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东宫,由东宫侍卫头子升为飞骑御卫大统领的宇文破闻风出迎,从兵头手上将符太的「丑神医」接收过去。
宇文破不像那兵头般,只认着他那一张丑脸,隔远打量他时,目泛惊异之色,到打过招呼,与符太并骑而行,其他十多个御卫追随马后时,按捺不住的问道:「太医风采胜昔,焕然一新,末将差些儿以为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符太心中诅咒,丑脸是同一张面具,怎会变成另一张?这小混蛋前两句说得客气,后一句方见真章,因感觉到自己与龙鹰那大混蛋的相异处。不看他半眼的冷哼道:「宇文统领以后再不要问这类问题,我王庭经日尝百草,体质不住变化,天天不同。明白吗?」
说时众骑进入宣政门,把门的御卫肃立致敬。
宇文破被他的「理直气壮」,差点说得哑口无言,两眼一转,改口问道:「太医今趟远赴南诏,定采得大批珍贵草药。对吗?」
符太知他绕了个圈子,来问自己从南诏远道回来,却是两手空空,连包袱都没一个。没好气的道:「丢了!」
宇文破失声道:「丢了?」
符太毫不在乎,耸肩道:「有何出奇?统领到过金沙江吗?本人回程时,误搭烂船,给江内的石头揩了一下,立即四分五裂,累得我一冲十多里,喝饱江水,幸好我武功高强,爬上岸执回老命。」
终朝宇文破瞧去,光火道:「宇文统领在盘问我王庭经吗?怀疑甚么呢?」
看宇文破的神态,并非真的怀疑符太丑神医的身份,因符太除眼神没法学龙鹰一个十足外,其他都维肖维妙,丑脸更不用说。宇文破感到有异,纯粹出于高手的直觉,査无实据。
闻言宇文破不好意思的道I「末将怎敢?嘿!太医今天的心情似不太好哩!」
丑神医乃李显朝盼晚盼,盼他回来的人,以李显的性格,不理宇文破的官阶高出丑神医多少级,仍开罪丑神医不起。后一句属私下交谈,大有「求和」之意。
符太根本不在乎他怀疑与否,咕哝道:「我的心情可以好到哪里去?人事全非,又没得到上阳宫倒头大睡。他奶奶的!」
宇文破怎敢再惹他,领符太穿过重光门,在重光殿前的大广场右转,朝东宫膳厨、粮仓的一方驰去。
汤公公在府门台阶上迎接符太,宇文破完成任务,办他的事去了。
在只有胖公公真正的大宫监府正厅四分之一大小的厅子坐下后,汤公公欣然道:「终盼到神医回来,大家都可松一口气。」
符太不卖他的帐道:「庭经可以先回上阳宫洗个澡,休息得精满神足,才再来见^见^哩训!」
汤公公丝毫不以为忤,换过说的是另一个人,早严词痛斥,笑道:「神医仍是直肠直肚的性子。上阳宫被封宫哩!然神医放心,公公在内苑给神医安排了好地方,不会比以前上阳宫的太医府差。」
又道:「现在已改朝换代,千万勿再提『大周』两字,只有『大唐』,太子已成皇上,很多称谓都改了。」
符太头痛的道:「有哪些新称谓呢?‘」
汤公公不厌其详的解说道:「我们大唐在这方面沿袭汉制。天子正号曰皇帝,自称朕,臣民尊之为陛下、皇上,就看皇帝爱用哪一个。皇上用的车马叫舆,所在处唤为行在所,居则禁中,所以现在东宫便是禁中,为方便起见,朝臣呼之为东禁,皇后居处称省中。皇上用的印曰玺,所至曰幸,所进曰御。发出的命令有策书、制书、诏书和戒书四类。」
符太嚷道:「我的娘!只是皇上已这般复杂,鄙人怎记得这么多?」
汤公公道:「记著称皇上便成,记错了皇上绝不与你计较,其他人便没这般幸运。不过,须记着太子妃成了皇后,郡主变公主。本为公主的太平,为皇妹,称长公主。」
汤公公的话惹起符太丁点儿的兴趣,因他不单比一般人好奇心重,更奇怪汤公公没提及李重俊。问道:「为何没有太子?」
汤公公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否因想起过世了的李重润,不愿多说的道:「尚未策立。关系到大唐的未来,不容鲁莽轻率。」
符太问道:「像妲玛的『夫人』名号,又有何依据?」
在东宫内,符太最感兴趣的正是此女,一来她乃顶尖级的高手,而她身为柔夫人的同门,对他别具吸引力。精采的是,不论符太对她干甚么,柔夫人仍不晓得是他符太干的。「偷」的滋味,妙不可言。
汤公公如数家珍的道:「依唐初编制,宫廷女性的官阶,除皇后外,置夫人、昭仪、婕妤、淑媛、美人、才人数等,妲玛夫人是后妃下最高的级别。」
符太愕然道:「那妲玛夫人是否皇上的妃子之一?」
汤公公道:「可以是妃嫔,也可以是女官名称,像妲玛的『夫人』和上官婉儿的『婕妤』称号,属官阶,而非是皇上的妃子。」
又道:「时间差不多了,皇上该见完武郡王。」
今次符太是真的动了好奇心,大讶道:「武郡王?我好像从未听过。」
汤公公满足的吐了一口气,道:「武郡王就是以前的梁王武三思,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坐马车去见皇上!」
「皇上又怕黑了!」
符太暗忖李显怕光或怕黑,关他的鸟事,幸好记起自己扮的是「王庭经」,忙道:「鄙人不是医好了他吗?」
汤公公提醒道:「只可称皇上。」
接着道:「真不想提及这方面,可是不说出来,神医又没法明白病因。此事属内苑的秘密,除最亲近的大臣外,没人知道。」
符太不耐烦的道:「公公还不明白我王庭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恶人先告状」,屡收奇效。
汤公公忙道:「公公当然清楚。皇上见鬼呵!」
符太愕然以对,一时没法掌握汤公公的意思。
马车在东宫的主道缓行,朝内苑驶去。
汤公公压下声音道:「皇上见过则天大圣皇后两趟。」
符太暗叹李显纵然真的见鬼,见的必是四处闲逛的游魂野鬼,是认错鬼了。真正的武瞾,如未破空而去,亦正处于含着清神珠、施展胎息的游离状态。
心骂那个送他来的兵头的所有小道消息,全为以讹传讹的九流货色。甚么因迁都在即,不宜多此一举,免劳民伤财诸如此类。真正的原因是李显怕撞鬼,在宫城遇上他母皇鬼魂的机会,当然比在东宫大多了。上阳宫更不用说,且为「武瞾」灵柩寄处,封闭起来是聪明的做法。
没有一个症,比此症令符太更清楚其病因,就是疑心生暗鬼。
心中好笑,道:「若与鬼神有关,那个甚么真师不是可大展所长吗?」
汤公公纠正道:「他现在是道尊哩!」
又语带讥讽的道:「他两次开坛作法,皇上安宁了几天又复发,或许武则天太猛了,超过了他的法力。」
符太首次听到有人唤武瞾为「武则天」,是在谥号上加上她本身的姓氏,很有新鲜感,比全名「则天大圣皇后」直截了当。依约定,武则天的死讯尚未公布,但在东宫内,当然人人清楚,汤公公没有瞒他,亦晓得瞒不过他。
汤公公细审他道:「神医懂得驱鬼吗?」
符太忍着笑道:「公公说呢?」
汤公公道:「我们当然明白,可是皇上却说只有你能医好他。昨天宫娥喂他飮药汤,他将药碗拨掉地上,骇得宫娥剩下半条人命。」
符太道:「神也好、鬼也好,存乎一心,我别的不行,驱魔最拿手。」
汤公公大喜道:「神医确奇人也,有神医在,没有难题是解不开的。到哩!」
东宫内苑。繁花殿。
符太刚下马车,守在繁花殿门的内侍已急不及待、大声通报道:「太医王庭经到!」
符太忙竖起耳朵,从殿堂另一端听到李显的声音,虽是有气无力,但只要不是聋的,便听到他兴奋至声音也抖颤起来,欣喜如狂的嚷道:「快请!免去一切礼节!」
符太心忖这就最好,本少从不惯跪跪拜拜。汤公公知机的领他快步登阶。
两人几是跑入繁花殿去,守门卫士齐声致敬,人人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踏入殿门,过轿厅,入目的情景令符太感到意外,没想过这么多人在殿内。不过他眼所见的,只得一人。
妲玛静静安坐殿堂靠窗的一个角落,左右无人,更突显出她「人在此处,心在其外」的独特气质,她就像一抹耀目的阳光,能将到处燃亮,充盈某种难以形容偏往光明的美态,天生丽质,表面看斯文柔弱,事实却为当今有数高手,这个外貌和实质的矛盾,格外惹起符太的兴致,感到征服她是无与伦比的成就。妲玛多少与大明尊教有点关系的出身,倍添动人的神秘性。
符太的目光落在她娇躯时,此姝生出反应,一双眸神朝他迎来,异采涟涟。
李显独坐与殿门相对另一端的龙椅上,容颜憔悴苍白,萎靡不振,可知他的「心病」,折磨得他有多惨。
他右下首的席位,坐的是韦后,与李显相反,神采飞扬,窄长的脸孔也似比以前顺眼了,双目顾盼生威。大权在手,当然与前截然有异。韦后下方还有几组几椅相连的坐席,均没有人。妲玛就坐在她后方靠窗的位置。
韦后身后立着两个身长玉立的宫娥,符太没看她们的容颜,骤眼里仍感到两女体态极美。
与韦后相对的一排坐席,空出首席,避了与大唐皇后并排,然后依次序坐着四个人,分别是武三思、宗楚客和两个符太初遇的官员。
两人中,居末位者面目平凡,惹不起符太的注意,可是另一人却是不可小觑,勾起他对大明尊教内那些武功高明,却满肚子坏心术,表面则道貌岸然的坏家伙们的记忆。
此人中等身材,深黑浓密的头发梳得油亮亮的,有两只突兀的大耳朵,高颧骨,陷脸颊,鼻子细长隆起,一对很锐利的眼睛,厚唇上留着两撇胡子。出奇地,当脸部所有特征合起来,造就出却是张不难看的面容,令人难以挑剔,还感到他不单雄心勃勃,且具备达到其目的的谋略才干和活动能力,当然是不择手段。
殿内没有侍卫,如汤公公所言,殿内诸人在密议中,若符太非是丑神医,救人如救火,还不知须待多久方可获李显召见。
这般看,符太不认识的两人,均属李显的心腹。
李显双目射出没法隐藏的期待、发自真心的喜意,招手道:「免礼!神医快到朕身边来!」
殿内诸人,包括韦皇后,莫不现出友善的笑容,点头招呼,却不敢出声打扰。
汤公公在符太耳边道:「皇上旁那张櫈子是神医的。」
龙座左侧果然摆着一张木櫈,是早预备好了的,显是李显知丑神医回来,一直盼他来救命。
符太在众目睽睽下,施施然朝新朝皇帝走过去,汤公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符太不忘留意妲玛,此女的爽朗明丽,与柔夫人的秀媚入骨有着本质的不同,对符太来说,妲玛的诱惑力绝对可与柔夫人匹敌。
妲玛静处一隅,突出了她特殊的身份。
随着韦妃成为韦后,作为皇后皇妹的她,妲玛亦从隐而显,再难保持一贯的低调。
在所有人期待下,「丑神医」坐入为他特设的櫈子去,汤公公转到李显后方站立。
从符太坐的位置,视野囊括李显、韦后、两个宫娥,和较远的妲玛,武三思、宗楚客等落往他的左后侧,眼不见为净。
终看到韦后椅背后的两个宫娥,年轻貌美,其中之一特别漂亮,若如可滴出蜜液的鲜花,频频目注符太,似欲传递芳心内的信息,有些儿似是「丑神医」的「老相好」,偏是龙鹰那混蛋从未提起过。
大唐新皇帝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道:「神医回来就好哩!朕不知多么挂着你。」
看着皇帝乖乖伸出来、搁在龙椅柄的龙手,符太伸指搭往他「寸、关、尺」的腕脉去,顺口问道:「皇上这个病是怎样来的?」
殿上人人屏息静气,看出远门归来的丑神医如何大展神通。
汤公公投来赞赏的眼神,符太这么说隐瞒了他来此途上向符太「泄密」。事实上符太绝不会为人着想,只因尚未有医好李显的头绪,胡乱说话来拖延时间。
李显面色一沉,骂道:「全是那五个蠢材闯的祸,母皇早定了传位给朕,他们却要去搞甚么诛二张,气得母皇病情加重,还不准我们……」
韦后截断他道:「皇上!神医是来为皇上治病,不是听皇上发牢骚。」
李显这才住口。
符太大感快意,张柬之、崔玄嗥、袁恕己、敬晖、桓彦范五人今次是咎由自取,又对龙鹰的忠告置若罔闻,加上武三思、宗楚客一众奸人煽风点火,结果是热脸孔贴上冷屁股,左右不是人。
如果张柬之等听到李显这番话,肯定痛恨自己没有先见之明,为当初的失策大意懊悔。不过五人挟大功过渡往新朝,势头仍如日中天,不会坐以待毙,武三思之所以从「梁王」降级为「郡王」,当与两大阵营的激烈斗争有关系。从武三思的降级看,张柬之一方仍处上风。
问题在李显完全站在韦后和武三思的一边,眼前的密议,针对的正是五人。
李显不分轻重,骂五人的话不该说给符太的「丑神医」听,但他显然视「丑神医」为心腹亲信,故口没遮拦。
符太探脉的手提起,再按下改为用手掌覆盖着李显的手腕。
韦后、汤公公、两个宫娥倒没甚么,因「丑神医」奇人异行,不守成规乃一贯作风。
妲玛却现出惊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