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有点分不清方向。过去几个月,我已经习惯清晨醒来看见阳光。起初我以为还是晚上,但是,脸上和背上的刺痛让我想起了我身处何方。
我听见身旁有轻轻的呼吸声,呼吸声没有吓着我,因为这是我最熟悉的声音。杰米昨天晚上悄悄溜回来,睡在我旁边,我一点也不惊讶。
也许是我呼吸节奏的改变弄醒了他,也许是我们俩的步调已经很一致了,在我醒了几秒钟以后,他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小漫?”他悄声说道。
“我在这里。”
他松了一口气。
“这里真的很黑。”他说。
“是的。”
“你觉得现在是早餐时间吗?”
“我不知道。”
“我饿了,我们去看看吧。”
我没有回答他。
虽然我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懂得我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你不必躲藏在这里,小漫。”他等了一会儿,等我回答,然后很认真地说,“昨天晚上我和杰莱德谈过了,他不会再针对你了——他保证了。”
我笑了出来,针对我。
“你和我一起来吗?”杰米急切地问我,他摸索着找到了我的手。
“你真的想让我这么做吗?”我压低嗓子问。
“是的,一切会和以前一样的。”
梅儿?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她的心都快碎了。她知道她自己无法保持客观,她想要见杰莱德。
你知道,这真是疯了。
你想看见他也够疯狂的。
“好吧,杰米。”我同意了,“但是如果情况不能像以前一样,你不要难过,好吗?如果事情变得很糟不管怎样,只要别感到吃惊就行了。”
“会好的,你看着吧。”
我让他带路走出黑暗的山洞,他的一只手一直拉我。我们走进大花园,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今天我不敢确定其他人会怎样对我。谁知道昨天我睡下了,他们又讨论点什么呢?
但是花园里空无一人,而清早的阳光却十分耀眼。阳光照在数百面镜子上,反射过来的光瞬间让我眼前一片茫然。
杰米并不关心山洞里为什么空无一人。他看着我的脸,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哎呀,”他大叫了一声,“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疼啊?”
我轻轻地摸了摸脸,皮肤感觉有点粗糙——血凝结了形成一块痂,手摸上去很疼。
“还好,”我悄声说,空荡荡的山洞让我提高了警惕——我不想说得太响,“大家都在哪里?”
杰米耸耸肩,眼睛还紧紧盯着我的脸。
“我想,他们都忙吧。”他可没有降低音量。
这让我想起了昨晚,想起了他不愿意向我提起的秘密。我的眉头紧蹙。
你认为他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小漫,我知道的,你也知道。
你是人,难道你没有点直觉或是其他什么感觉吗?
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了解这个地方了。梅兰妮说。
我们都在想那声音预不着什么。
听到吃饭时间厨房那头传来的如平常一样的嘈杂声,我们着实松了一口气。我并不是特别想见到谁——当然,除了病态般地渴望见到杰莱德——但是,看到这里人很少,同时,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的秘密,这让我心情急躁。
厨房里的人不到平时的一半——早上的这个时候只有这么点人,有点奇怪,但是我没有太在意,因为石炉里飘出的香味让我忘记了其他的一切。
“哇,”杰米叫道,“鸡蛋!”
杰米拉着我走得更快了,我毫不抗拒地跟着他。胃里咕噜咕噜叫着,于是,我们快步走向烤炉旁边的桌子。孩子的母亲露希娜站在那里,一只手拿着一只塑料的长柄勺。早餐通常都是自助形式的,但是早餐通常也就是硬硬的小圆面包。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只看着杰米:“一个小时以前,味道会更好。”
“现在味道也会不错的,”杰米热情地回应道,“每个人都吃过了吗?”
“差不多吧,我想他们拿了一盘到医生那里去了,其余的人”露希娜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眼睛第一次看向我,杰米也朝着我看。我不明白露希娜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一闪而过,接着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一定是在想我脸上的新伤疤是哪里来的。
“还剩多少?”杰米问道。他的声音很急,有点强迫的意味。
露希娜转过身,弯下腰,用长柄勺的下端把炉子底部烧得滚烫的石头上的铁盘拖了出来。
“杰米,你要多少?还有很多。”她回答道,没有转身。
“就当我是凯尔好了。”他说着,大笑起来。
“和凯尔的量一样大的一份早餐。”露希娜说,但是她微笑的时候,她的眼神并不快乐。
她给杰米盛了一大碗嫩嫩的炒鸡蛋,然后站起身,递给杰米。
她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个眼神的目的。
“杰米,我们坐到那边去吧。”我说,用胳膊肘戳戳他,赶快离开这里。
他吃惊地睁大眼睛:“你不要吗?”
“不,我”我是想再说一遍“很好”,可是我的胃不听话地叫了起来。
“小漫?”他看着我,然后又看看露希娜。露希娜正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我们。
“我只想要面包。”我小声说道,想拉他赶快走。
“不行,露希娜,怎么回事?”他期待地看着她。她一动不动,“如果你这样的话,我就自己动手了。”他提议说,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嘴绷紧了,决心已定。
露希娜耸耸肩,把长柄勺放在了石桌上,慢慢走开了,没有再看我一眼。
“杰米,”我压低嗓音,焦急地说道,“这些食物不是给我的。杰莱德和其他人不会把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食物让我做早餐的,面包很好啊。”
“别傻了,小漫,”杰米说,“你现在住在这里,就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你帮他们洗衣服、烤面包,他们也没介意啊。再说,鸡蛋也放不了太久,如果你不吃的话,这些鸡蛋也会扔掉的。”
我感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紧盯着。
“也许这是更好的选择。”我说得更小声了,可能只有杰米才能听见。
“管他呢,”杰米嘟囔了一声,就跳过长桌,又盛了一碗鸡蛋,然后把碗推到我的面前,“把这碗吃得干干净净。”他说得很坚决。
我看着这碗鸡蛋,口水直流。我把碗推远一点,然后双臂交叉。
杰米眉头皱了起来。
“好吧,”他说,把他的碗也推到了桌子另一边,“你不吃,我也不吃。”他的胃叫得很响,他双臂交叉在胸前。
我们互相看了长长的两分钟,闻到鸡蛋的香味,两个人的胃都饿得咕咕叫。杰米时不时用眼角去瞄一眼鸡蛋,我投降了——为他眼中那渴望的神情。
“好吧。”我气呼呼地说。我把碗拉回到他面前,然后又拿回我的那一份。他等我吃了第一口才肯吃。尝到了鸡蛋的味道,我所有的抱怨都消失了。我知道凉掉了的炒鸡蛋并不是我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但是现在就是觉得它是最好吃的,身体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活的。
杰米也感同身受。于是,他开始风卷残云般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好像都留不出时间来呼吸一下。我看着他,以免他被噎着。
我吃得更慢了,希望我能让他相信他在狼吞虎咽之时,我也在吃我的那份。
就在我们的僵持刚刚结束,我的胃得到满足以后,我才注意到厨房里的气氛。
几个月以来一直吃着单调乏味的早餐,好不容易吃了一次鸡蛋让我兴奋不已,本以为会有高兴的感觉。可是,我却发现厨房里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在轻声交谈。这就是对昨天晚上那一幕的反应吗?我扫视了一下房间,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们都在看着我,有几个在这儿,有几个在那儿,但是不单单只有他们表情严肃,他们小声交谈着,其他的人根本不理会我。除此之外,似乎没人生气、内疚、紧张或是带有我以为他们会有的其他情绪。
不,他们在难过,房间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绝望的神情。
我最后才注意到莎伦,她躲在很远的角落里吃早餐,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她很平静,机械地一口一口吃着早餐,起初,我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流下的泪。眼泪落到食物里,但是,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依然吃着自己的早餐。
“医生出什么事了吗?”我小声问杰米,突然感到害怕。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疑了——也许这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房间里悲伤的气氛似乎只是人类的一种情绪,和我没有关系。难道这就是大家忙着做的事情吗?出事了吗?
杰米看着莎伦,叹了一口气才回答我:“没有,医生很好。”
“那么梅姬姑妈呢?她受伤了吗?”
他摇摇头。
“沃尔特在哪里?”我又问,但是依然很小声。尽管他们曾经都恨过我,但是,一想到我的朋友会遇到什么不幸,我心里就焦急万分。
“我不知道,我相信,他没事。”
现在我才发现杰米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也很伤心难过。
“怎么了,杰米?你为什么难过?”
杰米低下头,看着碗中的鸡蛋,故意慢慢地嚼着,没有回答我。
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早餐。我想把我碗里剩下的给他,但是杰米瞪了我一眼,我还是收回了碗,乖乖地吃完剩下的鸡蛋。
我们把碗放进了一个塑料大盆里,那里堆着许多脏碗,都堆满了,所以我把盆从桌子上拿了下来。我不知道今天山洞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深入洗碗应该是一件万无一失的活。
杰米和我一起走,眼神很警觉,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让他在情况危急的时候充当我的保镖,但是,就在我们沿着一片大田地往前走的时候,我的另一个常用保镖出现了,所以这个问题就暂时不去想了。
伊恩身上很脏,从头到脚都蒙上一层淡褐色的土,汗湿的地方颜色会更深一些。伊恩脸上一道一道褐色的印子却依然无法掩盖他的疲惫。看到他和其他人一样情绪低落我一点也不惊讶,但是他脸上的尘土却让我有点好奇,这不是洞里的紫黑色的土。今天早上,伊恩出去过。
“你们在这里啊,”他看见我们,低声说道。他的步伐很快,他的腿很长,脚步很急,迅速缩短与我们的距离。走到我们面前,他并没有放慢速度,反而抓起我的胳膊,拉着我快步往前走:“我们在这里躲一下吧。”
他把我拖进一个狭窄的通道口,从这里往东是一片田地,那里的玉米快要熟了。他没有把我拉到很远的地方,只是把我拉到了一个暗处,走道里人是看不到我们的,我感到杰米轻轻地拉着我的另外一只胳膊。
过了半分钟,大洞里响起了低沉的声音,声音里没有任何愉悦——声音听上去很严肃,就像今天早上人们的表情一样,充满了忧郁。声音飘过,似乎离我们藏身的地方很近。伊恩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手指都掐到我的肉里去了,我昕出那是杰莱德和凯尔的声音。梅兰妮极力想摆脱我的控制,但是我还是牢牢地控制住了她。我们都很想看看杰莱德的脸。伊恩阻止了我们,这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同意让他继续试试,这次结束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杰莱德说。
“他真的认为这次他能成,他那么确定·噢,好吧。如果有一天,他能明白,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凯尔表示异议。
“如果。”杰莱德哼了一声,“我想找到那瓶白兰地还是不错的。按照医生喝酒的速度,到傍晚他就能把整箱酒全喝完。”
“他很快就会失去意识的,”凯尔说,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远处,“我希望莎伦会”接着,我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伊恩等了,一会儿,直到声音完全消失,又过了几分钟,他才放开我的胳膊。
“杰莱德保证过的。”杰米低声对他说。
“没错,可是凯尔没有啊。”伊恩回答说。
他们又走回到亮处,我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不知道现在是何感受。
伊恩第一次注意到我手里拿的东西。
“现在别拿着碗了,”他告诉我,“让他们去洗,我们走吧。”
我在想他为什么那么脏,但是很可能和杰米一样,他不会回答我的。我转过身看着通往河边的通道,沉思着。
伊恩生气地叫了一声。
我回头看看他,很害怕,然后,意识到是什么让他难过了——他刚刚看到我的脸。
他伸手好像要抬起我的下巴,但是我往后缩了一下,他就放下了手。
我对他摇摇头:“伊恩,没什么的。”
“我不那样认为,”他喃喃地说,然后,他对杰米说,“你应该去学校了吧,我尽快让一切都恢复正常也许会更好些。”
杰米嘴里嘟囔了一句:“莎伦今天会像噩梦般可怕的。”
伊恩咧开嘴,笑了笑:“孩子,该是为了集体的利益而牺牲一下的时候了,我不会羡慕你的。”
杰米叹了一口气,踢了一下脚下的尘土:“看着小漫。”
“我会的。”
杰米慢吞吞地走了,时不时地还回头看看我们,最后消失在另外一条通道里。
“来吧,把那些碗给我。”伊恩说,我还没有反应,他就把一大盆碗拉了过去。
“这些碗不重的。”我告诉他。
他又咧开嘴,笑了笑:“你拖着这些碗到处走,而我却两手空空地站着,我觉得有点傻,你倒是很勇敢。来吧——我们找个偏僻的地方休息一下,等没人的时候再走。”
他的话让我很不安,我默默地跟着他。为什么要把“勇敢”这个词用到我身上呢?
他径直往玉米地的方向走去,然后进入玉米地,沿着垄沟在玉米秆里穿梭。我走在他后面,他在田地中间停了下来,把碗放在一边,顺势就躺在了地上。
“好了,这里够偏僻了。”我说着坐在他旁边,盘着腿,“可是,我们不要劳动吗?”
“你干活已经很辛苦了,小漫,只有你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干活可以让我有事做。”我低声道。
“今天每个人都休息,所以你也一样。”
我好奇地看着他。好几面镜子的光透过玉米秆,投影在他身上,相互交错,就像斑马身上的花纹一样,一道一道的。透过这一道道影子和满脸的尘土,他苍白的脸上依然显现出疲惫的神情。
“看上去,你已经干过活了。”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但是,我现在在休息。”
“杰米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低声说道。
“不,我也不打算告诉你。”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没有什么是你想要知道的。”
我的眼睛盯着地面,盯着地上紫黑色和褐色的泥土,而我的胃在翻江倒海。我想不起来还有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糟糕的了,但也许我只是缺乏想象力。
“这真的很不公平,”伊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打算回答你的问题,但是你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很想有什么事能让我分散一下注意力:“说吧。”
他没有立刻就问。我抬眼看看,想知道为什么他犹豫着不问。他垂下眼帘,看着手背上一道道的泥土印子。
“我知道你不会撒谎,现在我知道了,”他说得很轻,“不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我又等了一会儿,而他继续看着他手上的泥印子。
“我以前不相信杰布说的,但是他和医生都很确信小漫?”他看着我,问道,“她依然和你在一起吗?就是那个你占据她身体的那个女孩?”
这已不再是我的秘密了——杰米和杰布都知道,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了。无论如何,我相信伊恩不会对那些想杀我的人到处宣扬这件事的。“没错,”我告诉他,“梅兰妮还在。”
他慢慢地点点头:“这是怎样的情况?对于你来说?对于她来说?”
“那是让人受挫的感觉,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这样。起先,我想尽一切力量让她按照正常的方式消失,但是现在,我已经习惯于她的存在了。”我苦笑一下,“有时候,有个伴也挺好的,对于她来说更难。从许多方面来说,她就像是一个囚犯,被囚禁在我的脑子里。可是,她宁愿被囚禁起来,也不愿就此消失。”
“我不知道,还有选择。”
“开始的时候是没有选择的。直到人类发现所发生的事情,抵抗才开始的。似乎这就是关键——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突然受到攻击的人就不会反击了。”
“那么如果我被抓住了,会怎么样呢?”
我审视他脸上愤怒的表情——他明亮的眼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怀疑你会消失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他们抓住成年人,不会把他们当做宿主,因为有太多问题了。”我再一次微微一笑,“有些问题,就比如说我,心太软,会同情我的宿主,失去了方向”
他想了很长时问,时不时地看看我的脸,又看看玉米秆,或者目光一片茫然。
“那么,如果他们现在抓住我,他们会怎么处理我呢?”他最后问道。
“我想他们还是会让灵魂进入你体内寻找信息,也可能他们会让猎人进入你的体内。”
他耸耸肩。
“但是他们不会把你作为宿主。不论他们是否找到信息,你都会被丢弃。”这个词很难说出口。想到这,我很难过。奇怪——通常人类的事情都会让我难过,但是以前我从来没有从躯体的角度去看待事情。在其他的星球上,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必须会做的。躯体不能正常工作时,就会立刻被毫不留情地处理掉,因为这个躯体就像不能行驶的汽车一样,没有任何用处了。那留着它还有什么意义呢?此外,思想状态也会让躯体失去利用的价值:思想上有危险的倾向性,不良的愿望,思想意识不可能改善,会给其他人带来危险;当然,抑或是躯体的意志过于强烈无法消除,还有就是这个星球上的异类,这样的躯体都不可用。
我看着伊恩的眼睛,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认识到,以这样丑恶的方式来对待不可征服的灵魂是多么卑鄙啊。
“如果他们抓住你呢?”他问道。
“如果他们明白我是谁如果有人还在找我”我想起了我的猎人,我也像伊恩一样耸了耸肩,“他们会把我取出来,把我放进另外一个宿主,一个年轻的、容易被驯服的宿主,他们会希望我做回我自己。也许,他们会把我运到这个地球之外——让我摆脱不利的影响。”
“你会做回你自己吗?”
我和他的目光交会:“我就是我自己,我没有向梅兰妮投降。即使是作为一只熊或是一朵花,我都会和现在一样。”
“他们会丢弃你吗?”
“他们不会抛弃灵魂的。我们没有死刑,也没有惩罚,真的,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救我。我以前认为其他的方法没必要,但是现在我自己证明那种想法是错误的。也许,丢弃我才是正确的选择。我是叛徒,不是吗?”
伊恩嘟着嘴:“我认为你更应该是流亡者,你没有背叛他们,你只是离开了他们的团体。”
我们又安静了一会儿,我相信他说的是真事。我要思考流亡者这个词,试着说服自己只是一个流亡者而已。
伊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响,吓得我跳了起来:“医生醒过来之后。我们就让他来看看你的脸。”他伸出手,摸着我的下巴,这一次我没有往后缩。他把我的头转向另一边,检查我的伤势。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看上去比实际更严重。”
“希望如此——伤看上去不轻啊。”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个腰,“我想我们已经躲得够久了,凯尔应该已经洗干净了,睡着了。要帮忙洗碗吗?”
伊恩没有让我像往常一样在小溪里洗碗,他坚持要去黑洞洞的浴室,在那里我不会被发现。我在黑暗的水池的浅水区刷碗,而伊恩则洗净了神秘劳作之后留下的污垢。之后,他帮我把剩下的脏碗洗完了。
洗完碗,他送我回到厨房,这里开始挤满来吃中饭的人。菜单上新增了更多易腐烂的食物:松软的白面包片、切达奶酪片、波罗尼亚大肉肠串。人们正在津津有味地享受美味,但是他们的肩膀无力地下垂着,脸上没有微笑或是大笑的表情,绝望的气氛依然可见。
杰米在我们常坐的桌子旁边等我们。两份双层三明治就摆在他的面前,但是他没有动一口。他的手臂交叉,在等我。伊恩好奇地看着他的表情,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就去拿自己的食物了。
我看了看杰米固执的表情,咬了一口三明治。我一开始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杰米就开始吃自己的。伊恩很快就回来了,我们一言不发地吃着午饭。三明治太好吃了,很难想象还能有什么理由停下来聊天——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让我们停下享用我们美味的食物。
吃了两个,我停了下来,但是杰米和伊恩一直吃到痛苦地呻吟起来。伊恩看上去像是不行了,他努力睁开眼睛。
“孩子,回学校去。”他对杰米说。
杰米审视着他:“也许应该由我来照顾”
“去学校。”我立刻对他说。今天我希望杰米离我远点,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一会儿见,好吗?别担心。”
“什么事也别担心。”
“好。”一个词的谎言似乎不那么容易被看穿,抑或这只是一种嘲讽罢了。
杰米一走开,我就转向昏昏欲睡的伊恩:“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没事的——我会待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比如,玉米地中间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你昨天睡在哪里了?”他问道。他的眼帘半垂,目光却异常犀利。
“为什么这么问?”
“现在我可以睡在那里,你在我旁边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我们声音很低,几乎是悄声说话,没人注意到我们。
“你不能每一秒钟都看着我啊。”
“为什么不能?”
我耸耸肩,放弃说服他的念头:“我回到了·那个洞里,就是一开始被囚禁的地方。”
伊恩眉头紧蹙,他不喜欢那里,但是他还是起身,带头走回到储藏食物的通道。主广场上又忙碌起来,花园里到处都是人,所有人神情肃穆,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
“伊恩,这样做有意义吗?是不是我活得越久,给杰米带来的伤害就越大?最后,对他更没好处,如果”
“别这样想,小漫。我们不是动物,你不是一定要死的。”
“我没有把人类当成动物。”我轻轻地说。
“谢谢,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指责。即使你这样认为,我也不会怪你。”
我们的谈话就此打住。就在此时,我们都看见在通道的下一个拐角处隐约可见淡蓝色的光。
“嘘,”伊恩低声说,“在这里等着。”
他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摁了一下,示意我待在原地不动。然后,自己大步向前,没有故意放轻脚步,随即消失在通道里。
“杰莱德?”我听见他说,他假装很吃惊的样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感觉更多的是心痛而不是害怕。
“我知道它和你在一起,”杰莱德回答说,他提高了声音,这样从这里到主广场的人都能听见,“出来吧,不管你在哪里,出来吧!”他大声叫道,声音听上去很刺耳,又带有几分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