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它就如同一只庞大的、发光的炮弹。一个磨光了的圆形金属壁从40英尺下的底部一直伸展到他们所站着的顶部,邦德和德拉克斯渺小得就像在上面贴着的两只苍蝇一样。圆柱的直径估计有30英尺宽,有一根镀铬的金属从头部那儿伸出。这是天线,它的顶端成锥尖形,它擦过屋顶,高度在距离他们头上约20英尺左右。
闪闪发光的导弹在锥度不算大的锥面钢架上依托着,下端是三片后掠形的尾舵,其锋利程度足以能够抵得上外科医生的解剖刀。由两部轻型起重架用蜘蛛似的铁爪将导弹的腰身牢牢固定在两块厚厚的泡沫橡胶上。除此之外,托着这块50英尺长的镀铬钢的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它浑身闪闪发亮,光滑得就像绸缎一样。
当他们与导弹体接近时,金属外壳上的一些小门开了。邦德低头向下看去,一个戴着手套的男人从一道小门里慢慢爬出来,将门随手关上后,走向狭窄的起重架平台。他沿着狭小的桥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边,把开关扭动,随即机器不停地响起了阵阵轰鸣声,从导弹体上起重架拿掉了铁爪,使之悬在空中,看起来像是螳螂的前爪一样。机器的轰鸣声变得越来越大,起重架将铁臂渐渐缩回,之后又伸出来,把导弹放低了10米。那个操作者沿着吊车臂爬出来,把导弹上的另一扇小门打开之后,钻进去,又消失在舱中,所有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或许是检查备用燃料箱的燃料,”德拉克斯说,“是设计得极其精巧的重力输料器。你认为怎么样?”望着带着着迷神态的邦德,德拉克斯显示出洋洋得意的神态。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东西,”邦德说。要在这里谈话的话并不困难,诺大的钢竖井里差不多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当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到底部时就变得非常微弱。
德拉克斯指着上面说:“那就是弹头。现在所用的仍然是实验弹头,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比如遥测计等等。罗盘陀螺仪就在我们的对面。燃料箱最终接到尾部的助推器上。导弹依靠分解过的氧化氢能够形成巨热的蒸汽助推。氟和氢是燃料,一旦它们经过输料道进入发动机便着火燃烧。当导弹被送上天空后,那块在导弹下的钢板就会自行滑开,它下面是一个通往那边岩脚下的非常巨大的排气道。明天你就能够看到,就好比一个巨大的洞穴,我们在一次做静电实验时,石灰岩熔化后如同水一般地涌入了大海。希望那著名的白色峭壁在正式发射时,不至于毁坏。需要下去瞅瞅他们工作的情况吗?”
邦德静静地点了点头跟着德拉克斯一句话不说地沿着钢壁一侧走下了铁梯子。
邦德对他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感到非常羡慕,甚至于有些钦佩。他认为完成这一壮举的人跟牌桌上的那位德拉克斯怎么也无法能够对上号。最终的总结就是,伟人也无法做到十全十美。可能德拉克斯特别需要寻求一种方法,借以来宣泄由高度责任感所带来的紧张。从晚餐桌上的谈话就能够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愿意让爱激动的那些人来承担这种责任,只希望凭借着他一个人充沛的精力和信心来鼓励他手下的人。即便是在玩牌这种小事上,他对自己也非常看重,不停地追寻着好运和成功等各种吉祥之兆,甚至为自己不惜创造这种种好兆头。邦德暗地里思考着,一个人在冒各种风险、孤注一掷的情况下冒冷汗、咬指甲等动作都应该是不值得有什么奇怪的吧。
在下面那长长的弯曲的梯子上走着,在导弹镜子般的镀铬外壳上他们的身影怪模怪样地反射在上面。邦德在几个小时前,心中还冷漠无情、甚至带点怨恨地思索着德拉克斯,而现在邦德敬佩他则像敬佩一个普通人一样。
他们到了竖井底部的钢板上,德拉克斯歇了歇,然后再抬头往上看。邦德的目光也随着他往上瞧。从他们所在的那个角度看过去,辉煌的竖井里的灯火就如同晴空中的彩虹差不多。舱内的光并非完全呈白色,同时还交织着犹如钻石一般的绸缎的颜色。其中的红色是从那巨大的泡沫灭火器而来,有个穿着石棉服的人站在一旁。对着导弹底座的是灭火器喷嘴。装置在墙中仪器上的紫色灯正发出紫色的光线来,它控制着铺盖在排气道上的钢板。在一张松木桌上的一盏昏暗的绿灯映射出绿色的光辉来,一个坐在桌子旁边的人,记录着从“探月”号尾部传送过来的数字。
邦德集中精力看着这乖巧、别致、五颜六色的舱体。他简直想象不到,如此精巧之物在星期五如何能够承受得住强烈爆炸后的升空,每小时15,000英里的大气压,以及从数千英里的高空呼啸而下落在大气层中的令人战栗的震动。这一切都令他觉得难以想象。
德拉克斯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就转向邦德说:“所有这一切将犹如一场谋杀一样,”
之后,他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沃尔特,”他冲着一群人大喊,“过来。”沃尔特离开其余的人走了过来。“沃尔特,我刚刚对我们的朋友说,发射‘探月’号就犹如一场谋杀一样。”
博士的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邦德对此不感到丝毫吃惊。
德拉克斯似乎不高兴起来,又说道:“谋杀孩子,谋杀咱们的孩子。”他指指导弹,“怎么你还是不能反应过来,还不快醒醒?”
沃尔特猛醒过来,嬉笑着转过身来,用一种奉承讨好的语气接道:“不错,是谋杀,一点都没错,比喻得很好。哈哈!对了,雨果爵士,部里对那通风口处的石墨板条的熔点感到还满意吗?是不是他们……”沃尔特一边说着,就把他们领到了导弹的尾部。
他们一在那里出现,十个人便转过身来一起望着他们。德拉克斯一摆手,简单向大家介绍道:“这是咱们新来的安全防务官,邦德中校。”
十双眼睛静默地望着邦德,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他打招呼。没有丝毫的好奇心从他们的脸上表现出来。
“那石墨条的事是如何解决的?……”那群人在德拉克斯和沃尔特的身边聚集着,把邦德孤零零一个人冷落在旁边。
邦德并未对这种态度漠然的接待感到有什么意外。假如一个外行贸然进入他自己部门的机密中时,对来者他也会抱着这种掺杂着怨恨的漠然态度。对于这些精选而来的工程师们邦德打心眼里表示出深深的同情,几个月来他们一直在深奥的宇航学王国里泡着,目前马上就要接受至为关键的“检阅”。在他们当中的所有成员都十分明确地知道在这项工程中自己必须履行的职责以及所起的作用。他们的眼睛虽然没有对他的到来表示出欢迎之意,但他们的心中还是有数的,能够分得清敌友。看上去他们确实是一个团结的集体,甚至能够称为是兄弟会。他们在德拉克斯和沃尔特的身旁站着,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他们的回答,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两人的嘴。
邦德一直观察着那由三块舵叶支撑着导弹尾部的三角翼。它被安放在带有胶边的钢板洞上。他看得很入神,但偶尔也会换个新角度冲那群人瞟上一眼。他们都穿着相同的紧身尼龙衣,除掉德拉克斯之外,所有的衣服上的塑料拉链全都拉得密密实实。没有金属物在他们的衣服上,也不存在不戴金属框眼镜的人。他们的头发剪得很短,差不多同克雷布斯和沃尔特的一样,很可能是为防止头发卷入机器。但是,邦德却惊奇地发现,所有这些人全都留着小胡子,而且理得非常整齐,虽然胡子的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其中有金色的,有灰色,也有黑色的,有的看起来像自行车把,有的像海象,有的像皇帝,或者像是希特勒。每一个人的面部毛发都各有各的特征,然而德拉克斯的淡红色鬈发又似乎是其中的最高权威的象征。
他们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留着小胡子呢?邦德感到非常好奇。他从不喜欢这样做。然而联系上他们的发型,那胡子的样式确实值得让人思考。假如说他们都留有相同模式的胡子的话,倒还能够让人理解。问题是他们胡子的样式都各不相同。甚至有的在光头的陪衬下,会显得更加难看。
除此之外,这十个人个头都不相上下,身体都瘦削而又结实,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的缘故。在起重架上需要灵巧,同时演习时又要从舱门不断出入,在导弹里的小隔间里忙忙碌碌。
看上去他们的手非常干净。脚上穿着拖鞋,站得非常规矩而有秩序。邦德观察了半天,发现居然没有任何人看他一眼,自然就没有办法窥测到他们的内心、猜度他们的忠诚了。他必须得承认若想在三天之内将这五十名犹如机器一样的德国人的情况搞清楚是肯定没法实现的。他忽然警醒过来,已经不是五十名了,其中一个已经死掉了。到底那个疯狂的巴尔兹有着怎样的秘密想法,是追女人还是崇拜希特勒呢?为什么他会和这些人有所不同呢?对“探月”号的使命和职责难道他就不记得了吗?
“沃尔特博士,你要知道,这是命令,”德拉克斯压着火气的声音把邦德的思路打断,他正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叶铌金属做的尾翼。“赶紧回去工作,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
众人立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德拉克斯向着邦德所站的地方走过来,不再去理踌躇不定地站在导弹通风口下心神不安的沃尔特。
德拉克斯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笨蛋,就知道麻烦,”他自言自语道。然后用比较急促的语气突然对邦德说,似乎是要忘掉刚刚发生的不愉快似的,“到我办公室来把飞行图看一下,然后就睡觉。”
邦德跟着他走过钢板。德拉克斯使一个小把手在铁壁上转动了几下,有一扇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在里面大约三英尺处以外,是另外一道门。邦德观察到这两扇门都装着橡胶皮,应该是气塞。德拉克斯将第一道门关上,然后在门槛上稍作停歇,指着一连串的平面拉手,那平面拉手就在沿圆墙过去的墙壁上,他说:“这里是车间,电工室,发电机室,盥洗室,仓库,”他又指着仅仅相邻的一扇门说道,“秘书室就在这里。”他将第一道门关进,然后又打开第二扇,走进了办公室,邦德随后把门关好。
房间非常大,墙壁呈现出浅灰色,地毯同样也是灰色的。有一张大写字台在屋中央摆放着,还有几把椅子,是金属架的。另外,有两个绿色档案柜和一台大金属收音机在屋角边放着。用瓷砖铺就的浴室就在那道半掩着的门后面,写字台对面看起来像是由不透明的玻璃制成的一面墙。德拉克斯来到墙的右边,把电灯拉开,整堵墙就亮了起来。邦德看到每张差不多有六英尺多宽的两张地图,在玻璃的后面描着。
英国的东部地带就在左边的图上标着,从朴茨茅斯到赫尔以及附近的水域,纬度是50—55度。“探月”号的所在地就是多佛尔边的那个小红点,方圆内大约10英里左右的区域都被画入图的弧圈内。另有一小红点在弧圈外80英里处,位于弗里森群岛及赫尔之间,仿佛是海中的一颗红钻石一般。
德拉克斯用手指着右边密集的数学图表和罗盘读数的竖行数据,“这些全都是风速,气压,陀螺仪器等等的备用数据,它们都是通过导弹的速度和体积为常数从而得出的。每天这里都会收到从空军部发来的气象报告,还有皇家空军的喷气式飞机所收集到的高空气压材料。当飞机飞到最高处时,把氦气球放飞,气球仍然能够再上升。地球的大气层能够达到50多英里。当到达20多英里的高空时,‘探月’号几乎不会再受到密度的影响,就犹如在真空中飘浮一般。问题的关健就在于是否能将前20英里顺利通过。除此之外就是地球引力的问题。假如你比较感兴趣的话,不妨找沃尔特了解一下情况详细。在星期五发射前的几个小时内,气象报告将会连续不断。我们要在发射时调放罗盘陀螺仪。目前,每天上午由布兰德小姐把例行的气候记录报告抄录下来,再将其绘制成表以供我们参考。”
德拉克斯又转向第二张图。“这是飞行路线和终点,是由发射点所拟定的,上面有着更多的数据。”
“导弹的轨迹会由于地球转动的速度而受到影响。”德拉克斯继续说道,“地球在导弹的飞行过程中仍旧自西向东运转。对于这种情况是要同那张图表上的数字发生联系的。特别复杂,还好你用不着去把它弄懂。这些工作都让布兰德小姐一个人去做就可以了。”
他把电灯关掉,墙上又呈现出一片空白,“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不要以为你在这儿要干很多工作。你看,这里的安全措施做得已经非常之好。从一开始部里就特别强调安全。”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妥当,”邦德说,他打量着德拉克斯,发现他正在严厉地关注着自己。停顿了一下后邦德问道,“你觉得你的秘书同泰伦上校之间有什么联系吗?”他问。本来这就是很明显的事,他现在问得也很是时机。
“或许吧,”德拉克斯轻描淡写地说,“她的确是个非常迷人的姑娘。他们在一起的机会非常多。但是她好像也使巴尔兹对她非常着迷。”
“据我听说,巴尔兹临死前喊过‘希特勒万岁’,之后才把枪放进嘴里。”邦德说。
“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里的人为什么会都留着小胡子呢?”邦德没有回答德拉克斯的问题,而是又接着追问。他再一次觉察到,德拉克斯对他的问题并不欢迎。
但是德拉克斯仅仅只是微微一笑。“这是我想出的注意。”他说,“他们都穿着相同的白色衣服,剪着相同的发式,非常不容易区分谁是谁,所以我就让他们留起胡子来。胡子简直就成为了他们每个人的象征,就像大战时的皇家空军一样。你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那个当然没有了,”邦德说,“只是乍看上去有些奇怪。我倒认为在他们的衣服上假如能够印上不同颜色的号码的话会更加容易辨认一些。”
“唔,可能,”德拉克斯向门口走去,似乎已经结束了谈话。“但是,我仍然坚持要让他们留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