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下午,清脆的电话铃声,在宁静的家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两次……三次……
真沙子坐在自己房间里的书桌跟前,纹丝不动地侧耳倾听着。
四次……
父母应邀,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了;已经就职工作的哥哥,也在上午就出去了。因此,现在家里只有真沙子一个人,不管怎么样,由于真沙子的房间,距离走廊拐角处的那架电话机最近;所以,只要真沙了在家,率先拿起电话听简的,多半便是真沙子。
等到第七次电话铃声响过之后,她站起身来,朝走廊跑去。
电话铃声执拗地响个不停,她拿起听筒,轻轻地放到耳朵上,对方默不作声。虽然从听筒里面,似乎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吸声,但是,无法判明这究竟是谁。
“喂,喂?……”
仍然无人回答。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传来了对方搁下听筒的“咔嚓”一声,真沙子又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不出所料,跟昨天夜里一模一样!
昨天半夜零点三十分左右,已经遇到过两次这种事了。两次都是如此,真沙子刚一开口,对方就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自从昨天半夜接过电话后,真沙子左思右想,考虑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拨了荣子家的电话号码。因为她总有些怀疑,这迷一般的不开口的电话,就是荣子打来的。
但奇怪的是,无论真沙子怎样呼喊,对方电话也没人答话。真沙子连续拨打了五次电话,眼看已将近凌晨一点了,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只得作罢了。
真沙子坐在椅子上,书桌上摊开着一本刚读了个开头的科林·威尔逊的小说,但她却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连日来都是秋季特有的那种阴天。在白茫茫的云层下面,新建住宅区的楼房,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不时传来郊外电车那倦怠似的声响。
她疑心昨天半夜里,打电话来的就是荣子,这也是不无道理的。
自从那次在大学附近的国营电车站台上,险些被推落铁轨以来,已经八天过去了。虽然当时因为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与荣子相似,而使真沙子大吃一惊,但毕竟还不能很有把握地断定,这确是属于荣子所为。也许那个女人的身材与服装,恰好与荣子相仿,再说,当时既没有看清楚其相貌,也不可能目睹对方的作案过程。
然而意外的是:五天以后的一个傍晚,真沙子又遇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事件。
真沙于的家庭住宅,被一片田野树林所包国着,因此,从私营铁路车站下车后,还要步行十五分钟左右,才能赶到家里,途中还有好几处没有住宅的荒僻地段。
那天,真沙子下午四点钟下课后,参加了俱乐部的集会;然后又同寺井一起,吃了点果酱夹咸肉的甜饼,步行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钟左右了。
如同蓝黑色墨水般缓缓流淌的暮霭,笼罩着行人稀少的路面。沿着灌溉水渠悄悄步行的真沙子,忽然感觉到;在右侧那道不太高的堤坝坡上,似乎有谁在蹑手蹑脚地、悄悄挪动着身体。她刚一抬头仰视,只见一块比脑袋还要大一圈的石头,骨碌碌地急滚而卞,转跟间就沉重地硒在身后的路面上。
真沙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恐地停住了脚步。就在这时候,她清楚地看到:一个身穿粉红色衣服、体形削瘦的女人的背影,在堤坝的草丛中,迅疾跑向了远处,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她感到,那女人在肩头晃动的卷曲的长头发,与上次在国营电车坫台上发现的女人完全吻合。虽然这次也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但疑心那就是荣于的直感,却越发地强烈了。荣子平时最爱穿粉红色的衣服,何况这天在学技里遇到荣子时,她穿的好像也就是这种款式的粉红色连衫裙。
并且,为什么只有当我跟寺井在一起暍咖啡、或吃点心什么的消遣之后,才发生这种事情呢……
直到现在,荣子还爱着寺井吗?也许是看到我们在一起,那贱女人就心生嫉妒吧……
真没想到,当时自己对寺井说的那句,并没有什么明确表示约话,现在居然变成了极其可怕的暗示,至今仍在心中回荡不已。
万一,她竟然要谋杀我的话……
由于还缺乏确凿的证据,并且怀疑的内容又非同寻常,因此,真沙子即使在学校与荣子相遇,也无法贸然启口询问。再说,这个星期内,荣子好像经常逃课。纵然碰巧遇见了,也不知道是否是出于偶然,她总是跟着别的同学厮混在一起,就连从容不迫地和她讲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真沙予与荣子在高中时相交颇契,堪秣挚友,但进入大学以后,各自都又交上了新的朋友,荣子果真是两次企图谋害我吗?……
昨天半夜打来的奇特的电话,是表示对我今后行动的警告吗?……或者,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真沙子缓慢地站起身来,关上窗户并且锁上房门。锁门时的这个动作,使得真沙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跟荣子坦率地交谈一下吧!……
可以料想,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那个恐怖计划的失败的,但只要能面对面地进行交谈,多少总可以探测到一些,对方的心理活动吧。
假如荣子是因为误解而忧虑过度,那就不得不把自己与寺井的真正关系,和盘托出了吧。
对,一定能互相理解的。我们是有着三年多交情的好朋友,而比什么都重要的是,两人同样是十八岁!……
一旦下定了决心,真沙子就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了。她把大门钥匙,藏在那只橡胶做成的花盆的背阴处,就离开了家里。
荣子的家也在郊外,但由于电车线路的所有权不同,所以,必须先乘一段私营电车,接着换乘国营电车,然后再搭乘另一家公司的私营电车。这样,路上大约需要用掉一个半小时,到达荣子家附近时,已将近傍晚五点了。
这儿是高级住宅街,即使放在市内,也属于屈指可数之列,与那些两旁罗列着杂七杂八的店铺的商业街迥然不同,傍晚时分,这里已经是一片寂静,简直有些阴森森的感觉。在白色的水泥道路的两旁,竖立着石墙和高高的树篱笆,各种不同风格的建筑物音乐可见。
荣子的家,是一幢西洋式建筑物,在深奶油色的墙上,镶嵌着装饰性的石块,黑色石块砌造的粗烟卤、和倾斜度很大的瓦屋顶,带有一种独特的重量感,四周弥漫着略显阴郁的异国情调的气氛。
真沙子走上了一条用砂石铺成的私宅小路,两旁栽种着成排的喜马拉雅杉树。打量着自己从高中时代开始,就来玩过好几次的这幢住宅,一丝淡淡的怀旧之情油然而生:上了高三以后,在高考复习期间,荣子父亲曾多次邀请我们好儿个同学,到他这儿来吃晚饭。有一次,她父亲还在豪华饭店的餐厅里,以丰盛的午餐,招待了真沙子和荣子。当时,自己刚从学校,参加完模拟考试回来,席间还有一位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他是荣子父亲的亲密部下……
往事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地浮现了出来。
荣子的父亲,是一家名闻遐迩的商业公司的高级职员,似乎也是个具有丰富的海外生活经验的人。记得曾听荣子说起过,父亲目前正在墨尔本新建立的分公司,指导职员们开展工作,要到一切都走上正轨,才能够离开那儿,预计今年秋末即可回家。
荣子的家里,还有一个在上高中年级的弟弟,以及刚四十岁出头的继母。荣子姐弟两个的生身母亲,是荣子上初中时因病去世的,大约三年之后,荣子上高二那年春天,父亲娶了后妻。真沙子在荣子家见到过她两、三次。那是个身材高大,肌肤细腻,略带西洋情调的,莴雅超俗的女人。但是,连真沙子都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荣子,似乎存在着很重的戒心。
在雕花的桃花心木大门前,真沙子按响了蜂鸣器。奇怪的是,这时候在真沙子的心中,并无紧张和警惕的感觉,也不觉得有什么恐怖感。这大概是由于真沙子具有遇事不慌的性格的缘故吧,何况,一旦来到值得回忆的朋友的家门口,就不由得感到,最近自己的那些推测,以及亲身经历的事情,仿佛全都成了远离现实的幻影。
真沙子接连按了三次,蜂鸣器在住宅内,断断续续地响着,但是,并没仔人出来应答。
要是家里没人,那就没办法了!……
真沙子试着扭动了门上的把手。于是,没有上锁的沉重的大门,缓缓地向里面启开了。
然而,住宅内却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对不起,有人吗?……”真沙子高声喊叫着,但无人回答。
真沙子返身关上大门,环视着四周:右侧那排喜马拉雅杉树的尽头处,就是庭院的入口,庭院里的萆坪边上,栽种着一丛丛灌木,用富有光泽的石块,建筑而成的西欧式亭台楼阁掩映其中,隐约可见。
真沙予慢慢地走进庭院入口处,打量着庭院内的景色:纤细繁茂的高丽草,在晚风的轻轻吹拂下,摇曳起伏,宛如波浪;已经隐入暮色之中的亭阁方向,显得有些昏暗,冷清清的不见半个人影。
荣子家里,一般是不雇佣人的。大门敞开着,蜂鸣器响了好几次,也不见应答。不难想象,这多半是只有荣子一个人在家。要是完全没有人,大门应该是上锁的,而继母在家则会立刻就迎出门来。
荣子的房间在二层楼妁里侧。也许她正在听唱片或午睡,因此,没有发觉蜂鸣器的响声。
真沙子在庭院入口处,伫立了大概五分钟左右,仍然没有见到有谁出来,便径直走了进去。她脱下鞋,轻手轻脚地走上了楼梯口。花费了一个半小时,才终于来到了这儿,要是白跑一趟,未免太冤枉了。
真沙子走过了装饰着版画的楼梯口,和有着精雕细镂的花纹栏杆的走廊,只见好几扇房门,都悄然无声地关闭着。她感受到,周围弥漫着这种高级别墅住宅,所特有的神秘气氛。
她沿着笔直的走廊,向里走去,一边往上跨着楼梯的台阶,一边试着喊道:“荣子!……”
来到荣子房间那扇白色的门前时,真沙子才意识到,自己是擅自闯入了私人住宅,顿时觉得有些后梅和害怕。也许是因为房门内和二楼的走廊,都过于寂静了吧。
真沙子索性重重地敲了敲房门,向里喊着:“荣子,我是真沙子呀。——怎么,不在家吗?还是在午睡呢?……”
仿佛是被自己强作镇静的声音所推动,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果然不出所料,荣子睡在床上。一条薄薄的被子盖到胸前,仰面朝天平躺着。可是,仅仅在极为短促的一瞬间,真沙子就几乎是凭自己的本能,迅速地觉察到,荣子并不只是在午睡。
真沙子走近了纹丝不动的好朋友的身边。那张让人联想到西洋式洋娃娃的娇小的脸庞,显得异常苍白,铺着玫瑰色桌布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崭新的信封和两件白色的物体。这些立刻就映入了真沙子的眼帘。信封正中,以真沙子所熟悉的那种歪歪扭扭的宇体,写着“遗书”二宇。
“混蛋!……”真沙子失声惊叫起来,她隔着被子,使劲地推搡着荣子。但是,荣子那纤弱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简直象毫无抵抗力的软体动物一样。
这时,真沙子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并发觉荣子脚跟处的绒线毯,渗出了一大片血迹。由于血液已经被粘贴在床内侧的刺绣、和深颜色的阿拉伯线毯所吸收,因此一时不太容易被人发觉。
真沙于赶紧锨起了被子。只见躺在床单上的荣子的左手,向外平仲着,从手腕周围,一直到穿着睡衣的身体下面,都渗进了令人鮍目惊心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