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刀刃上滴落。
桑萝蓬着的发被汗水浸湿,方才用力过度的手如今却已经松乏,她踉跄一步,刀脆声落地,掉进从床上滴落的鲜血洇出的血滩里。
她不再看床上躺着的男人,麻木地走到水盆前,清洗着手上的血迹,换下脏了的衣物。
此时,木板门上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桑萝方才从那魂不守舍的状态清醒过来,继而是寒毛倒竖的惊吓,直到了此时,她才认清了一个事实。
就在片刻前,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这个认识在越来越重的敲门声中异变成偌大的恐慌以及镇定,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膝盖发软想要遁地逃跑,另一半却已经麻利地点起最后一点香料,然后向木板门走了出去。
桑萝打开了门,男人身披凉薄的月光而立,束着护臂的右手还抬着,维持着敲门的姿势,那双眼角微微下坠的狗狗眼在看到她时倒微妙地往上提了提,风把他高束的马尾往后吹去,那身黑漆顺水山文甲黑得发沉,连月光都浸不透。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血腥味,桑萝分不清究竟是屋里的男人的,还是眼前的男人的。
她松松斜倚着门,拦住了男人的去路:“王爷,深更半夜来敲我的门做什么?不怕我夫君在家?”
她笑得妩媚,那妩媚劲中透出得无所畏惧反而成了另一种可悲,留在桑萝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上仿佛一声深重的叹息。
岑妄收回了手,紧紧皱起了眉头。
桑萝穿得单薄,轻纱半挽在袖间,露出半截牛乳般滑腻的手臂与肩膀,以及起伏饱/满的青黛色小/衣。
倒像是把传言坐实了。
岑妄开口,声音却沙哑了,他道:“我听属下说,你做了暗/娼。”
桑萝嗤地一笑,岑妄十日前领兵出城打大阿去了,便是今日得胜归来,也该去整顿兵马,清点战利品,与下属庆功,而不是直接来她处,问出这样的问题。
什么叫‘我听属下说,你做了暗/娼’?
男人么,何况又是岑妄这样惯会花天酒地的浪子,沙场浴血后,为了平复燃烧起的血性,可不得拿女人撒野。
桑萝笑吟吟的:“怎么,王爷也打算来照顾我的生意?只要一吊钱,我来者不拒。”
足够轻贱的价格,完全可以看出桑萝平素招待的不过是贩夫走卒,他岑妄素来言高手顶,只看得起未□□的花魁,哪里能屈尊染指她这等货色。
桑萝静静地等着岑妄露出鄙夷的神色,然后转身走入夜色中。
她不怕吓不跑他。
可是岑妄却只是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中,然后解下腰间挂着的银囊——一瞧就是从他回城后新挂上的,真有意思,有时间去拿嫖资,却连脱了甲胄的时间都没有——他把银囊抛给了桑萝。
“里面有五十两银子。”
还没等桑萝从错愕中回神,她就被岑妄推进了屋内,本就松垮的轻纱顺着她的臂弯更松地垂到了腕间,她却顾不得了,屋内廉价的香料味熏得她太阳穴直跳。
岑妄皱眉:“怎么点那么重的香?”
桑萝道:“上个客人刚走,留下的味道大了些,便点了香料去去味。”
岑妄猛地看向她。
桑萝笑着,手抵在兽面腹吞上慢慢往上摸去,黑甲冰冷坚硬,其实这般调情没什么趣味,但桑萝本意也不是真和岑妄调情,她道:“王爷若要我,便在这外间的桌子上就是了。”
岑妄盯着她看,下一瞬,桑萝就被推倒在桌面上,那上面的茶盏茶壶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桑萝忍着才没骂出声来,岑妄的手已经伸了进来。
稀里糊涂的一番云雨。
桑萝盯着屋梁,几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数年前,她与岑妄还是少年未婚夫妻,她被人栽赃诬陷了清白,又在上京没了好名声,岑妄怎样都不肯娶她,于是两家拿回各自的信物,她匆匆嫁于所谓的奸夫叶唐,人生不幸至此。
岑妄虽失了父亲,可也平步青云,成了威震北境的燕王,两人可以说与陌路已无异,而事实上,这些年,岑妄虽任着叶唐在他手下讨口饭吃,但对桑萝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所有人唯独桑萝不配得到他的好脸色。
桑萝只当他依然厌恶着自己,可是现在瞧瞧岑妄在做什么?明知她是一吊钱就可以买一晚的贱货,还要与她厮混在一起,有夫妻可做时不做,非等这时节来偷鸡摸狗,贱得难道不是他?
桑萝笑着,岑妄却探过头来,舔去留在眼眶的泪珠,他的声音被情/欲染得低哑:“怎么哭了?要轻点吗?”
桑萝道:“腰疼,可不可以去地上?”
岑妄看了她一眼,同意了。
桑萝的手慢慢地摸到了滚落在地上的碎瓷片,她抓住碎瓷片的那瞬间,抬头吻上了岑妄,这是她第一个主动的吻,岑妄瞳孔微缩,反客为主地攻城略地起来。
继而,脖间火烧一样得疼,又湿又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岑妄松开了桑萝,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不能瞑目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桑萝割得太痛快,他来不及体会更多的情绪就死了。
桑萝从地上爬起来,道:“你知道男人最脆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她轻轻一笑,“你从前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她丢掉了瓷片,收拾好自己,拎起准备好的包袱连夜跑了。
桑萝清楚地知道她杀的是谁,她绝无可能得以善终,可那又怎么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月光落在湖面,蝴蝶在花丛中翩跹,鸟雀摘下雪中红莓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她只是想要在临死前,最后感受一次自由。
桑萝睁开眼。
清冷一室。
她起身。
房门依然紧闭着,这是她回来的第二天,也是前世的她被禁闭的第三天。
就在三天前,府里管事的儿子叶唐被发现他新换的香囊,针脚拙劣得和桑萝一致,因此被桑夫人插出两人之间的私情,大怒的桑夫人罚了桑萝禁闭,把叶唐关进了柴房中。
至于为何不直接罚了他们,完全是因为桑家那常年随着燕王岑烬镇守北境的桑至要回来了,桑夫人到底是与桑萝隔了层肚皮的后娘,自觉不好处置继女,于是索性等着桑至回来决断。
而重活一世的桑萝已经不像前世那样天真地以为,只要父亲回家就能为她主持公道。
因为桑至是个好将领,却不是个好父亲。
他拥有将领所需要的一切优点,赏罚分明,公正不阿,重情重义,却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做个好父亲。
桑萝的娘亲死得早,桑至与她常年分居两地,并无感情,只是家中毕竟有幼女在,很需要一位女主人照料,所以他匆匆在北境完婚,在给了一个女人需要的孩子后,就把桑夫人带回了上京,让她留在上京的桑府独自抚养一个年刚满四岁和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自己则折回北境,继续领兵打仗去了。
而这十四年以来,他从未管教过桑萝,他们虽为父女,但关系远如陌生人,桑萝没办法给桑至写信,桑至也从来没有想过父女之间也有沟通的必要。
这便造成了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桑至对桑萝的了解,全部来自桑夫人每月一封的家书。
上一辈子的桑萝尽管已经猜到了桑夫人不会在信里说什么好话,但也是直到桑至将她严厉地斥责训诫了一遍后,她才知道在那一封封家书里,桑夫人是对她如何极尽诋毁之词的。
而那里面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桑至都信了。
桑至倒也不是那种轻信他言之人,只是桑萝在上京的名声委实不好,目无尊长,尖酸刻薄,小肚鸡肠……打听过去,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是这样说的。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在她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桑至给了她一巴掌:“每个人都这样说你,你还不认,按你说的,是他们所有人的错,就你没错?若非你顽劣不堪,又为何能招致这样的非议?他们无缘无故,又何必污蔑你?”
桑萝没办法解释,在桑夫人把她关禁闭前,桑夫人就把所有的陈设与衣物都换了一遍,所以桑萝无法让桑至看清楚自己这十四年过得究竟是怎样的日子,也没办法和他解释一个需要仰仗主母鼻息的孩子,在被主母厌弃时,得怎样倒竖尖刺才能让自己过一点舒坦日子。
桑萝更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她十四年来,不会针线,不学无术,礼仪稀烂,不是她懒惰愚笨,也不是她顽劣不堪,只知道欺负师长,而是每一个桑夫人为她请来的女先生,不是刁难折磨她,就是闭着眼混日子。
她所谓的那些捉弄师长的恶作剧,只是忍无可忍下的反击。
可是她根本无从解释,没有出阁的姑娘若没有母亲带着,连出府参加宴席的机会都没有,因此自然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而只要是桑府里举办的宴席,那对母女又会给她设计下套,让她露出“咄咄逼人”的一面。
久而久之,她的名声自然也就坏了。
可是前世的她总想不明白,自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因此辩解不过来就不辩解,久而久之,总有人能发现她的好。
可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婚事被搅黄,被桑至赶出家门,匆匆下嫁,丈夫叶唐是个眼高手低的,发现依靠不了桑家后,居然腆着脸去依靠妻子的前未婚夫,真是个脸都不要的东西。
终于,在一次大赌特赌,赔得倾家荡产后,他把主意打到了桑萝身上去。
他要桑萝去做暗/娼。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感谢小天使“JD”,zero”,“梼杌”,灌溉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哒~
男主前世今生都没嫖,女主前世没做暗/娼,两人各有误会。
顺便,下本开《妾情》,感兴趣的可以收一下哈,文案如下:
沈不言第一次见到祁纵,是在嫡亲姐姐的婚礼上。
他冷肃着脸,便是一身的喜色也挡不住满身煞气。
她再一次见到祁纵,却是在一年后,她跪在地上替他脱靴,他沉着眸色捏起她的下巴。
事后,沈不言被灌下一碗避子汤。
沈不言自来清楚身份,她是沈府最不值钱的庶女,是替姐姐固宠的卑微妾室,是替祁纵生儿育女的工具。
她的身份便如她的名字,不言不语,只需尽好她作为工具的本份。
没人知道每一次她匍匐在地上,被践踏尊严的时候,她都想要一了百了,因为那似乎是她解脱的唯一途径。
祁纵驰骋沙场多年,靠着磊磊白骨,积起赫赫战功,可于情之一字上,实属是个木头呆子。
起初,他只是觉得沈不言长得顺眼,所以愿意与她亲近。
后来觉得她可怜,想要保护她。
再后来是觉得她可爱,想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是他不知道缘何他的小姑娘要跪在地上,求他放过她。
倾盆雨下,他沉默地看着跪在雨中,明明单薄的身子被寒意侵入地瑟瑟发抖,却还要惨白着脸色,把头磕出血的沈不言,走了过去。
他的手递过去,沈不言躲开,却被他握住手腕,整个人拽到怀中抱了起来。
娇软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他凑到她白嫩的耳边,告诉她:“你休想。”
注:双C/先婚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