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
无瑕之所以变为霜荞的婢子,乃一时权宜之计,藉此混进飞马牧场,刺杀「范轻舟」。然而,行刺不遂,尾大不掉,不得不凭这个身分混下去,与「范轻舟」发展至现在的奇异关系。于无瑕来说,是始料不及。
那晚在如是园,从无瑕、霜荞和沈香雪的对话,霜荞坦然说出心里话,就是有可能重蹈沈香雪的覆辙,抗拒不了「范轻舟」惊人的魅力,失陷情关。
当时无瑕不置可否,没答应她「代主出征」,龙鹰因正以之为荣,没有深思无瑕的反应。也难怪他,霜荞不但比沈香雪坚强,且似是天生无情、对男女事淡薄的女子,以她如此般一个人,竟亲口承认「范轻舟」对她的吸引力,不沾沾自喜者,稀矣!,
事实则为无瑕正暗自审视与「范轻舟」全盘的关系,发觉处处破绽,「范轻舟」这个湘君碧的「高徒」,不可能不察觉无瑕婢不似婢,且是莫测深浅的异常处,一旦动疑,必然想到飞马牧场力能置他于死的女刺客,也猜到与她一起不时的失神,和她的媚术有关系。
龙鹰刚才只是让应该发生的事发生吧!
就大局而论,台勒虚云对「范轻舟」的看法手段,可分五阶段。
最初确有收之为己用之心,到发觉他倾向族人,生出杀机,是为第一个阶段。这阶段在台勒虚云亲自出手,仍给他脱身溜往飞马牧场,发现杨清仁的秘密那一刻结束。
第二阶段代表两方关系的改变,能杀死他固然理想,却不得不留有一手,这边谈和,那边恶斗,和和战战,不亦乐乎,无瑕和霜荞亦因此被卷进与「范轻舟」的关系内。笑语媚眼里暗藏杀机。
第三阶段在「范轻舟」抵达神都开始,「南人北徙」将两方的利益聚于同一阵线去,双方都不容有失,此事若成,再没有斗生斗死的理由,际此关系缓和的一刻,独具慧眼的台勒虚云对「范轻舟」动了疑心,用了核证其是否「龙鹰」的终极手段,结果被龙鹰反过来,释除了他们认为「范轻舟」和「龙鹰」为同一人的疑虑。此更为双方关系的分水岭,确认「范轻舟」是个独立的超凡人物。
第四阶段,可由神龙政变说起。李显继位,权力日渐朝韦武集团转移,政局的影响波及江湖,田上渊异军突起,彻底破坏台勒虚云的北上鸿图,兵不血刃夺黄河帮之权的谋略好梦成空,且是接连受重挫。
先是受挫于龙鹰及时赶到,令政权的移交在相对和平的情况下发生,台勒虚云混水摸鱼不成,反偷鸡不着蚀把米,又因张柬之等人冥顽不灵,坐看权力落入韦武之手。杨清仁继飞马牧场后,再次失意于龙鹰之手,对他的声誉,打击沉重。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杨清仁藉之跻身宫朝的皇族身分,同时是个负担,深被韦武集团诸人猜忌,如非改而靠拢太平,早被放逐。
于此阶段,「范轻舟」变得举足轻重,惟他是南方的长城,可阻止北帮往南扩展。这也是「范轻舟」风光的时刻,游走各大势力间,四面逢源,台勒虚云须得「范轻舟」口头上答应合作,但人人清楚「范轻舟」乃无从控制的江湖强人,深不见底,想了解多点已不容易,遑论预测其在未来的取向,故此台勒虚云的当务之急,是他的一方有人可驾驭「范轻舟」,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无瑕不得不亲自出马,披甲上阵。
「范轻舟」的情况,类似符太的「丑神医」在宫内的处境,收买不成便置诸于死,免他成为绊脚石。
第五阶段,就在眼前,始于符君侯派人北上扬州霸地盘,竟遭灭顶之祸。
「范轻舟」推个一乾二净,却知怎都脱不掉牵连,怎会有那么巧的?甫到扬州,不到两天便发生军事行动式的街头刺杀,不留痕迹线索,手法俐落至人所难信。
此事敲响台勒虚云一方的警号,也令宗楚客和田上渊对「范轻舟」生出疑忌。
在这个大背景下,「范轻舟」到西京来了,先声夺人,强势登场,牵动了整个权力争霸战的漩涡。
龙鹰虽为当事人,位处大漩涡核心,仍不敢说能完全掌握形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他登上车厢,坐近车窗,无瑕做婢子的,待他上车后才上来,坐在他身旁。
龙鹰心中一热,移过去紧挤着她,试探美女的态度,出乎料外的,无瑕没往外移,由他诈癫纳福,大占便宜,还别过头轻柔的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范爷没有足够香膏送与在场仕女,那最好只送给主人家的闵天女,使人没法说话。」
软语入耳,如此地为他设想。大家肩碰肩、腿挨腿,其销魂蚀骨处,确无须任何商量协议,已找寻到重新开始的契机。
无瑕任他亲热的事实,说清楚了情况,便是台勒虚云已有决定,是全力匡助,令「范轻舟」不住坐大,好直接威胁宗楚客和田上渊,然后来个隔山观虎斗,又或「精人出口,笨人出手」,煽风点火,如「范轻舟」势劣,便暗推一把,不论情况朝哪个方向发展,对台勒虚云一方有百利,无一害。
龙鹰凑到她圆润的小耳旁,深吸一口她的香气,热力从她香躯传过来,如电如火,只要是正常的男性,没可能不联想到顚鸾倒凤的极乐滋味。
「范轻舟」是否无瑕认为値得献身的男子?抑或只肯牺牲少许色相?龙鹰很想知道。几是和她咬耳朵说话,仍约束声音,道:「大姊是否睁着眼睛说谎话?如不视小弟为敌,怎会来杀小弟?」
无瑕抿嘴浅笑,一个自然简单的神态,足以化去两人间任何嫌隙,更别过头来眯着眼朝他装个可爱迷人的鬼脸,皱起的鼻子,俏皮娇憨。
我的娘!
难怪美人计历久不衰,令无数霸主英雄折于裙脚下。
无瑕道:「杀你是任务,青玉受人之托,本身与范爷不存在任何恩怨,并不视你为敌,明白吗?以后说这种无情的话时,用你的脑袋想清楚点,更勿要在与人家亲热温存的时候,大煞风景。」
女人说歪理,确比男人自然流畅,一副本姑娘是这样子,就是那样子的理所当然。
龙鹰换了个与她交手的方式,仍占不了多少便宜,唯一堪告慰的,是随马车的开动,大家挨挨碰碰。道:「嫁给小弟吧!为小弟生几个儿子女儿,小弟便不用日夜提心吊胆,不知大姊何时忽又接到杀小弟的新任务。」
无瑕撅着嘴儿,大呷干醋的道:「先给本故娘从实招来,范爷你一向自命风流,处处留情,到今天究竟有多少可怜女子为你怀孕产子?」
这可是龙鹰从未想过的破绽漏洞,皆因「范轻舟」本不存在,也明白是作贼心虚。
龙鹰笑嘻嘻道:「这类蜚短流长,大姊是从哪里道听涂说回来的?范某人到今天除了个别人送的小妾外,尙未娶妻,可见和大姊良缘天定,故一直虚位以待。」
又洒然笑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不论大姊你有何想法,离不开我范轻舟正是一种缘分,既缥缈难测,又妙不可言。例如今夜和小弟挤在同一车厢内,当然非蓄意送上门来让小弟占便宜,而是继飞马牧场的旧任务后,有新的任命,结果仍是便宜了小弟,对此大姊又有何看法?」
无瑕嫣然一笑,白他一眼道:「范爷想占便宜吗?何用信口开河,这边老天爷,那边天赐,一句话就可以。你今夜说出来,人家明天嫁你,生多少个孩子不是问题,范爷肯不始乱终弃便成。」
龙鹰立告头痛,占便宜变自投罗网,给抓着把柄,难道无瑕确是命中注定的克星,怎斗都斗不过她?看似占尽上风,竟是不堪一击。
叹道:「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必须明媒正娶,择个良辰吉日,办得体面风光。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在小弟连大姊的芳名也不晓得,如何向过世的爹娘交代。依小弟乡下的俗例,婚后必须回乡祭祖,难道祭祖时用大姊的假名来骗先人吗?」
无瑕忍俊不住的掩口娇笑,秋波频送,笑得花枝乱颤,娇躯抖动,反过来挤靠他。道:「范大爷尴尬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亏你想得出拒婚的大条道理,确能人之所不能。所以玉儿说,说话须先用脑袋想清楚。人家的乡下也有两句警世箴言,就是『东西不可乱吃,话不可乱说』。」
看着她一脸调皮,小女孩斗嘴的模样,龙鹰心里生出异样之感,是种没法形容的滋味,能触动深心内某部分。之所以有此感受,或许因与她厮磨亲昵有直接关系,被她的光和热媚惑。此刻的无瑕艳光四射,玉躯任何轻微的动态反应,都是那么使人回味,引人入胜。
更可能是她源自「天魔大法」的「玉女心功」,在精神的层面上刺激他的魔种。无瑕乃天下间唯一的人,曾令他道魔分离。故而无招胜有招,在蓄意而为和漫不经心间,不住凌边入侵,目标是他的心。
龙鹰自问在男女的攻防战上,远及不上天生无情的符太,心软多了,即使无瑕为死敌时,仍兴不起伤害她的念头。现时关系逆转,他更不济事,攻之不成,遭到反扑,顿然溃不成军,虽未至弃甲曳兵而逃,却好不了多少。
自家知自家事,对无瑕是愈看愈爱,愈瞧愈心痒。
相对而言,也是最微妙之处,无瑕却有「龙鹰」这道「护身宝符」。
她爱上「龙鹰」,乃她没法骗自己的事实。女帝入陵为安后,无瑕千里追踪,一心杀龙鹰,竟白白错失机会,是千眞万确的佐证。
她的一颗芳心既缚于「龙鹰」身上,至少没那么容易「移情别恋」,在情场这个战场上,等于穿上了刀枪不入的护身盔甲。当然!眞正的情况,怕天才晓得。但比之龙鹰的撤掉所有防御,渴望得到她,哪一方占上优势,不言可知。
无瑕此际的谈吐应对,该远超出台勒虚云所拟定目前采取对「范轻舟」应有的态度和策略,两方的重新开始,如燃着了能燎原的那点星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没人晓得如此势头,将引领他们到哪里去。
龙鹰祭出看家本领,大耍无赖,嘻皮笑脸的道:「露出本来面目的玉大姊,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处处不饶人。小弟的乡下是岭南道贵州靠近南诏山区内的小村落,敢问玉大姊出自何县何乡?」
无瑕没好气道:「范爷既无意娶人家,为何仍死心不息,查根究柢?」
龙鹰惨被硬揭疮疤,差些语塞,心呼厉害。
唇枪舌剑,对手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莫不能勾魂夺魄的玉女宗第一高手,刺激过瘾处,不下于和她生死拚搏,如应对失误,立成对方的手下败将,再难抬起头来做人,遑论征服对方。虽然不用掉命,可是若心被俘掳,会遗恨终身。
言语谈话,从来不可小觑之,由男女间的关系,到国之大事,可起决定性作用。故古有苏秦、张仪之辈,凭其三寸不烂之舌,连横合纵,演尽辞令的威力。
轻描淡写,像说的是旁人事的三句话,连龙鹰也生出理屈词穷的不敌感觉。
叹道:「大姊误会哩!事实上嫁娶的提议,小弟字字肺腑之言,只不过非是明天,故被大姊拿住把柄。凡事总有个开始,何况终身大事,了解大姊,正为须走出的第一步,偏大姊你左瞒右瞒的,没有丝毫诚意可言,教小弟苦不堪言,唉!是痛不欲生。哈哈!」
无瑕「噗喃」娇笑,狠狠地横他无限娇媚的一眼,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可知你所谓的肺腑之言,有多少诚意。但话说回来,无聊时和范爷东拉西扯,确可打发时间。噢!」
龙鹰在她香嫩玉白的脸颊重重香了一口,涎着脸道:「大姊可有甜似蜜糖的滋味儿?」
龙鹰此一亲,乃大胆的尝试,魔气及肤,立即收兵回朝,不虞因深入敌境被掌握虚实,勾起美女对「龙鹰」的记忆。
这只是他反攻有形可见的部分。
同一时间,他将心里对她的渴想、爱慕,诸般复杂难言的深刻情绪,形成强烈的精神波动,如从投石机的石弹般,又似能裂岸的狂潮,往她投送冲击。
如此运用魔种的超凡能力,是破题儿第一趟,全赖天时、地利配合无间,妙手偶得,想再施展一次,肯定没法办得到。
巧妙处是精神和现实两个层面同时进军,也混淆了两者。
单香她一口,会令她暗骂自己是色鬼,弄巧反拙;纯凭魔种异力,被她窥破自己的异常处,有百害无一利。可是当两者相辅相成,浑然合一,即使灵锐如无瑕,仍没法将有形和无形的无礼轻薄清楚分辨,还以为龙鹰的吻颊,可以直接冲击她的芳心。
这也是龙鹰拿她没法下的心生之计,以扳回在她的媚术下节节败退的颓局,在她芳心内
播下「爱的种子」。
果然无瑕微微一怔,显示出心有所觉,向着他一方的玉颊红霞乍现,旋又消褪。
龙鹰目的已达,不容她有深思的时间,乱她心神道:「玉大姊得天独厚,不用香油、香膏,整个人仍然香喷喷的。」
无瑕心不在焉的道:「范爷怎晓得人家没用香料?」
龙鹰给她反问至措手不及,心忖和她说话,确该听她的金石良言,先经过思量,笑道:「大姊忘了小弟现在从事的,是哪个行业?」
无瑕待要答他,马车速度放缓,逐渐停下来,原来已驶进闵天女的天一园。
龙鹰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古怪感觉,从马车起行,直至抵达天一园的一刻,我的娘!竟忘掉了马车要到哪里去,忘掉了车在何处,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识止处,舍无瑕外再无别物。
到马车停下来,始幡然惊醒,宛似一场春梦。
无瑕一双秀眸亦闪现讶异之色,且被暗自留神的龙鹰察觉到她芳心乍现罕有可让他捕捉到的波动。
她也有忘情投入的情况吗?
今次确是个新的开始,媚术和魔种正面交锋,中间再没有人为的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