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那个伦敦警察厅的警察横在月台上等我们,热情地迎接我们。
“唔,波洛先生,好。我想你是有兴趣参加此事了。谜中之谜,是不是?”
他这话使我觉得贾普已经完全迷惑了,他希望在波洛那儿得到点暗示。
我们坐进贾普的车子,开到克劳夫兰。那是一间白色四方形的房子,外表看来不太显眼,上有蔓草覆盖着,其中包括星形的黄色茉莉,贾普和我们一样地抬头仰视那些黄色茉莉。
“写那些字真有点怪里怪气的,可怜的老家伙。”他说,“也许是幻觉吧,他以为他自己在室外。”
波洛对他笑笑。
“我的好贾普,那是个什么案子?”他问,“意外或谋杀?”
这问题似乎使这位督察有点窘。
“哼,如果不是那个咖喱问题的话,我一定把这案件归之于意外,根本不可能把一个活人的头放进火里——哼,他会尖叫得把屋顶都掀了。”
“啊!”波洛低声说,“我真笨,比笨蛋还笨三倍!你比我聪明多了,贾普。”
贾普被这个恭维吓了一跳——波洛通常是最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贾普脸色涨红了,低声说着还有一大堆疑虑之类的话。
他带我们穿过房间,到达悲剧发生的地点——派特先生的书房。这个房间很宽敞,屋顶很低,有满是图画的墙壁和大大的扶手椅子。
波洛马上主要到铺石阳台上面的窗子。
“这个窗户没关吗?”他问。
“当然,这是关键所在。医生离开这房间时,他只是掩上了门,没关。第二天早晨,人们却发现门锁着。谁锁的?派特先生阿林说窗户不仅关着,还闩了。昆丁大夫觉得窗户关着没错,但并没闩上,不过,呀又不十分肯定。如果他能肯定的话,事情就会有很大的不同了。如果这个人是被谋杀的话,那么,一定有人经由窗户或门进来这个房间——如果是由门进来的话,那就是屋里的人干的,如果是由窗户进来,那什么人都有可能,打开窗户的那个女佣说窗户没锁,不过,她是一个很差劲的人证——她记得任何你要问她的事。”
“钥匙呢?”
“你问得不错。在地上门的残骸中,有可能是从匙孔掉下来的,也有可能是被那个进去的人扔的,也有可能是别人由门缝塞进去的。”
“事实上,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对不对?”
“你说得不错,波洛先生,事实上就是如此。”
波洛不快地皱着眉头,打量四周。
“我看不出什么头绪来。”他低语,“刚才——是的,我好象有了一点眉目,但是,现在又是一片混沌了。我没有线索——命案的动机。”
“年轻的杰若·派特有一个很容易了解的动机。”贾普绷着脸说,“我可以告诉你,他一直很放荡不羁。而且,挥霍无度。你也知道艺术家是什么德行——全无道德观念。”
波洛并没有专心在听贾普对艺术家的大肆非难。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悟的微笑。
“我的好贾普,你是不是要故意混淆我的视听?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怀疑着那个中国人。不过,你很狡猾。你要我来帮你——但是,你却故意使我陷入迷阵。”
贾普大笑。
“逃不过你的慧眼,波洛先生。是的,我承认我判断是那个中国人。原因是那道咖喱是他做的,如果那天晚上他有干掉他主人的意图的话,一次不成功,就会再尝试第二次的。”
“也有可能。”波洛轻声地说。
“但是,动机是什么却使我猜不透。我想是什么野蛮式的报仇吧?”
“我不知道。”波洛又说,“有没有东西被抢?没有东西失踪吗?珠宝,或钱,或文件都没有吗?”
“没有——也不太确定。”
我侧耳倾听,波洛也是。
“我是说,没有什么东西被抢。”贾普解释,“不过,这个老人正在写一本不知关于什么的书。今天早晨,收到出版商要稿的信我们才知道。看来,这书才完成不久。年轻的派特和我上下里外都找过了,但是,一点踪影也没有——他大概藏起来了。”
波洛的眼睛里闪着我很熟悉的绿色光芒。
“这书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想是叫‘中国境内的魔掌’。”
“啊哈!”波洛几乎是喘着气说。后来,他很快地接着说:“让我见见那个中国人阿林。”
那个中国人召唤来了,眼睛盯着地下,拖着脚步走来,辫子摇来晃去的。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阿林,”波洛说,“你主人死了,你难过吗?”
“我很难过,他是个好主人。”
“你知道是谁杀他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警察先生的。”
问答继续着。阿林同样面无表情地描述他怎么做咖喱这道菜。他说,厨师和这道菜无关,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碰过这道菜。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招认这一点的后果。他也坚持说那天晚上通往花园的窗户是闩住了。如果第二天早晨是开着的话,那一定是他主人自己开的。最后,波洛把他遣走了。
“够了,阿林。”这中国人走到门口时,波洛叫住了他。“你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关于黄色茉莉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该知道?”
“那些字下面的记号你也不知道?”
波洛一面说一面身子向前倾,在满是灰尘的桌上迅速地写了什么。我离他很近,因此,在他擦掉以前我已经看到他写什么了。斜斜的一划,向右一条线,然后又一划下来,一个大大的4字。这动作给那个中国人的震撼有如电击。一刹那间,他的脸孔有如一张恐怖的面具。后来,和刚才一样迅速地,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洋溢,重复着他的否认,退下去了。
贾普找年轻的派特去了,只剩下波洛和我单独在一起。
“四大魔头,黑斯丁斯,”波洛叫着,“又是四大魔头。派特是一个伟大的旅行家。也许他书中有四魔头的首脑——第一号李长彦——的所作所为的重要情报。”
“但是谁——怎么——”
“嘘!他们来了。”
杰若·派特是有关很平易近人的年轻人,外表上看起来有点柔软。他留着贴切的棕色胡子,带一条很奇怪的下垂领带。他很从容地回答波洛的问题。
“我和我们的邻居怀契里一家人外出吃饭。”他解释,“什么时候回到家?哦!差不多十一点。你知道,我有一把门锁钥匙,但是,所有的用人都去睡了,所以,我很自然地想我伯父一定也睡了。事实上,我认为我瞥见了中国奴阿林蹑手蹑脚地快速消失于大厅的角落,不过,我想也有可能我是弄错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伯父派特先生是在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你来这里和他住在一起以前?”
“啊!十岁吧。他和他弟弟(我父亲)不合,你知道。”
“不过,他毫无困难地又找到你们,对不对?虽然经过了这么久的分离?”
“是的,我很幸运地看到律师的广告。”
波洛没有再问下去。
接下来,我们去访问昆丁大夫。大体上,他告诉我们的和他在验尸时告诉警方的没什么两样,他几乎没有补充什么。我们去时,他正好和一个病人谈完话,因此,在诊疗室见我们。他看起来是个聪明人。他的夹鼻眼镜和他拘谨呆板的态度很调和,不过,我想他的推理方式应该说是很现代的。
“我希望我能记清窗户到底关了没有。”他坦白地说,“不过,回溯过去的不太可靠的,人会肯定一些根本为曾存在的东西。这是心理学,对不对?波洛先生。你知道,我读过有关于你办事方法的报导!我可以说是你的衷心仰慕者。恩,我想那个中国人是真的把粉末鸦片放进咖喱中,不过,他永远不会承认他那么做的,所以,我们也不会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不过,把一个人的头按进火里——我觉得这不太符合我们这个中国朋友的个性。”
我们走到汉佛市场的主要街道时,我向波洛批评他那最后一句话。
“你觉得他是不是一个共犯?”我问,“对了,我想我们可以信得过贾普,他一定会监视他吧?”(那督察有事进警察局去了。)“四大魔头的使者身手很矫健。”
“贾普监视着他们之中的每一位。”波洛冷冷地说,“从发现尸体后,他们就被紧紧地跟踪着。”
“恩,至少我们知道杰若·派特与这案件无关。”
“你知道的始终比我多一点,黑斯丁斯,真是累人。”
“你这老狐狸。”我大笑,“你从来就不会吐露一点你的想法。”
“老实说,黑斯丁斯,现在这个案件对我来说已经很清楚了——除了‘黄色茉莉’这四个字外——我有点同意你说的,他们和这罪案无关的说法了。假定这层假设成立,你必须判定谁说谎。我已经判定是谁了,然而——”
他突然离开我身边,进入附近的一间书店。几分钟后,他出现了,抱着一个小包包。后来,贾普和我们碰面,我们在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我睡到很完才起来。我下楼到我们订下来的客厅时,波洛已经在那儿踱来踱去了,脸孔因烦躁而扭曲着。
“不要跟我说话,”他摇着一只焦躁的手喊着,“等我知道一切已经没问题——该逮捕的人都到案之后才跟我说话。啊!我的心理学现在一点用途也没有。黑斯丁斯,如果一个人临终写下遗言,那是因为这些训息非常重要。每个人都说——‘黄色茉莉’?房子附近是有黄色茉莉——这些话对破案一点帮助也没有。”
“到底黄色茉莉是什么?看这本书上是怎么写的。听好!”他举起手中的一本薄薄的书。
“我的朋友,深入探讨这个主题十我心惊。到底什么是黄色茉莉?这本书告诉我了,听着。”
他念。
“‘黄素馨根,黄色茉莉。成分:植物硷基黄素馨C22H26N2O8,一种作用像毒芹硷的剧毒;素馨C12H14NO2,作用像番木鳖硷;和素馨酸等。黄素馨根是很有效的中央系统控制抑制剂。它作用的最后阶段会使运动神经末梢麻痹,用剂很重的话,会使人眩晕,丧失肌肉活动能力。致死原因是因为呼吸中心麻痹。”
“黑斯丁斯,你知道吗?一开始时,贾普提到一个活人被人强行按入火中时,我就有个预感。现在,我知道了,被烧的是一个已经死的人。”
“但是为什么?目的何在呢?”
“我的朋友,如果一个人死后,你才开枪打他,或刺杀他,或敲破他的头,他的伤势会很容易使人看出实情来,如果他的头被烧成焦碳,就没有人会想到要去探究他本来原因不明的死因,而且,人会想,一个在晚餐时差点被毒死的人,不太可能会一会儿后有被毒死。谁说谎?这一直是个问题。我决定要相信阿林。”
“什么!”我大叫。
“你觉得意外?黑斯丁斯。阿林显然知道四大魔头的存在——事发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和这命案有关。如果他真的是凶手的话,他一定可以一直维持他那没有表情的脸。所以,我决定要相信阿林,我现在怀疑的是杰若·派特。我想,第四号要找一个久已失去联系的侄子的替身是很容易的。”
“什么!”我说,“第四号?”
“不,黑斯丁斯,不是第四号。当我看完黄色茉莉的介绍时,我看到了事实真相。其实,是事实真相跳到我的眼前。”
“就像以往一样,”我冷冷地说,“不跳到我的眼前来。”
“因为你没用你的灰色小细胞。谁有机会在咖喱里动手脚?”
“阿林,不会是别人。”
“不会是别人?那个大夫呢?”
“但,那是后来的事了。”
“当然,那是后来的事。给派特先上的咖喱里根本没有粉状鸦片,这个老人只是因为昆丁大夫曾提起而起疑,他不敢吃,留下来给他的医疗人员,这医疗人员是他依计划叫来的。昆丁大夫来了,接办化验咖喱之事,替派特先生打了一针——他说是兴奋剂,但,事实上是黄色茉莉——一种毒剂。当毒性开始发作时,他松开了窗户的栓子,离开。半夜,他再由窗户回到屋里来,找到稿子,把派特先生推进火里。他没有注意到老人下面的报纸。派特知道他被打了什么针,硬撑着控诉四大摸头的谋害他。昆丁在交给人家化验一切,可以很容易地把粉状鸦片放到噶伦里面。他自己瞎编一套他和老人的对话,故意顺便地提到替老人打了一针兴奋剂,以免别人发现皮下注射的针孔。他这么安排,死因马上就会绕在两点上了:意外或阿林在咖喱里下的毒。”
“但是,昆丁大夫可能是第四号?”
“我怀疑他可能是。毫无疑问地,一定有一个真正的昆丁大夫。他也许正在国外的某处。第四号只要伪装他一阵子就行了。宝利多大夫的旅行事宜是经由通信接洽的,而本来要代理的医生却在最后一分钟阴错阳差了。”
这时,贾普冲进来,脸色红彤彤的。
“你抓到他了?”波洛焦急地问。
贾普摇摇头,气喘咻咻地。
“宝利多大夫今天早晨度假回来——被一封电报召回来的。没有人知道是谁拍了这电报。那个代理大夫昨天晚上离开了。不过,我们会捉到他的。”
波洛平静地摇摇头。
“我不觉得,”他说,心不在焉地用叉子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