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桑萝再出来时,已经一扫脸上阴霾,桑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与她一道下船去。

尽管桑萝神色都恢复了正常,但桑祺仍旧忐忑地问道:“长姐,你还好吧?”

其实桑祺在锦端这些年,只是依稀知道自己有两个不同母的姐姐,要说什么姐弟情,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可是桑萝不一样,桑萝未来是要嫁给他崇拜的人的,她的婚事能让桑祺更靠近岑妄,桑祺自然不希望这桩婚事黄掉,何况桑至一向看重燕王,如果这桩婚事因他黄掉,桑祺也知道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桑祺无论如何都不想桑萝生气,一怒之下回去请求退婚。

桑萝侧头回他:“我很好啊,我有什么可不好的?”

她的回答过于明媚,反而让桑祺心情开始敲锣打鼓起来。

试问,有哪个女人刚把自己的未婚夫和妓子活捉,还能笑出来的?

虽则当时岑妄与楚楚都衣冠整齐,可是他细问过了李枕,二楼有床,李枕就是在那楼上和好几个妓子滚过了,岑妄与他日日厮混在一处,能不一起玩乐吗?

桑祺绞尽脑汁地安慰桑萝道:“长姐,这些事也算稀松平常的,男人嘛,只是消遣而已,逢场作戏当不了真。”

桑萝瞥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闭上。”

桑萝的长相与气质都偏冷,尤其是方才那一眼,真如寒峰雪莲,冻得桑祺一个哆嗦,他忙闭了嘴。

桑萝这才慢慢把脸转回去。

这厢桑萝下了船,那厢李枕便转进了船舱,楚楚被挡在外面,里头只有他们二人,李枕边走边系腰带,道:“你成功了没?这回我可牺牲得够了,要是这事传回去,真让我爹以为我在外玩人丧德,能把我头打掉。”

岑妄没回答,李枕迅速打完结,抬头看他,就见他一脸郁闷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枕道:“你魂被勾走了?”

岑妄双手扣在脑后,往椅背倒过去,眼睛望着顶,道:“我只是在想她问得对,为何偏偏我会觉得她就是两面三刀的女人。”

李枕道:“你傻了?连这都能忘。三件事,她说她喜欢你,你不信,觉得她在骗你。你还说她绝不是柔弱无依的性格,以及,她构陷她继母那件事。”

岑妄道:“撇开我的想法不谈,你觉得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枕道:“我才见了她两回,我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只一件吧,她构陷她继母那件事,你那样说她,我是觉得有些过的,只是一些以牙还牙的手段而已。”

岑妄道:“所以你也觉得我有错。”

“我说了我没法说出个所以然嘛,不过,”李枕话锋一转,“你的直觉向来可靠,至少在战场上还未输过,所以你可以继续相信你的直觉。”

岑妄道:“是吗?”

李枕抽出把椅子坐下:“所以这桩婚事你解决掉了吧。”

岑妄道:“没有。”

“嘶,”李枕咧嘴,“祖宗,感情我还是白牺牲了,来,你告诉我,你捏着她这么大个把柄,最后怎么还是输了?别告诉我你心软了。”

岑妄沉默了下。

李枕拍桌:“我宽衣解带,牺牲名誉和色相,就是为了你的自由,结果你现在跟我说你心软了?你玩我呢?”

究竟该拿什么拯救他死得稀碎的清白啊!

岑妄道:“也不是心软,主要是她有些误会,以为我是因为楚楚而不愿娶她,你知道家母是好说话的,所以我一直把她作为可以争取的对象,可是家父已经为此对我很不满了,若是当真被他听去了这些谣言,那些对我不满的怒火恐怕会尽数发泄在楚楚身上,我不忍无辜之人为我受累。”

而且当时心底的那个骤然升起的冲动也很怪异,后来等桑萝走了,他粗略一想,就知道除了自找麻烦外,没有任何的用处,他向来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也不知道那瞬间是被夺了舍还是怎么的,竟然会傻兮兮地默认了一个误会。

而李枕更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怕王爷拿楚楚撒气,你把楚楚送走藏起来就是了,又不是什么绝世难题,你竟然会因为这个赔上你的婚姻?你刚才被夺舍了?”

岑妄叹气,道:“可能吧。”

其实还有个原因,一个岑妄想不明白也一点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就是在桑萝冲进来一掌拍在桌上的时候,明明是个稍显粗鲁的动作,可是那瞬间岑妄觉得桑萝眉眼生动极了,好像束缚规训住桑萝的枷锁都在那时从她脸上剥落,露出的那张脸清新生机得如朝露滚过的绿叶。

那时候他心底升腾起的冲动就更为诡异了。

那个冲动说,结亲,快给我结亲,敢退婚,你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但那个冲动后来在桑萝坐下来又开始和他装模做样后就消失了,于是岑妄一边听桑萝讲话,一边神思游走。

如果岑妄信鬼神,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方才被哪个不知名灵魂附身了。可惜他不信,因此,他只能觉得自己是脑子进水了。

可是这次脑子进水带来的结果似乎过于荒唐了,岑妄除了没有办法接受之外,还有些微难以名状的冲动。

他想看那些枷锁再从桑萝的脸上掉下来。

因为眉眼生动的桑萝真的很好看,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了。

这个冲动冒出来时,岑妄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外出一天的平姨娘给桑萝带来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她与岑妄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十五。

日子稍许有些赶,但也是为了配合燕王的公务,好在一切都有宫里帮忙,也不用桑家多操心。

除了一件事。

就在桑萝眼巴巴的目光里,平姨娘问出了那个桑萝渴望已久的问题:“大姑娘,你可知道先夫人的嫁妆单子收在哪儿了?”

桑萝的母亲只得桑萝一个孩子,她的嫁妆自然是要尽数留给桑萝的,这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平姨娘微笑:“老爷说过,你是要嫁到燕王府去的,嫁妆万不能马虎,除了先夫人留下的东西外,还要再添个几十担。”

母亲留下的嫁妆已经足够丰厚了,桑至还要再给她几十担嫁妆,为了燕王,他果真是出手阔绰啊。让桑萝直接原地晋升为有钱土财主,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用愁。

时刻准备跑路的桑萝打算毫无愧疚地收下那几十担的嫁妆,就当是桑至给她的补偿。

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母亲留下的嫁妆。

桑萝道:“我让唤月取来。”

母亲在去世前,其实已经大抵猜到了有个凉薄又不顾家的父亲,自己的女儿会有多遭罪,因此她极力做了安排,虽然现在看来,大多是无用功,但好歹也是一个病中的母亲所能尽最大的力。

而嫁妆单子就是这其中的一份。

它被缝在了桑萝贴身穿的小衣里,所以才得益于幸免徐氏的狠手。

平姨娘只扫了眼,心里有了些数,就把那份开始泛黄的嫁妆单子还给了桑萝。

两人往徐氏禁闭的偏院走去。

平心而论,桑至对徐氏还是仁至义尽的,至少徐氏被关起来,但一日三餐有荤有素,身边还有婢子伺候,条件已经比桑萝那时好了不知多少了,可惜,很显然,徐氏身在福中不知福。

唤月把院门叩开时,就见徐氏在屋檐下坐得笔挺,那副冷淡威严的模样好似她如今坐得还是正房那把椅子,外面候着如云般的仆从等着回话领对牌。

她望着桑萝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即使那目光在触及到平姨娘时有过短暂的停顿,可是很快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摆上谱了。

桑萝才不理会她这一套,对平姨娘道:“不好意思,她不是很知礼数的……”

这一句话,直接把徐氏绷着的神经弹断,她冷冷道:“什么叫我不知礼数?只要老爷一日不休我,我便还是你的母亲,你不过来见礼,难道还要我起身拜你不成?”

至于平姨娘,她撇开眼,很不在意似的,提都不愿意提一句。

平姨娘徐徐笑了,道:“大姑娘,夫人说得对,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

桑萝点点头,道:“母亲连这样的小事都讲礼数,看来在其他地方更是恪守了。”

两人一番哑谜打下来,闹得徐氏有些一头雾水,就这样先看桑萝行礼,再看平姨娘。

她原本最在意得就是平姨娘,如今终于逮着机会,一定要让平姨娘明白她的身份地位。

虽则她如今与弃妇无异,可是徐氏一想到她在上京辛辛苦苦帮桑至带前妻留下的孩子,独守寂寞时,这个妾室悄然进了将军府。将军府没有其他女人,因此这妾室想必也主掌着将军府的中馈。

一想到平姨娘迄今未给她这个正妻奉过一盏茶,更没有请安伺候过她,还能在锦端像个主母一样招摇过市,徐氏便气得牙咬痒,连看桑萝都多了几分顺眼。

徐氏眼里仍旧当没有平姨娘这人,只盯着桑萝看,桑萝却丝毫没有眼力见的,并未行礼,而是道:“母亲既然如此知礼数,那也该知亡妻留下的嫁妆最后是要尽数留给亡妻的孩子的。”

她把嫁妆单子取出来,在徐氏面前徐徐展开,发黄的纸页证明这份单子的一手性,注定与篡改无缘。

徐氏的脸色僵住了。

桑萝曼声道:“还请母亲一一归还。因为这份嫁妆日后我要带去燕王府的,这事关桑府的体面,是以若有一分损耗,我就从母亲的嫁妆里找回来一分,想来父亲也是会同意我的做法的,是不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