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窥视

不过姜芜也知道,她再气,到底是没立场发作,于是只得按捺住了脾气。

即使如此,面色也不太好就是了,惹得李夫人也不敢再多说话。

宴会的场上是青阳安排的舞乐。

姜芜看得心不在焉,有没眼色的还在继续对李夫人落井下石。

“听闻李夫人那位公子的心上人,家里像是戏班子吧,不如也请过来让我们瞧瞧。”

李夫人面色铁青。

姜芜也恼,她看了一眼青阳,青阳便笑着接话了:“何夫人知道那位姑娘家里是戏班子,难道不知她父亲是本公主的座上宾?”

一时间,再也无人敢说话了。

这座上宾是个什么,人人都心知肚明,可心里不耻那是心里不耻,面上谁敢露出来?

姜芜忍不住心软了。

她原本打算和离之前不与莫阳舟父女二人再接触了,可有了这事,她就无法置之不理。

还是得找机会见见明珠那丫头,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让她被骗了。

***

夜里。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脚尖轻点进入丞相府里。

她凝神观察了一下,平日里的位置被人占了,略一沉思,她趁着一阵风吹来之时,隐身在了树叶之中。

一,二,三……

默默数了一圈,大概摸清了这院里有几个暗卫,以及各自的位置,这才视线向下,看向院子里的几人。

是那个女人,与她的两个孩子。

他们坐在院子里,聊着日常琐碎之事,两个孩子的眉眼,与她隐隐都有几分相似。

黑衣人取下脸上的遮布,露出的却正是莫明珠的面容。

莫明珠看着那女人端起茶壶,给另外两人都满上。

“这是我学了好久的茶艺,你们都尝尝。”

她的语气轻柔,眉眼里始终带着舒展的笑意。

在莫明珠的印象里,每次见她的时候,女人眼里永远都是化不开的忧愁,总是一身疲惫的模样。

鲜少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的舒展。

哼,莫明珠心里冷哼了一声,还真是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只要一想到这是那个狗官的家人,她的心里就升起厌恶与憎恨。

她将那一丝烦躁也归于此。

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狗官,凭什么能有幸福的家,他就也该家破人……

亡那个字,在看到姜芜的脸时,又被憋了回去。

虽然是那狗官的妻子,但这女人实在是没脑子得很,也是唯一能接近狗官的方法。

“母亲,今晚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是楚念茵的声音,用着一副娇娇柔柔,让莫明珠听了就想皱眉的语气。

但偏偏,某人高兴得很:“可以啊!当然可以了。”语气里都能听出她的惊喜,甚至是受宠若惊,“我去让下人准备一下。”

楚烨已经先离开回房看书去了,姜芜拉着楚念茵的手往里走,莫明珠看着母女相携的背影,心里烦躁愈盛。

寂寞的时候就在自己身上寻求安慰,如今亲生儿女一回来,就谁也看不上了。

也罢,她也不想再与她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把戏。

她一直等到屋里的油灯也灭了,方才一个翻身,消失在了丞相府中。

***

莫明珠回到家,正要溜进房间,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去哪了?”

她一回头,是一身青衫举着煤灯的莫阳舟。

莫明珠的夜行衣还在身上穿着呢,辩解不了,她也没想辩解,只是很不耐烦地回:“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父女二人虽是相依为命,但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

“丞相府有重兵把守,你这么掉以轻心,迟早要出问题的。”莫阳舟皱眉,虽然是指责,语气却还是尽力温和着,“若无必要情况,不要去冒险。”

莫明珠不以为然。

她看着苦口婆心的父亲,蓦然一股心火升起,冷哼一声。

“不然就跟你一样吗?像个怨夫似的等她临幸?你是不是忘了接近她是做什么的?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你是不是忘了我娘是谁害死的?人家现在跟那狗官儿女好着呢!哪会惦记你?”

原本准备好说教的莫阳舟,在她的语轰下,都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半晌,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心情不好?”

这话让莫明珠的脸色更差了。

“我就是心情不好,那也是怪你,若不是你无能,怎么能保护不好我娘?”

说完,便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她很奇怪,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奇怪。

莫明珠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自记事以来,就只有父亲,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记而已。

原本是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母亲升起了渴望呢?也许是五年前自己病得模模糊糊的时候,那个女人抱住自己,怀中那馥郁的香气开始,从她每次见了自己眼里的慈爱开始,母亲在她心中,开始有了具体的模样。

她若是有母亲,应该也是同那个女人一样,傻里傻气,脑子不太好使,总是迷迷糊糊。

却又善良,心软,单纯,对自己的子女全心全意。

那般柔弱的人,当然是需要父亲保护她。

若不是父亲太无能,她怎么可能早早地不在。怎么可能那么早……离开自己。

莫明珠咬住唇,压住无法抑制地翻涌着的嫉妒。

门外。

莫阳舟站立了许久,穿堂的夜风偶尔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小声地呜咽。

手中的烛火也早已熄灭。

他大概知道明珠这是生什么气了,轻叹一口气,这才转身离开。

穿过回廊,打开了一间屋子,黑漆漆的屋子,只有月光照射进来。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将熄灭的烛台放到了桌子上,打开后方的窗户。

竹林沙沙的响声瞬间传了过来。

莫阳舟久久伫立着没动。

女儿越来越常提起她的娘亲了,男人看着眼前月光下的竹林。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迷茫,他真的越来越不知,怎么跟这么大的孩子交流了。

若是……

莫阳舟敛眸,没有再想下去,风吹过,只带走他的叹息。

***

姜芜可算是找着机会去莫阳舟那里了。

她到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了立在那里的人。

青衫薄衣的男人文质彬彬,看过来的目光温柔缱绻,又并不会让人觉着不快。

“夫人。”

莫阳舟行礼。

姜芜的心情很奇妙,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带着光的眼睛这么叫她的时候,她会觉着这句“夫人”,与其他人尊称自己“夫人”的意思并不一样,而是……

这样的想法让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热。

哪怕避着,哪怕故意不见,可是这会儿仿佛归家一般的安定,让她无法欺瞒自己的心。

若他们才是一家人多好。

“免礼。”她尽量平稳地开口。

莫阳舟将请到了屋内后,青阳照例是避开了他们。

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男人却站得有些远,姜芜坐下以后还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呀。”

她唤得那般自然,未被污染过的心性、保养得宜的外貌,让她虽然不至于如同少女一般,却娇俏得没有任何违和感。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后才微微靠近了一些。

姜芜这才可算是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在跟她闹脾气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没有生气,反而觉着有趣。

她几乎都以为莫阳舟是个没脾气的泥人呢,还是第一次,像在跟她耍小性子似得。

姜芜脸上已经带着笑意了,又催了催只挪了一小步的男人:“再过来呀。”

男人像是无奈,终于要在她对面坐下。

姜芜在她坐下去之前,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来。”

莫阳舟愣了一下,见他看过来,姜芜赶紧把脸上不正经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男人从不会违抗自己,所以在犹豫片刻后,就坐到了自己旁边。

两人的关系说清白清白,说不清白也不清白,至少这样的亲近不是没有的,可是姜芜能够感觉到身侧男人紧绷的身体。

她试探性地握住男人放在腿上的手,便感觉到他明显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嗯。”

“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没有。”

两人说了两句话,姜芜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紧绷后,大发慈悲地放过他,将手拿开,然而这动作不知是触动了这人的什么机关,方才还一动不动的人,突然一把将姜芜准备撤开的手牢牢握住了。

“夫人。”

姜芜有些愣,她看到了莫阳舟微微发红的眼角,她一直以为,这样的表情,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该更年轻、更貌美的人来做,才楚楚可怜,却从不知,在这张已经经历了数十年风霜的脸上看到时,依旧让她的心感受到了窒息的痛楚。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已经能控制自己情感的年纪,这样的失控更加让人心酸,也许是姜芜心里原本就有的愧疚,或者,就只是因为,这是莫阳舟。

姜芜确实心疼了。

“夫人,”莫阳舟眼睛虽然红着,脸上却还是浅笑着,“若是我说,我控制不住地想你,现在,更是控制不住得想要拥抱你,你会生气得再也不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