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直入工场,香怪在何凡康、李趣等四、五个兄弟协助下,正设置一套似炼丹多过制合香的工具。此时工场又有新面貌,像个大膳厨。
龙鹰讶道:「老板不用睡觉吗?」
香怪干笑道:「我惯了顶不住时,倒头就睡,无分昼夜,去到哪里睡到哪里。」
他的话,令龙鹰想到他过去一段流落街头的辛酸,醒来的一刻,当是痛恨自己又醒过来,仍然活着。
龙鹰道:「今天不行,快去休息,今晚我和你进行复仇大计的第一步行动。」
香怪听到复仇两字,双目放光,放下安装工程,道:「说来听听!」
正伺候香怪的几个兄弟,人人生出好奇心,洗耳恭听,在附近忙碌的十多个兄弟,全围拢过来,看龙鹰有何新点子。
龙鹰欣然道:「最新消息,皇甫长雄迷上了北里秦淮楼的纪梦,我们今晚就去探路,摸清楚秦淮楼的情况。」
二十多人,至少一半人动容,显然晓得西京这位当红名妓。
香怪一怔道:「去来干啥?」
人人屛息静气,聚精会神的听着。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到青楼当然是泡美妞子,我们泡的就是纪梦,欲夺皇甫长雄的心头爱,莫过于此。」
何凡康倒抽一口凉气道:「不是有钱便可以见到她,这样到秦淮楼去,怕白走一趟。」龙鹰道:「凡事总有个开始,白走一趟也是开始,我们须抱着大无畏的心怀,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否则如何与皇甫长雄争风较劲。哈哈!」
众人一齐起哄,议论纷纷,更有人献计出主意,闹得声震工场,惹得更多人来看发生了甚么大事,乱糟糟的,充满活力,生趣盎盎。
有人问道:「谁见过纪梦?是否人如其名,长得如出水芙蓉,美至能滴出水来?」
何凡康嗫嚅道:「我见过她一次。」
怪叫声直冲工场屋顶。
何凡康两边肩头给人又打又拍,赞他了得。
李趣道:「人不可以貌相,小何表面老老实实,想不到竟这般风流,且有见到纪梦的资格。」
香怪斜眼兜着何凡康,道:「你怎花费得起?」
何凡康老脸一红,道:「我只是趁她到东大庙上香时,在庙门外她下车的一刻,看她两眼。」
闹得不可开交的工场倏地静下来,倏又爆起震场采声,艳羡不已。
龙鹰头皮发麻,终明白到霜荞说过有关纪梦的话,要香怪去追求纪梦,与皇甫长雄争风呷醋,属不可能的任务,即使自己亲自出手,极可能一样赔进去。
从何凡康去偷看纪梦,可知纪梦艳名之着,到了颠倒众生的地步,霜荞说得对,若是争风呷醋,对手绝不止皇甫长雄,而是与所有有资格见纪梦的人为敌。更有可能的,勿说争风呷醋,连掀起点波澜也办不到,给淹没在风流阵的汪洋里。
众人询问纪梦长相之声,此起彼继。
何凡康现出迷醉之色,梦呓般道:「她就是最好嗅的合香,嗅过一次后,永远忘不掉,但又无法形容。」
没人说得出话来。
香怪颓丧的朝龙鹰瞧来,道:「争风不成,自取其辱,太不划算!」
龙鹰道:「没有艰难,得来容易,何来乐趣?」
又道:「我们的复仇大计,是本着无所不用其极的精神,从各方面反击皇甫长雄,不容他有喘息之地,只要老板肯登场,招摇过市,足令他睡不安寝,因记起自己做过何等伤天害理的事。今回到青楼去,正是要强化他这个感觉。老板愈神气,皇甫长雄愈失意,叫『我长彼消』。而没有一件事,胜过纪梦近老板而远皇甫长雄。」
李趣提议道:「由范爷代老板出马,可收同样效果。」
众人纷纷附和。
现在盲的也看得出来,没人看好香怪。
香怪绝不是泡青楼的料子,制香没人胜过他,但风花雪月嘛!根本不是那回事。
龙鹰恨不得可代驾出征,但刚被霜荞使手段眶得立下誓言,她那边走,自己这边反口,实过不了自己的一关。这是不能说出来的,道:「那就没有意思。」
接着拍额道:「穷则变,我们改变方针,来个蓄意捣乱如何?设法与皇甫长雄在秦淮楼碰个正着,向他下第一道战书。」
郑居中的声音传来道:「好计!」
龙鹰本是没话找话来说,不知自己在说甚么。闻之愕然道:「好在哪里?」
郑居中来到他身边,道:「老板能否青楼得意,言之尙早。」
香怪苦笑道:「不用说得那般客气,我有自知之明。」
郑居中道:「都是一句说话,说得好听些,心会舒服点。」
众人忍俊不住,齐声狂笑,不知多么兴高采烈。
龙鹰突如其来、妙想天开的复仇大计,际此同心合力,为创业奋斗的当儿,注进新的活力和意义。
郑居中言外之意,就是香怪连纪梦的裙角也无沾到之缘。
郑居中分析道:「假设你是皇甫长雄,骤然在秦淮楼遇上他的老朋友,我们的老板,首先想起的,是何事呢?」
龙鹰充盈欢愉的感觉,混熟后,郑居中再非板起脸孔的竹花帮堂主,变得说话风趣,主动提意见。
李趣兴奋道:「当然是怕丑事被揭,纪梦因而看不起他。」
郑居中竖起拇指赞道:「对!肯定自此皇甫长雄没觉好睡的。」
接着向香怪道:「能达到这个目的,已値回任何付出。秦淮楼之行,老板不可缺席。」有郑居中助阵,龙鹰声势大增,道:「千万勿为自己划地为牢,要有挑战不可能的事的勇气,就像我们今趟,一切从无到有,多么神奇。」
何凡康帮腔道:「万事有范爷撑腰,师父抱着去坏皇甫长雄的好事之心,可无往而不利,见到纪梦,就大功告成。」
又低声道:「徒儿可否扯着师父衫尾去?」
最后一句,惹来群起攻之的笑骂。
香怪仍有点犹豫难决。
他的心情,龙鹰是明白的。
香怪不论身心,在久历苦难后,安顿下来,从颓唐失落,变得奋发有为,一切在掌握之内。要他离开这个避风避难的安乐窝,走入风雨里,直面力不从心的事,是个艰难的决定。但正如龙鹰指出的,这是能打击、威胁皇甫长雄,立竿见影,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复仇大计绝妙之着。
皇甫长雄当已收到点风声,知有「范轻舟」牵涉其中,令他夺铺梦碎,且因运来三船香料,令他感到「范轻舟」和竹花帮冲着他而来,故昨天派人来摸他们底细。
由于运货者是北帮的人,故武的不成来文的,从地契入手,又提出户籍的问题。可肯定皇甫长雄正动用他人事的影响力,无隙不窥地打击他们。
当皇甫长雄发觉「范轻舟」搬出来有西京户籍的「大老板」,竟然是香怪,不大吃一惊才怪。
若以前是弓箭往还,现在将变埋身血战,第一个战场,就是拥有「万人迷」名妓纪梦的秦淮楼。
何凡康道:「秦淮楼是西京目前最兴旺的青楼,厢房几天前早给预定了,这样摸上门去,将不得其门而入。」
龙鹰记起待会见武三思,道:「这方面由小弟想办法。」
众人目光全落到香怪身上,看他肯否披挂上阵,勇闯秦淮。
不知谁低声道:「当纪梦是香味便成。」
人人开怀大笑。
香怪双目又现狂野之色,大喝道:「各兄弟这么关心我的事,我怎可令你们失望。」
鼓掌喝采声震场爆开。
龙鹰返回前铺,清爽痛快。
香怪给郑居中和几个兄弟,拥了出去装扮,到青楼去绝不可寒酸,须穿得体体面面的,否则未跨过外门,已被扫走。
不求建设,只求破坏,大家轻松多了。
龙鹰坐入椅内,趁有点时间,啃多几页,同时恭候陆石夫。
对《实录》,他首次生出逃避之心,怕看下去,晓得汤公公的结局。
在这里,看《实录》的感觉又与在其他地方有分别,因符太那小子和他只隔开十多里远,说见便见。
但他又有点不想见到他-怕破坏了《实录》似描述另一天地的动人滋味,也破坏《实
录》自成一体的连续性。
辛苦点,捱多个晚夜读毕此卷,明天可去起出《实录》的〈西京篇〉。
暗叹一口气,龙鹰掏出《实录》。
尙未到大宫监府,符太隔远看到李显的皇舆。
府门外聚集大批御卫,还看到宇文破从府门走出来,步下台阶。
高力士低声道:「皇上来探公公的病,我们该否避开一阵子。」
符太道:「你忘掉老子是谁,皇上见汤公公病情严重,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谁?」
高力士掌脸道:「小子糊涂,非常糊涂。宇文统领见到经爷哩!」
宇文破急步朝他们赶过来。
符太迎上去道:「公公情况如何?」
宇文破一手抓着符太手臂,向高力士道:「神医就交给本将。」
高力士毫不介意的施礼离开。
宇文破放开抓紧符太的手,他抓得很用力,显示心内急切之情,偕符太急步朝大宫监府走,道:「非常不妙,皇上正着我十万火急的去找神医来。」
宇文破关心汤公公的安危。
如汤公公般在宫内举足轻重者,突然人去位悬,将出现权力架构上根本的变化,惹来一轮斗争,罕能平安过渡。
但宇文破对汤公公的关切,超出了这些一般性的考虑,而是眞心诚意地关心汤公公。
符太不知说甚么方得体,道:「前几天才见过公公,精神不大好,问他又说没事,想开两帖药予他,被他拒绝了。」
低声道:「娘娘来了吗?」
宇文破用比他更低的声音道:「娘娘昨天到了公主府,尙未回来。」
符太道:「去干甚么?」
宫内,怕只有符太敢用这样的语调、口气,问禁中御卫头子韦后离宫的原因,因岂到任何人质问,唯一有资格问的李显,又闷声不响。
宇文破不以为意,苦笑道:「该是去探访公主们吧!」
符太始知犯忌,当然不放在心上,是「人到无求品自高」的道理。岔往别处道:「皇上怎晓得的?,」
宇文破道:「是末将禀知的。」
稍顿,现出伤感神色,道:「末将见公公连续三天没有离开大宫监府,想去见公公又被拒于门外,只好找荣公公说话。」
符太心忖,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荣公公。
在东宫内还好一点,若是在宫城,一宫之内的两个人,整辈子没碰过一次,毫不稀奇。宇文破续道:「荣公公不住摇头嗟叹,又指汤公公责令他不可以说出来,末将还不明白吗?立即飞报皇上。」
符太心里奇怪,对荣公公,他比宇文破熟悉至不可以里计的分别,以荣公公的为人,若一意为汤公公守密,怎会这般的明着暗示?
两人走上门阶,踏进府门。
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荣公公迎上来,像宇文破从高力士手上接收他般,今次由宇文破手上接收丑神医。
宇文破随两人多走两步,停在主堂后门的位置。
以前仍是太子之时,因曾被「两大老妖」行刺,故做足保安工夫,现时登位成九五之尊,护卫的规格连跳数级,行刺他变得绝无可能,除非刺客如符太的丑神医般,是李显信任者。
步入通往后院的绕园半廊,十步一卫,个个太阳穴鼓起,精满神足,无一庸手。
荣公公在他耳边道:「公公卧病内室。皇上在和公公说话。」
又道:「公公近来和娘娘不大咬弦,不过娘娘一向行之有效的招数,嘿!就是搬弄是非,用在公公身上完全失效,皇上还因娘娘说公公的不是,大发脾气,骇得娘娘再不敢乱说公公的坏话。」
符太心忖在这方面,李显确有本心和良知。
一边是夫妻情重的韦后,另一边是自幼相依的汤公公,重感情、凭喜恶的李显,在此等情况下,表现出人性光辉的一面。
荣公公领他进入内堂的范围,这里没有御卫,方便说话,他却不敢轻疏,传音道:「太少可向皇上拍胸保证,可治愈公公。」
符太愕然瞧他。
荣公公道:「他确是病了,不过却非皇上目睹的那般严重,是将病就病,一石三鸟。」宫内确没半个人是简单的。
汤公公竟是诈病。用「诈病」来形容不够精确,该是诈作快病死了,针对的是汤公公心中的昏庸之主。
符太讶道:「三鸟?」
荣公公抓着他手臂,从内堂侧门走出去,又见御卫。
荣公公没再说话,领他朝汤公公卧病的内室走过去。
室内隐隐传来汤公公低沉撕哑、若断若续的声音,以符太之能,仍听不到他说甚么,怕要龙鹰那混蛋才听得到。
想到这里,符太猛然记起高力士说过的一句话,掌握到一石三鸟其中的一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