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至深柔情

肩膀上搭着的手臂松松的, 并没有实际用力,只是微微拢着她, 顾薏侧头看了一眼, 男人侧脸的线条坚毅,看着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觉。

说不难过的是假的,一直以来,她和妈妈都是这样不停争执着走过来的, 每一次吵架, 给两个人的伤害都是相同的, 只不过顾薏最终学会了伪装,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你是谁?”母亲严肃地看着苏恪, 目光在他搭着顾薏的手臂上扫了一圈。

“走吧。”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了, 顾薏拉了下他的胳膊, 率先朝着电梯口走去。

一双手伸过来替她按了按键, 门叮一下打开, 两个人走上去,正好将追过来的母亲挡在后面。

光滑的电梯墙壁映出自己的影子, 顾薏抿了抿嘴, 沉默的不知道想着什么。

旁边, 苏恪将西装外套脱下来, 搭在了她的肩上。

他刚才并没有说假话,说巧也很巧, 这个酒店正是他今天应酬的地方,y市资历最老的酒店就是这里,上世纪九十年代, 很多来访的国外领导都来下榻, 所以商人们做饭局的时候都很喜欢选, 因为觉得上档次。

席间不过又是各种的劝酒,几个老总身边都带着穿着单薄的年轻女孩子,时不时嬉笑地交谈几句话,香水的味道传过来,闻着让人头疼。

苏恪皱着眉头忍了一会儿,就觉得厌烦,这种商业的应酬场合是他最不喜欢的,所以从前都是很少露面,只是最近情况特殊,总要应付应付才行。

站出来透透气,有人端着酒杯追过来想搭讪,他一个眼神扫过去,目光很冷。

来人就有些愣住。

都说航生的总裁是个空架子,总也不露面也没什么实权,如今这一看却是假的,这位身上的气场强的吓人…如此想着,来搭讪的人就灰溜溜走了。

身边清静了些,苏恪站在墙边点了支烟,正好就看见顾薏穿着件礼服走了进来,手臂上亲密的挽着个高大的男孩子。

虽然看到两人相似的面容就大概明白了关系,但他还是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想了想,索性跟过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人伪装到什么程度,才能像这女人一样,即使被至亲的人如此伤害,还能做到不动声色?

目光停留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他的目光暗了暗,掌中滑腻的触感似乎还在,又似乎已经遥远。

就像她给他的感觉,抓不住,又刺刺的挠着人心,不自觉上瘾。

到了外面吸了口微凉的空气,顾薏拽了下肩上的西装,站下来等待,不多时,门童将她的车子缓缓开了过来。

把衣服脱下递过去,她淡淡的说道:“上次那一件,我找时间干洗了,邮到你的公司。”

“穿回去吧,两件一起寄更方便。”男人挑挑眉,深色的衬衫下摆扎在裤腰里,显得肩宽腿长。

“好吧。”顾薏想了想,同意了,望一望他,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改天吧,我今天真的没什么心情。”

“你妈妈应该不会再让你相亲了。”苏恪走上去一步,帮她把车门关上:“回去早些休息。”

“她会找你麻烦。”顾薏想起这个事情,降下车窗,又有些心烦:“抱歉,虽然很想帮你跟我妈解释一下,但近期不想接她的电话。”

“我就是要让她误会。”男人立在车外,单手插在裤袋里,淡淡说道。

顾薏当天回到家,就觉得有点儿发烧,倒在床上,身子很沉,眼睛也睁不开,澡都没洗就直接睡了。

半夜醒过来,脑袋晕晕沉沉的,还特别疼,她只以为是因为情绪的原因,就没有去管,之前最严重的时候,她还吃过抗焦躁的药物,只不过现在恢复的很好,所以很多年没有再犯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状况却依旧没有改善,她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感冒了,就煮了些姜汤来喝,很久都没有穿过那种露背的礼服,还在风里晃悠了大半天,生病也并不奇怪。

但为假期已经用完,她就没有请假,直接穿好衣服去上班。

刚进办公室坐下,岑溪就跑了进来,兴高采烈的说:“你猜我股票赚了多少钱?”

“估计挺多的吧,不然你也不会特意过来跟我说。”顾薏靠在椅背上,按了下眉心。

“你病了呀。”岑溪这才看到她脸色不好。

“还可以吧。”顾薏回了她一句,又去抽屉里找药吃。

下午坚持不住了,她去楼下输了会儿液,这才觉得身上好了点儿,下班后去更衣室换衣服,发现她的柜子虚掩,轻轻一拉就开了,顾薏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处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衣服,别的什么都没少,只有她平时最常穿的一件外套没有了,昨天因为穿礼服的关系,所以就把那件外套脱下来放在柜子里了,结果今天就不翼而飞。

因为隐私的关系,更衣室里边不可能设置监控,顾薏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动声色,手机一整天都在响,都是母亲的电话,她平时应酬很忙,像是这么狂轰乱炸的情况发生了,那就表明她一定很生气。

但顾薏并不想理会,锁好柜门的时候,外头正好进来一个人,身材高瘦的一个女孩子,和她的身量挺像的,也是一头直直的黑发,是进医院的护士秦晴。

顾薏看了她一眼,目光就落在她搭在胳膊上的那件衣服上。

“顾医生。”那护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性格看起来很腼腆:“真不好意思,昨天忽然有点儿降温,我没有带防寒的外套,下班没办法回家,正好看见你的柜子开着,里面有件衣服,就想借用一下……”

她说的很是客气,说着就把衣服递过来:“我已经给你洗过来,真的很抱歉。”

顾薏靠在柜子旁边看着她,挑挑眉没说话,过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那……”那护士有些不知所措,眼睛红红的,倒像是被欺负了似的。

顾薏最看不惯别人这个样子,伸手把衣服接过来,出门当着这护士的面儿,扔进垃圾桶里了。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也很不认同这种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的做法,如果昨天的事情被她遇到,那她宁愿冻着回家,也不会去拿那件外套,这种行为已经叫偷。

小护士看着她这个样子,眼泪立刻涌了出来:“顾医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这样做已经对你很仁慈了。”顾薏盯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因为输液的关系,第二天顾薏的感冒好了很多。

只不过没什么胃口,清早起来她只煮了粥喝,上班的时候又觉得肚子有点饿,但现在不是饭点儿,食堂没饭,她就和岑溪要了点儿零食,趁着空闲到顶楼平台,一边吃,一边顺便看看风景。

这上面平时没什么人来,空荡荡的,只放了几盆植物,也没人浇水,长得稀稀拉拉的,但是顾薏今天去时,却在上面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章主任,和那个偷衣服的小护士。

两个人挨着一起坐在长凳上,正在亲密的喝同一杯咖啡,注意到有人上来,这才慌慌张张的同时回过头来。

这个章主任是有家室的,女儿都五六岁了。

顾薏并没有回避,双手插在衣兜里,坦然的站在那里和他们对视,结果当然是这两个人低着头灰溜溜走了。

章主任年纪不大,今年才40多,但他晋升的速度很快,专业水平不高,奉承人却是顶级的,所以深受院长的喜爱,顾薏和他平时交情不深,作为顶头上司,这人也时常给她使绊子,只不过她不在意罢了。

岑溪见她面色奇怪的回来,就问:“看见什么了呀?”

“章主任。”顾薏不愿意明说。

却见岑溪了然的撇撇嘴:“见他和秦护士了呀?”

“你们都知道?”顾薏坐下来,问道。

“嗯,都知道,这两个人不清不楚的,也只有你平时不怎么关心八卦,所以不知道!”

岑溪说着,逮了一个护士过来:“秦晴和章主任那事儿你知道吗?”

“这两个人啊,迟早会被他太太发现,现在就嘚瑟吧。”那护士鄙视的说道。

第二天再见顾薏时,那章主任就客气了很多,说话低声细气的,满脸带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苏洲这几天则过的是水深火热的生活。

他之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不务正业。每天就只想着玩,结果期末的时候考试不通过,懒得补考,再说他对学习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就想着干脆回国。也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回来以后才发现事实远远不是这样的,首先家里掌权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他那个格外严厉认真的亲哥,相亲完的当天晚上,苏恪就回去不知道和母亲沟通了什么,第二天他就被安排到了公司底下的一个小厂子里。

那是航生专门承包下来,用来做轮船部件的一个工厂,条件不说有多艰苦,但每天基本是没有闲暇时间的,苏州被安排到流水线上干了没几天,就叫苦连天,哭着喊着要求见自家亲哥一面。

这天旷了工到了公司总部楼下,跟底下前台小姐姐磨了好一会儿,人家才答应替他打个内线电话,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委屈巴巴的被秘书领上楼去。

“找我什么事儿?”宽大的办公室里,他哥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子后面。

“还用问吗?哥,我不想在那儿干了,我想有自己的事业。”苏洲在沙发上坐下,这才说道。

“什么事业,你说说吧。”苏恪没有看他,低头翻了几页文件。

苏洲没在意,大咧咧的去冰箱拿了瓶水,仰头喝干:“不瞒你说,哥,我跟你不一样,不是经商的那块儿料,商学院读了两年书,每天的专业知识可把我恶心透了,所以我想好了,以后想做个自由摄影师,反正家里也有钱,不挣钱都行,只要自己开心。”

空掉的塑料瓶被捏成瘪瘪的形状,苏洲抬起手准确的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苏恪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你出去吧。”

打发走了弟弟,苏恪并没有继续办公,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象,背影有些落寂。

“苏总,有一位女士过来找您,她自称是曼衍乐器的董事长,叫秦曼风,但是咱们并没有和这类公司合作过啊。”秦秘书这时候敲门进来。

“让她进来吧。”并没有回头,苏恪沉声说道。

秦曼风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落地窗前男人高大的身影。

当天晚上其实她就已经找人查清楚了苏恪的身份,毕竟也算是成功的商人,她自然有自己的渠道。

说实话,知道他是航生的总裁之后,秦曼风是有一点惊讶的,当初之所以费尽心机搭上他弟弟和顾薏相亲,就是因为听到了一些知道内情人的消息,说这个哥哥虽然之前装作不掌权的样子,但其实做事狠辣,是个不一般的人。

那苏洲作为他的亲弟弟,虽然被压着一头,但以后势必也会跟着沾点儿光,起码过的不会差,更何况两家企业实力差距很大,推而广之求其次选这个废柴弟弟,已经是高攀了。

但她却实在想不到,女儿却直接搭上了本人。

心里升起各种想法,既责怪女儿什么事都瞒着她,又有一点儿满意,果然是她秦曼风的孩子啊。

给顾薏打电话她又不接,索性就直接找过来了。

“苏先生,你认识我吧?”秦曼风径直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抢先开口。

“当然,之前有些不礼貌了,还请阿姨见谅。”苏恪点点头,亲自泡了茶端过来。

他这样的态度让秦曼风比较满意,也更加认定了之前的猜测:这个男人把她当成了长辈来对待,这也就说明他和顾薏的关系很亲密。

两个人面对面坐定之后,苏恪不紧不慢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并不主动说话。

就这么冷场了几分钟,秦曼风忍不住又主动开了口:“苏先生,因为之前所看见的场景,我很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女儿的呢?你们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

苏恪抬头看他,表情淡然:“我想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隐私,即使您是她最亲近的人,这些也是不该过问的,毕竟顾薏她已经是个成年人。”

这话噎得秦曼风顿时说不出话来,才要张口责问,但想到对面人的身份,她还是不好发火,只得压下脾气。

摆出长辈的架势,她和气地说道:“孩子再怎么大,对于母亲来说,她也仍旧只是个孩子,我想苏先生你也有母亲,这种感觉你也能理解吧?”

“抱歉我并不理解。”苏恪摇摇头:“您作为顾薏的母亲,我是很尊重的,不过有些事情,只有经过她本人的同意,我才能对第三方提起,如果您真的好奇,为什么不亲自问问自己的女儿呢?”

无论如何都套不出话来,秦曼风只好改变策略:“好,既然这样,那我就只问你的感觉,你对我女儿是认真的吗?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和她结婚?还是只是单纯的和她玩玩?”

对面男人的表情这才凝重起来:“当然,只不过这件事并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我会充分尊重她的意见。”

他说着看了眼手表,做出一副抱歉的表情:“抱歉,阿姨,我还有会议。”

等到秦曼风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有时候适当的放手才是对子女最大的关怀,希望您可以想通这一点,当然,如果需要我的帮忙,您可以随时来找我。”

被秘书送出来之后,秦曼风抬头看了眼身后高高的大楼,表情阴晴不定。

虽然苏恪对她的态度很是尊重,但就是莫名其妙让人觉得有些不爽,作为一个平时在下属面前高高在上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吃瘪。

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她简短的说道:“关于这个苏恪,你可以再帮我详细的查查吗?酬金好说,一会儿先给你打一半过去。”

顾薏并不知道自己母亲都干了些什么,或者是她已经见怪不怪,母亲想怎么样就任由她去。

感冒好不容易好了点儿,这天坐在办公室,忽然听见有人叫她:“顾医生,有人找。”

岑溪在护士台遇到了一个中年女人,身材微胖,手机里是张放大的照片,举起来问她:“认识里面的女人吗?”

岑溪探头看了一眼,那是个女人模糊的背影,好像是在傍晚,天色已经发暗,这只是照片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因为放大了的关系,不在屏幕里面。

“这个是……”她拉长了声音,盯着那件熟悉的浅灰色长款外套:“应该是顾医生吧,她常穿这件衣服。”

再要问些什么,那女人已经回过头,毫不犹豫的大步走了。

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拍了下自己那张多事儿的嘴,急忙追了过去。

顾薏出了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盆不明液体朝自己泼了过来,心里知道不对,她敏捷的一闪身,脸是躲开了,腿上和胸前却都湿掉了。

做了最坏的预测,她迅速把身上那件白大褂脱掉,刚要判断一下到底是什么液体,那中年女人已经猛地扑了上来:“狐狸精,勾引别人的老公,我打死你!”

眼见着这人皮肤上也沾了不少,并没有什么的损伤,再加上无色无味,泼过来的应该是水。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刚刚无暇顾及,这会儿却觉得头皮生疼,是头发被扯住了。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这样狼狈,她伸手也抓住那女人的卷发,让这人在吃痛的同时,手上的力道放松一些。

“这位女士,你干什么,快放开!”岑溪这会儿也及时赶到,大喊着加入进来,帮着她把那女人拉开了。

“狐狸精,死全家!我打死你!”那女人被拉到一边,还在张牙舞爪的大叫,态度嚣张到不得了。

“你不是……章主任的太太吗?”有人眼尖的发现了,顿时叫了起来,转身去楼下找人去了。

那章主任这会儿刚下了手术,手术服都没脱,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一见到自己老婆,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你来干什么了?丢人现眼,无理取闹!”

“你说我干什么?你整天在外面和女人鬼混,连家都不回,孩子都快不认识你了!”那女人一见他来,态度更加激动,连嚷带喊 。

挥舞着手里的手机,她的眼泪哗哗的流:“要不是我姐姐那天在街上看到你们,我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你是因为工作在忙!”

“可以给我看一下那个照片吗?”一旁的顾薏这时忽然开口。

那女人愣了一下,很疑惑她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顾薏整理了一下头发,走上前把那手机拿了过来。

把照片缩小,仔细看了看,顾薏心里就全明白了过来,这是秦晴偷衣服那天被偷拍的,和章主任两个人甜甜蜜蜜的走在路上,就跟两口子似的。

她和顾薏的身材差不多,又穿了同样的衣服,所以容易认错,而且手上还拎着医院的纸袋,章主任的老婆才找了过来。

将手机还回去,顾薏转头盯了一眼章主任,那男人低下了头,并不敢看她。

他明明知道认错了人,却不敢承认。

“薏薏。”岑溪奋力的抓着那女人的胳膊,担心的看了过来,张口想要继续说什么。

“不用,我自己解决,你把这个女人抓牢就行,一会儿我让你放开你再放开。”顾薏制止了她,微微一笑说道。

岑溪点头,顿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一张脸憋的通红,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没发现人,顾薏的耐心用尽,拦住一个护士:“秦晴在哪儿?”

那护士愣了一下,抿住嘴唇不说话。

“没事的,你说吧。”顾薏看着她:“我不和别人说就是了。”

那人这才说道:“在二楼的卫生间,我刚刚看到她在那儿。”

顾薏直接下楼,进了女厕所一间一间找过去,最里头紧闭了门的那间怎么敲门都没反应,她退后几步,一脚踹了过去。

秦晴缩在墙角,表情怯懦,身子一直在抖。

“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是吧?”顾薏嘲讽的看了她一眼,直接伸手把人拎了出来。

那秦晴一边求饶一边拖拉着脚步不肯往前走,顾薏干脆就拽着她的头发,感觉头皮发疼,她自然就不再反抗。

一路走到事发地点,一大堆人依然在这里僵持着,看热闹的看热闹,拉人的拉人,只有那章主任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想转身跑路,却被好事儿的人拦着:“别啊,章主任,你不管你老婆了吗?”

看到顾薏拉了他的相好过来,这章主任的脸色发白,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住了,他垂着头靠在墙边。

顾薏直接走到近前,这才对岑溪说道:“你继续按着啊。”

“啊?”岑溪有些不知所措。

顾薏也不废话,她一手仍旧抓着秦晴的头发,带着她往诊室里面走,找了一杯满满登登的凉茶水,单手端着,反身又出来,毫不犹豫泼在章主任老婆脸上。

旁边一众人看到这场景,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章主任老婆挂着一脸茶叶沫子,更是杀猪般尖叫,岑溪彻底按不住她,她又开始朝着顾薏扑过来。

敏捷地向旁边躲闪开,顾薏顺势把跌跌撞撞的秦晴推过去。

拍拍手,她很不爽地开口道:“行了,一报还一报,我已经把你刚刚泼给我的水还给你了,剩下的事,你和你老公,和你老公的真正情人,三个人一起‘商量’着解决吧。”

懒得再管,她转身径直下了楼。

身后,越来越大的嘈杂声传了过来,热闹的像是在菜市场一样。

苏恪看到顾薏短信的时候,正在会议室和高层商讨一个投资方案,秦秘书拿了手机进来,低头悄声说道:“是顾小姐的短信。”

拿过来一看,自从存了就没有再联系过的号码此时蹦出来一条信息:“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好,医院门口。”简单的回复过后,他结束了会议走出来。

开车到了明希医院的门口,花坛边上站着一个人,外套湿漉漉的沾在身上,身影越发显得纤细。

皱皱眉头,他下车大步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顾薏抬头看看他:“刚刚下雨了。”

“据我所知,今天y市以及周围都是非常晴朗的,所以你是从哪里淋的雨呢?”

“那你就当我淋了雨好了。”女人垂下头,连带着长长的睫毛都显得无精打采。

苏恪叹了口气,拉着她到了车子跟前,塞进去以后关好车门:“乖乖坐着,等我一会儿。”

冷风里站了一会儿,顾薏又有点儿晕晕沉沉的,她闭着眼睛点点头,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空调被人打开了,风吹出来暖暖的。

苏恪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好几个袋子,放下之后说道:“你先换,我出去回避。”

顾薏打开一看,其中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个宽大的套头卫衣,上面还挂着价签,随手把那签子扯下来,她说:“不用,你就在里面吧。”

说着将外套一脱,将卫衣套在里面的圆领t恤外头,而后胳膊伸进去扯了几下,里面的衣服就出来了。

她这几个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完成了换衣,苏恪也就没有出去,打量她几下之后,又递上一条毛巾。

稍微擦了下头发后,顾薏这才显得不那么狼狈,稍微叹了口气,她按了下眉心,再抬头时,脸上的疲态消失不见。

转头看了一眼苏恪,她平静的说道:“咱们谈谈吧。”

“好。”

车窗的密闭性很好,外面的喧闹几乎都听不见了,顾薏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她皱皱眉头:“你之前听没听说过一个叫顾时今的钢琴天才?她少年成名,一度还登上过美国的报纸,曾经在国内名声大噪,人们都很确信的认为,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世界闻名的钢琴大师,然而在十五岁的时候,她忽然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出现了,传言说她的手指因为生病废掉了,再也无法弹钢琴。”

“我少年的时候就离家出国了,对国内的事情不怎么了解。”苏恪说道。

“嗯。”顾薏点了点头,抬手看了眼自己纤长的手指,她继续说道:“那个钢琴天才就是我,放弃钢琴的原因也不是因为生病,我的手指还很灵活,还能稳稳的拿着手术刀。”

苏恪的目光被她的手吸引,盯着那白皙的皮肤看了一会儿,他问:“那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弹琴了,看到钢琴就厌恶的想吐,甚至连琴音都听不得,重度焦虑的情况下,我在一个月内瘦了二十斤,最后用自杀来逼着妈妈把我送到了小镇的亲戚家,在那里修养了一年,然后考上医学院,从此再没碰过琴键。”

她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表情很是淡定,就像在讲述一个故事,微微笑了一下,她说:“也许说这些有些偏题,但这是一个引子,可以引出我家庭的一些问题。”

赫拉 苏恪没有说话,认真的倾听着。

顾薏便接着讲了下去:“说起来,我的家庭也许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家庭差不了多少,甚至条件更好一些,因为我家很有钱,从小不愁吃穿,生活很优越,但我却丝毫没有感到幸福,相反压抑痛苦的常常想到死,我妈妈很严厉,从小生出来,她就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同时也在严厉的管教着我,就因为我的手指长的比一般小孩长,所以她就认为我继承了爸爸的天赋,是个弹钢琴的好料子,就从五岁开始培养我,一天之中有十个小时是在钢琴前度过的。”

她说到这里,表情有些阴郁,似乎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往事:“人们常常说,只有严厉的父母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这句话也许有一些是对的,但这样培养出的孩子,无疑都是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有些也许当时没有发现,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总会慢慢显露出来,并且终其一生,我在十多岁的时候就有了焦虑症的表现,却一直得不到医治,有时候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那么你的爸爸呢?他在家庭教育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呢?”苏恪忽然发问,看起来情绪并不好,眼里有些看不明白的情绪。

“爸爸?”顾薏有些茫然的想了想:“他的存在感很弱,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他是一个钢琴家,从我很小开始就到处飞来飞去的演出,一年都见不到几次,连家长会都没给我开过一次。”

“所以你家可以说是很典型的国内家庭模式,丧偶式育儿,父亲角色缺失,而母亲的控制性较强。”苏恪总结道。

“对。”顾薏承认了他的说法:“只不过我家更严重一些罢了,我弟弟也是这种模式的受害者,自从我放弃钢琴开始,妈妈就把精力放在了他的身上,他是我的替身,过的是我之前过的日子,我却没办法阻止。”

她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今天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说给你听,包括家里的一些隐私,只是为了让你能够理解我,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遭遇,让我的思维方式与别人有些不同,以前我们两个并未深交,所以我没有对你说过这些,但就在最近,我发现你已经渐渐侵入了我的生活,所以我必须做个了断。”

苏恪见她神情渐渐严肃,便也预感到了什么,眼眸暗了暗,他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我是独身主义者,我很讨厌家庭,之后也不会结婚,所以我们没有可能,以后,也就不要再见面了,即使见了,也还是装作陌生人比较好。”

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说出这些话后,两个人都久久的沉默,直到身体都隐入黑暗。

“好,我知道了。”苏恪终于开口,他的嗓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是你有没有发现,当你向我说出这些的时候,就已经代表着,你同样也对我动心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顾薏抿了抿嘴唇。

“你这么优秀,之前一定有过很多人追吧?你拒绝他们的方式是怎么样的呢?也会这样向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吗?”

“不会。”顾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些发涩。

“有时候,人最难看透的,就是自己的心。”黑暗中,男人继续说道,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又似乎不是:“但我又不忍心强迫你,所以,我尊重你的意见。”

他说着发动了车子:“好了,送你回家吧,你今天一定很累了。”

把新地址报给他后,两人一路沉默着到达了目的地,在楼下停下,他先下车人绕到副驾替她开门。

顾薏低头出来,朝他点点头之后,往前走去。

后头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她刚刚停止脚步回过身来,身子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带任何暧昧色彩的,他轻轻地拥抱了她。

抬手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发顶:“这个拥抱是给十五岁的小顾薏的,她很勇敢,很坚强,用自己的力量克服了困难,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希望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度过所有艰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