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的内容一直围绕着那些未被发现的和未受惩罚的犯罪行为,每个人都轮流着发表自己的看法,班特里上校,他那胖胖的和蔼可亲的太大,珍妮·赫利尔,劳埃德大夫,还有年长的马普尔小姐,那位至今还没开腔的人正是大家都认为在这种场合下最有发言权的亨利·克利瑟林爵土,伦敦警察局的前任局长,他静静地坐在那儿,捻着他的胡子,确切点说是拎着他的胡子,似笑非笑,像是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大终于开了口,“如果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要向你表示抗议,是有许多的犯罪行为未受惩罚还是根本就没有?”
“你像是想起了报纸上的标题,班特里太大,‘苏格兰场又一次失去了嗅迹,’随后是一系列未揭开的谜。”
“我想,这类案子毕竟是少数。”劳埃德大夫说。
“是的,正是如此。数百宗案子揭案,受罚的罪犯很少被传媒大事渲染,但这还不是问题的所在,对吧?当我们在谈及未被发现的犯罪和未受惩罚的罪犯时,它涉及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未被发现的犯罪属于伦敦警察厅不知情的,也就是没人来报案的那一类。”
“我想,这类案子为数不会很多。”班特里太太说。
“是吗?”
“我认为,”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说道,“数量不会少。”
这位可爱的老小姐,用她那种过时的语言,使她的结论听起来十分地肯定。
“亲爱的马普尔小姐。”班特里上校说。
“明摆着的嘛。”马普尔小姐说,“大多数人都不够聪明,笨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发现,但也有那么些聪明的人,除非你天生就有很好的心理素质,否则一想到他们可能干的事你就会浑身发抖。”
“是的,确实有很多人一点儿不笨。大多数的罪案被侦破都是因为一点点的拙笨,每一次罪犯们都对自己说,要不是出那么一丁点儿的差错,谁会知道呢?”
“这就很严重了,克利瑟林。”班特里上校说,“真正很严重。”
“是吗?”
“什么意思?当然是的,是很严重。”
“你们说未受惩罚,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可能如此,但法律之外还有因果报应,虽说散播罪孽的人终收恶果有些老生常谈,然而,依我之见,没什么比这更正确的了。”
“也许,也许吧,”班特里上校说,“但那并不能改变问题的严重性,呃……严重性。”他停了一下,有些接不上气来。亨利·克利瑟林爵士笑了笑,说:
“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毫无疑问都跟你的想法一样,然而,你们知道吗?重要的不是谁有罪,而是那些无辜的人,很少有人认识到这一点。”
“我不明白。”珍妮·赫利尔说。
“我理解,”马普尔小姐说,“当特伦特太太发现钱袋里少了两个半先令的时候,最值得怀疑的是每天都来打扫卫生的那个女人,阿瑟太大。特伦特一家自然认为是她拿了钱,但这家人很善良,阿瑟太太又有一大家人要供养,丈夫还酗酒。因此,他们不想把事情搞大,但他们对她的态度与以往不一样了。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不再把房子交给她管理,这对她来说确实不正常,其他人也开始察觉到这种变化。突然有一天发现是家庭女教师干的,特伦特大太亲眼看见她溜进了房间,这纯属巧合,我把它叫做天意。我想亨利爵士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大多数人只对谁偷了钱感兴趣,而最终被抓出来的往往是人们不曾想到的人,就像侦探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而那位视名誉为生存第一条件的阿瑟太大却什么也没干。你说的就是这意思,对吧?亨利爵土。”
“是的,你准确地诠解了我的意思。你提到的那位打杂女工还算走运,她的无辜终被认识,而有些人则不得不终承受那些毫无依据的怀疑。”
“这是不是让你想起了某个案子,亨利爵士?”班特里太太马上问。
“我确实想起了一桩案子,班特里太太,一桩很悬的案子,我们都知道凶手是谁,就是找不到证据。”
“我猜用的是毒药,”珍妮喘着气,“不留任何痕迹。”劳埃德大夫不停地动着,亨利爵士摇摇头。
“不,亲爱的小姐,不是那种美国南方印第安人神秘的毒箭,我倒希望如此。我们碰到的问题比这要平常得多,平常得无法证明罪犯有罪。一个老人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脖子,这种不幸的事故每天都有发生。”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亨利爵土耸耸肩,“也许是有人从后面推他下去的,也许是楼梯间拴了一根绳子什么的,事后又仔细地把绳子收了起来。我们永远不得而知。”
“这么说你认为那……那不是一次意外,对吧:可理由是什么呢?”大夫问。
“说来话长,但……是的,我们肯定那不是一场意外,我已经说了,根本无法让谁对此负责,所有的证据都站不住脚,但事情还有另外一面,这就是我下面要讲的。有四个人与此有牵连,其中只有一人有罪,另外三个则是无辜的,除非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的话,这三个人将一辈子生活在可怕的被人怀疑的阴影中。”
“我看,”班特里太太说,“你最好给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长话短说,”亨利爵士继续道,“省掉开始那一段,因为那涉及到德国的一个秘密社会——黑手党,克莫拉阵线之后的一个组织,人们通常把他们看成是与克莫拉类似的组织。他们有组织地进行敲诈和从事恐怖活动。战后,好像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这样的组织,而且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无数的人成了他们的牺牲品,官方的打击行动收效不大,因为组织内的秘密防范很严,几乎无法找到敢于背叛的人。”
“在英国很少有人知道有关这一组织的情况,但在德国,人们都给吓呆了,然而,该组织最终还是土崩瓦解了,原因是由于一个人的不懈努力。此人就是罗森博士,他曾经是一个很有前途的秘密工作者。他打入该组织,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并渗透到了他们的核心成员中,在捣毁这一组织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结果是他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最明智的办法是让他离开德国,至少得离开一段时间。于是,他来到英国,柏林方面给我们来了封信。我们进行了一次私人会晤。他的态度很平静,且安之若素,他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他们肯定能找到我,亨利爵士,’他说,‘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他身材魁梧,头脑清晰,声音低沉,只是那一点点喉音能让你判断出他的国籍。‘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已经无所谓了。我有准备,接受这差事本身就是冒险,任务已经完成,这一组织已无法再建立起来了,但组织中还有许多成员仍然逍遥法外,他们会采取他们惟一的报复手段,那就是要我的命,这仅仅是个时间问题。我只希望时间拉长点。你也知道我正在收集编纂一些非常有趣的材料——我生命的结晶。我想,如果可能的话,完成这项工作。’
“他说得简单明了,语气间充满了庄严,我只有叹服的份儿,我告诉他说我们会严加防范的,然而他对我的话却不屑一顾。
“‘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我的。’他重复道,‘这天来临的时候,你用不着自责,我相信你已竭尽全力了。’
“随后,他谈了他的计划,这计划再简单不过了,他打算住在乡下不受打扰,继续他的工作。他选了萨默西特的一个小村子,叫金斯格纳顿,离那儿七英里外有个火车站,除此之外,它与世隔绝。他买下了一座迷人的房子,做了大量的改造之后,他非常满意地住了进去。同他一起住进这房子的人还有他的侄女格里塔,一位秘书,一个已忠心耿耿地跟了他近四十年的德国女佣,一个干外面杂活兼花匠的本地男人。”
“四个嫌疑犯。”劳埃德大夫轻声地说。
“完全正确,四个人都有嫌疑,这无须多言。过了五个月平静的生活之后,灾祸终于发生了。一天早晨,罗森博士从楼梯摔了下来,半小时后才被发现,发现时他已经断了气。事故发生的当时,格特鲁德太太正在厨房里,门关着,她什么也没听见,她是这么说的;弗罗莱因·格里塔正在花园里种某种鳞茎植物,这也是她自己说的;那个花匠多布斯正在花园中的小屋里喝着他的早茶,他是这么说的;秘书外出散步去了,同样,也是他自己说的。没有人在出事现场,也没人能作对方不在现场的证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外面来的人是无法得手的,在像金斯格纳顿这样的小村子里,陌生人绝对要被发现。前后门都是锁着的,家里的每个人各自都有一套钥匙。因此,范围就缩小到这四个人身上。每个人都无可怀疑——格里塔,他亲哥哥的女儿;格特鲁德,四十年忠实的仆人;多布斯,一个从未离开过金斯格纳顿的人;还有查尔斯·坦普尔顿,那个秘书……”
“对了,”班特里上校说,“他有可能吗?在我脑子里,他是最值得怀疑的人,你了解他吗?”:
“正是因为我了解他,才把他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的,至少当时是这样的。”亨利爵士低沉地说,“查尔斯·坦普尔顿是我们的人。”
“哦!”班特里上校说,有些吃惊。
“是的,我要派人保护罗森博士,但又不能太惹眼,罗森也确实需要一位秘书,我让坦普尔顿去担任这一工作。他是位绅士,德语说得很流利,是一位很干练的人。”
“那么,你怀疑谁呢?”班特里太太迷惑不解地问,“每个人似乎都……都不可能。”
“是的,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你也可以从另一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弗罗莱因·格里塔是他的侄女,且非常可爱。但战争让我们无数次地看到兄妹之间、父子之间反目为仇的例子。那些可爱的弱女子的所作所为,你连想都不敢想,同样的情形也适用于格特鲁特,谁知道导致她与主人反目为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也许是一场争吵。四十年的忠诚积下的宿怨,那个阶层年纪大的妇女有时有着惊人的怨恨。多布斯呢?能不能因为他与这家里的人没有联系就把他排除在外?有钱能使鬼推磨,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最容易接近且被收买。”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从外面传来了某个口信或命令。否则怎么会有五个月的豁免?这个组织的成员一刻也没有停止活动,他们只不过还没有完全肯定是不是罗森背叛了他们,他们一直等待着,直到排除所有可能疑点证明了他的背叛行为的时候,一切都清楚了。于是他们给门下的卧底人员下了命令——‘杀’。”
“太险恶了!”珍妮·赫利尔说道,打了个寒颤。
“但这个密杀令是怎么进来的呢?我试图找到答案,那是惟一解决我的难题的希望,这四人中肯定有人以某种方式与外界有联系。我很了解他们的规矩,命令一来,就不能延缓,必须马上执行,这是黑手党的惯例。
“我开始做深入的调查。调查的方法你们可能会认为仔细得有些可笑。那天早上有谁到过那房子,我任何人也没放过,这儿是名单。”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卖肉的送一些羊颈肉来。经调查没问题。
杂货商的送货员送来一袋玉米粉,两磅糖,一磅黄油,一磅咖啡。经调查,没问题。
邮递员给弗罗莱因送来两份通知;格特鲁德的一封来自本地的信;罗森博士三封信,其中有一封上盖的是外国的邮戳;两封坦普尔顿的信,其中有一封也是外国邮戳。
亨利爵士停了下来,从信封里抽出一扎文件。
“你们一定有兴趣亲眼看看这些东西,有关人员把他们交给了我,有些是从废纸篓里找到的。无须说,我已找专家鉴定过是否用了隐形墨水,如此等等。没有类似那种令人激动的事存在。”
大家围拢在一起看这些信。那两份通知来自一个苗木培养工和伦敦一家有名的毛皮公司。罗森的三封信有两份是账单,一份是本地购花木种子的,另一份是在伦敦购玩具的。那封外国邮戳的信这样写道:
亲爱的罗森:我刚从黑尔默思·斯帕思家回来。前几天我碰到了埃德加·杰克逊,他与阿莫斯·佩里刚从齐陶(Tsingtau)回来。说实话,我真有些嫉妒他们。我告诉他有关你的事。我以前就服你说过,要提防某个人,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尽管你不同意的看法。’
乔治(Georgine)敬上
“坦普尔顿的两封信中有一封也是账单,你们已看到了,是他的裁缝寄来的。另一封是一位德国的朋友寄来的。”亨利爵土继续说,“不幸的是,他是在出去散步的时候拆开信的,看完后当即就把它撕碎扔掉了。最后,我们来看看格特鲁德的信。”
亲爱的斯沃茨太太:我希望你迫切能来参加礼拜五的联欢会。牧师说欢迎你来非常,一个人或者家人。你送我的火腿,好的非常,谢多了,希望你好好的。提醒你再次,星期五见。
埃玛·格林
劳埃德觉得这信写得有些好笑,班特里太太也有同感。(因为写信的人文化不高,字里行间有许多语法错误。)
“我认为这最后一封信可以排除在外。”劳埃德大夫说。
“我也这样想,”亨利爵士说,“但为防万一,我查证了是否有一个叫格林的太大和一次教堂联欢会。不得不仔细点。”
“我们的朋友马普尔小姐就经常这样讲,”劳埃德大夫笑着说,“你走神了,马普尔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真是不中用了,我一直感到纳闷,给罗森那封信里……”
“说实话‘(Honesty)’中‘实’字的H为什么要大写?”班特里太太接过话头。
“确实是的,哦!”
“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我想你们也许注意到这一点。”
“在那封落款是乔治的信中有某种警告的暗示,”班特里上校说,“一开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还注意到乔治是在警告他提防某人,可这人是谁呢?”
“这封信是有些怪。”亨利爵士说,“据坦普尔顿讲,罗森博士早饭时打开的信,看完后,把信扔给桌那头的坦普尔顿说,他根本就连这小于的模样都不知道。”
“但不是什么小于,”珍妮·赫利尔说,“最后的落款是乔治娜(Georgina)呀!”
“不一定,也许是乔治伊(Georgey),但看上去确实像是乔治娜,给我的印象反正是男人的笔迹。”劳埃德大夫说。
“瞧,这就有趣了。”班特里上校说,“罗森从桌子的这一头把信扔给了那一头的坦普尔顿,装着不知情的样子,是想看看这些人的表情,谁的表情呢?女人的?还是男人的?”
“或许就是想看看那厨娘的表情。”班特里太大说,“她那天早上说不定就在餐厅里侍候早餐呢,但我没搞懂的是……太怪了。”她看着信皱起眉头。马普尔小姐坐在她旁边,伸出手与班特里太大一起拿着信在那儿轻声交谈。
“为什么坦普尔顿要把他的那封信撕掉呢?”珍妮·赫利尔小姐突然问,“好像……噢!我不知道……好像不太正常。他怎么会有从德国来的信呢?当然了,他不是怀疑对象,你前面已说过他是你们的人。”
“但亨利爵土并没说不能怀疑他。”马普尔小姐马上说,停止了与班特里太大的交谈,抬起头来,“他说了,有四个嫌疑犯,这里就包括了坦普尔顿先生,是这样吧,亨利爵士?”
“是的,马普尔小姐。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永远也不要说某人不值得怀疑。我刚才给你们说了这四人中只有三人可能有罪,实际上这种想法靠不住。当时,我把坦普尔顿与其他三位区别对待,但通过反省我刚才说的那条规则后,我把他列入了嫌疑犯中,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无论在军队里,还是在警察队伍中,内部总有一定数量的叛逆者,尽管他们痛恨承认这一点。因此,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开始调查查尔斯·坦普尔顿。
“刚才赫利尔小姐提的问题,我也同样问过自己。这家里为什么唯独只有他不能出示那封信呢?还有,那封信的邮‘戳是德国的。他为什么会有从德国来的信呢?
“这最后一个问题确实有些天真。我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再简单不过了。他母亲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德国人,信是德国的表妹寄来的。这下,我了解到了以前我不知道的情况,查尔斯·坦普尔顿与德国人有联系。这使他上了嫌疑犯的名单,事实就是这样。他是我的人,一个我喜欢和信赖的小伙子。公正点讲,我得承认,他的嫌疑最大。”
“但事实终究是事实。不知道,不知道呀……十有八九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这不单是惩治一个罪犯的问题,对我来说这比惩治一个罪犯重要一百倍,这也许就此毁了一个正直青年的前程……只是因为怀疑,那种我不得不面对的怀疑。”
马普尔小姐咳了几声,轻声说道:
“那么,亨利爵士,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脑子里一直想着的是坦普尔顿干的,对吗?”
“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的。从理论上讲,四个人都同样有嫌疑,但事实上却有差别。比如说吧,多布斯,我也怀疑他,他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当他的花匠,村里的人都认为罗森的死是场意外。格特鲁德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最多只会改变弗罗莱因·罗森对她的态度,就算是这样,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弗罗莱因·格里塔·罗森嘛……现在,我们到了案子的关键部分。格里塔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坦普尔顿又是位相貌英俊的小生。五个月来,他们一同被扔进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且没有什么娱乐,不可避免地,双双堕入爱河。尽管他们口头上没说出来。
“之后灾难降临。在我返回伦敦后的头天还是第二天,离现在大约有三个月吧,格里塔·罗森来探望我。她正在处理她叔叔的种种后事,卖掉了房子,打算回德国。那时我已退休,她知道的,她来造访我完全是为了私事。一开始她有些闪烁其词,但后来还是和盘托了出来。她想听听我的看法。那封有德国邮戳且被坦普尔顿撕掉的信一次又一次地困扰着她。那信是否与此事无关呢?她要是知道就好了,这样也就能肯定他与此事是否有牵连。”
“看见了吗?与我的感受一样,想要相信,但可怕的潜在的怀疑把这种信任冲击到脑后,然而这种信任又顽强地存在着,我对她直言不讳,也请她跟我说实话,我问她是否真正地喜欢查尔斯,查尔斯也喜欢她。
“‘我想是的,’她说,‘哦,是的,我知道我们彼此都喜欢对方。我们在一起时是那样的快乐,每天都过得那么好。我们知道,我俩都知道,用不着急,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对我说他爱我,我也会告诉他我爱他。一切的一切,你猜都猜得到,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们之间出现了阴影,关系变得紧张。当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他也有同感,我们彼此都对自己说,要是我能确定对方是无辜的就好了。这就是我来我你的原因,求你对我说:请你相信无论是谁杀了你叔叔,但决不会是查尔斯。坦普尔顿。说呀,哦:跟我说呀,求你,求你了!”
“真该死,”亨利爵士说着,嘭地一声往桌子上击了一拳,“我无法对她那么讲,他们会越来越疏远,他们彼此怀疑,这种怀疑像幽灵一样飘移在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驱散。”
他倒在椅背上,脸色铁灰,十分的疲倦,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无计可施……除非……”他重新坐了起来,一丝异想天开的微笑掠过他的脸,“除非马普尔小姐能帮我们,你不会拒绝吧,马普尔小姐?我有一种感觉,你肯定能从那封提到教堂联欢会的信中看出些名堂来的。这封信是否也让你想起了什么人或什么事,能使这案子真相大白,你能帮帮这两个不幸的年轻人吗?他们是如此地渴望幸福。”在他那异想天开的微笑下面是诚心诚意的求助,对这位柔弱的过时的老处女的心智他的评价越来越高,他带着期望的目光看着她。
马普尔小姐咳了几声,理了理她的花边。
“这是让我想起了安妮·波尔特尼。”她承认,“当然了,那封信在我和班特里太太看来再清楚不过了,我不是指教堂联欢会的那封信,而是另一封。你们一直住在伦敦,从来没做过园艺方面的话儿。亨利爵士,不知你是否注意到……”
“嗯?”亨利爵士说,“注意到什么?”班特里太太拿出那份花种清单打开,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
“Dr.Helmuth Spatll,一种极好的纯正的丁香花,花茎很长,尤其适于花园装饰和剪花,非常的漂亮。
“Edgar Jackson,一种花像菊花一样的漂亮植物,花呈砖红色。
“AmosPerry,花特别红,最好的装饰用花。
“Tsingtau 绝妙的桔红色花朵,花园花卉中最耀眼的植物,也是剪花的最佳品种。
“Honesty……”
“还记得这个词打头的字母是大写的吗?”马普尔小姐小声说道。
“Honesty,一种形态完美的花卉,有玫瑰色和各种白色。”
班特里太太丢下这张花卉目录,用强烈的口气说:
“Dahlias!”
“这些花名的首写字母拼起来就是‘死亡(DEATH)’。”马普尔小姐解释说。
“但这封信是给罗森博士自己的呀!”亨利先生反驳道。
“这就是整个事件中最高明的部分。”马普尔小姐说,“警报正是在这里面,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里面全是他弄不借的名字,他会怎么做?他只能把信递给他的秘书。”
“然后,总之……”
“噢,不,”马普尔小姐说,“不是秘书,你们想想,如果是秘书干的,我们永远也别想找到这封信,就冲这点也说明不是他干的。他怎么会把这封信留下来,而把另一封盖有德国邮戳的信撕掉呢?他的无辜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用这个词——毋庸置疑的。”
“那么是谁干的呢?”
“只有一种必然,就像世界上许多的必然一样,早餐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必定——在那种情况下是很自然的事——伸手接过那封信。事情就是这样,还记得同一天她也同样收到一份苗木清单吗?”
“格里塔·罗森,”亨利爵士一字一顿地说,“那么她对我的探访……”
“先生们是永远也看不透这类事的,”马普尔小姐说,“而且恐怕他们常常会想我们这些老女人都是……都是猫。我们以我们的方式去观察问题,但事实就是如此:同一性别的人对自己的同类最为了解。我从来认为两性之间在理解上是有差异的,年轻的坦普尔顿对格里塔·罗森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他怀疑她,仅仅是通过直觉,且无法把这种怀疑掩藏起来。我认为那位女士探望你纯粹是出于恶意。她已经完全安全了,她特地来找你,是想把你的怀疑栽在坦普尔顿的头上,在她找你之前你也吃不准是不是他干的。”
“我肯定她没那么说……”亨利爵士说。
“先生们永远也看不透这些女人的小把戏的。”马普尔小姐平静地说。
“那姑娘,”他顿了顿,“犯了谋杀罪,却没有遭到警方的逮捕。”
“不!不,亨利爵土。”马普尔小姐说,“她逃不掉的,你我都坚信这一点。还记得你前面说过的话吗?不会的,格里塔·罗森逃不脱惩罚的。首先,她肯定结交了一帮可疑的人。这些人专门从事敲诈和恐怖活动,与他们为伍决不会有好下场,最后的结果会更悲惨。正如你所说,人最好不要起犯罪的念头。我们应该去关心那位无辜的坦普尔顿先生,我敢说他正准备跟他的德国表妹结婚呢。他把她给他的那封信撕掉了,这的确值得‘怀疑’,今天晚上我们一直都在用这个词,但在这儿的含义却完全不同。看起来他是伯另一个姑娘会看到或者问他要这封信看。我毫不怀疑他们之间是有段浪漫史的。现在我们再来看看多布斯,我敢说,他与此事没多少联系,他惟一想的就是十一点钟的早茶。再说说那位可怜的老格特鲁特太太,她让我想起了安妮·波尔特尼,可怜的安妮,五十年的忠诚换来的却是怀疑她偷了兰姆小姐的遗嘱,尽管毫无依据,但那颗忠诚的心破碎了。她死后,在一个秘密的抽屉里的一个茶叶盒里发现了那份遗嘱,是兰姆太大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把它藏在那儿的,但这对安妮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正是为此,我才特别关心那位德国老太太,一个人老了以后,特别容易受到伤害。比起坦普尔顿来,我更为同情她。坦普尔顿年轻漂亮,深得女人的青睐。你要给她写信的,对吧,亨利先生?告诉她,她的清白已得到证实,主人死了,她会认为自己也是嫌疑犯。噢,再往下想,我会受不了的。”
“我一定给她写信,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你知道,我一直没完全了解你,你的外表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的外表,我得说,一定跟不上时代。”马普尔小姐说,“我从未离开过圣玛丽米德。”
“但你却解开了可以称得上是跨国的谜案。”亨利先生说,“我对你是心悦诚服。”
马普尔小姐脸有些红,但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我们那个时代,我们受的是正统的教育。我姐姐和我有一位德国教师,她叫弗罗莱因,一位多愁善感的生灵。她教我们许多花的语汇,现在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很迷人。比如,黄色的郁金香代表没有希望的爱情,翠菊表示我因嫉妒而死于你的脚下等等。那封信的落款是乔治(Georgine),用德语说则是Dahlia。知道此词的含义,整个事情就清楚了。要是能想起这词的意思就好了,哎,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我这记忆力是大不如以前了。”
“不管它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死亡’。”
“不是的,糟透了,不是吗,这世上有许许多多悲惨的事。”
“是这样的,”班特里太大说着,叹了口气,“所幸我们还有花,还有朋友。”
“你们注意到了吗?她把我们这些朋友排到了花的后面。”劳埃德大夫说。
“有个男人每晚都往剧院里给我送紫色的兰花。”珍妮梦呓般地说道。
“这表示‘我等待你的恩宠。”’马普尔小姐兴高采烈地说。
亨利爵士发出一阵特别的咳嗽声,把头转向一边。
马普尔小姐突然大声说:
“想起来了,Dahlias的意思是‘背信弃义,歪曲。’”
“太对了,”亨利爵士说,“一点没错。”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