杨清仁道:「本想明晚见到范兄才说,刚好路经此地,顺道来看能否见着范兄。」
龙鹰心中嘀咕,不知他因何事登上三宝殿,口上应道:「小弟不是那么难找吧!」
不知如何,今次见到杨清仁,总感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与前有别,或许因他较前客气,令双方间的关系拉远,不像上次见他时,至少在表面上推心置腹。
细思其由,一颗心立往下沉。
若所料无误,无瑕已将昨夜自己显示诚意的「秘密」,转告予他,间接看出无瑕对自己不但毫无诚意可言,且视他们间的「秘密协议」如无物,遑论对「范轻舟」生出爱念。
暗里,龙鹰恨得牙痒痒,又是无可奈何。
他奶奶的!此恨必报。
杨清仁微笑道:「是否难找,见仁见智,昨天娘娘晨早发出寻人的口谕,可是直至午时,方找得着你老哥。」
龙鹰约束声音,含糊的道:「河间王知否小可汗来找小弟说话?」
杨清仁一怔道:「竟有此事?」
略一试探,立知自己的「秘密」,非是由台勒虚云转告之,大可能是由霜乔通传,因霜乔是大江联掌管讯息往来的最高负责人。
他奶奶的,无瑕回独孤府后,立即报予霜蔷,可知她对「范轻舟」多么无情。
幸好有得有失,虽被逼泄出秘密,却有两得。
首先,是可继续和无瑕玩虚情假意的爱的游戏;另一得是令台勒虚云不敢对大江的江舟隆和竹花帮轻举妄动。
龙鹰欣然道:「这还不是托河间王的鸿福吗?」
他的话可圈可点,别人肯定听不明白,杨清仁则有会于心。
龙鹰指的,是茫不可测的天命,而杨清仁敢图谋大唐的江山,当然深信自己乃天命属意的真龙。龙鹰这句话,等于暗示自己站在他的一方。
情况一如当日杨清仁赶来证实自己是「龙鹰」还是「范轻舟」,他和台勒虚云、无瑕心态上的分别,乃台勒虚云和无瑕一意证实「范轻舟」为「龙鹰」,杨清仁则渴望「范轻舟」非「龙鹰」,故此敷衍了事。
这是龙鹰对无瑕的反击,驱使杨清仁为他多说好话,希望台勒虚云不认为「范轻舟」的威胁性,比田上渊更大。
杨清仁若有所思,微一沉吟,道:「长公主想见你。」
龙鹰恨不得立即将符小子《实录》的〈西京篇〉拿出来从头看至尾,因没法掌握太平现时的位置、她和杨清仁的关系,致无从猜估太平为何要见自己。
问道:「她为何要见小弟?」
杨清仁道:「是我的提议,现时形势清楚分明,一山不能藏二虎,你和田上渊公开决裂,明眼人都瞧出是个或迟或早的问题。没有你,田上渊的日子好过多了。」
龙鹰道:「长公主如何说?」
杨清仁道:「她既没同意,也不否定,认为仍有待观察,原因在你与武三思不清不楚的关系。本王却告诉他,若非你与武三思有这个关系,早被扫出西京。她没说甚么,却同意与你见个面。」
他描述的太平,再不是龙鹰认识的太平,变得很有城府,即使对杨清仁,亦有保留,不随便让杨清仁看穿她心意。
太平变得愈来愈像另一个圣神皇帝。
上官婉儿又如何?
龙鹰很想问杨清仁,又知绝不可问,更感读录的必要。
道:二切由河间王安排。」
杨清仁长身而起,笑语道:「约好后,立即通知范兄。」
又道:「但有件事很清楚,长公主对你制的合香有很大的兴趣,记得在成品面世前,先送她一套,若疏忽了,她会不高兴。」
龙鹰心忖须列一张送香名单,以免出现漏失。开罪人易,讨好人难。
不迭点头,道:「这个是一定的,多谢河间王提点。」
送客出门。
杨清仁停下来,道:「范兄见过闵天女,对吗?」
龙鹰心里一动,忖想难道这才是杨清仁神态异样的原因,而非因从无瑕处晓得自己的「秘密」,自己错怪无瑕。
可肯定闵玄清见过自己后,对杨清仁的态度或多或少有改变,令杨清仁心里不舒服、怀疑。
若无其事的答道:「那晚胡里胡涂的,送了她一盒敝馆的香膏,她却很感兴趣,详问制香的过程。」
杨清仁没再诘难,告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