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川弘治从女服务员的话语中得知妻子并无大碍。说来也奇怪,听到此话的瞬间,弘治顿感释怀,就连面色也缓和得多了。此前还曾打算,如果德山真的侵犯了妻子就立刻强行离婚,也用不着煞费苦心地绕弯子去搞什么汤村旅馆的登记表了。
这是他以前的理性思考,但刚才心中却卷起狂风巨浪。尔后,又被女服务员的一句话拂弄得风平浪静。真是莫名其妙,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弘治在回二楼的楼梯上深思,自己一方面巴不得妻子与别的男人做出越轨举动,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她洁身如玉。此时,不爱信子的固有信念开始崩溃。
“让您久等了。”弘治满脸阳光地回到德山面前。“后院很美,我在门口看了一下。”嗓音也变得爽朗多了。
德山对弘治所说去逛后院心生疑问,说不定这家伙为了抓住证据,专门到两人呆过的房间搜索过一番。特意去逛后院?莫名其妙!这可能是他含蓄的嘲讽,或者是笑里藏刀的挑战。
德山将酒杯浸入杯洗。“先来一杯。”
弘治接过递来的酒杯,态度谦虚。“谢谢。”
在德山看来,弘治已经充分地找回了自信,这对他是一种刺激。这位往日被自己游刃有余地摆布的对手,现在变得有些面目可憎,德山心中第一次翻起情绪的波澜。而且,当他想到自己锁定的女人被此人作为妻子日夜随意摆布,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那女人并非可望不可及,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触到她的脖颈、肩膀、手臂,此时他更加痛切地感到妒火灼心。
那么,用什么手段挫败这个无知狂徒呢?他热衷于事业,年纪轻轻却想一举摘下彩虹。若想报复他,就要将那彩虹打碎消灭,德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盐川先生,”德山说道。“机会难得,我好好跟你谈谈。其实,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弘治压抑住激动的情绪,闪动着强烈好奇的目光。“什么好消息?”
“哦,说实话,”德山笑眯眯地说道。“明天晚上,东方旅游公司要宣布引进是土庆次郎财力援助的消息。”
“哦,明天晚上?”弘治也禁不住惊呼出来。
“唉,本来早些告诉你才好。不过,会长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好照他的意思做出了决定。哦,宫川先生也是措手不及,我来之前才打电话通知的。”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弘治身不由己,鬼迷心窍,是土的出场比预计的更早些。
“股票要涨喽!”德山呲牙狞笑。“我的公司是场外股,太遗憾了。如果能上市,现在可就发了。”
“说得对呀!”
“所以我想跟你商量,干脆把你的贷款变成我公司的股份,你就当董事跟我们合作吧!”
“……”
“事到如今,只让你搞搞贷款实在太不近人情了。要想利益均沾,还是得请你当董事,多持股份。如果你同意,明天就可以把你的贷款全部过户为我公司的股份。”
“德山先生,”弘治向前膝行一步。信子遭非礼之事纯属臆断,给他钻了空子也属无奈。弘治此时又变成了“事业魔鬼”。“那就这样。我一定合作。”
“哦?这是真的?你能合作,我真是感激不尽。”德山笑眯眯的。“首先,你当了我公司的董事,当然就成了是土集团的一只翅膀。凭你的才干,有朝一日会成为是土的嫡系干将。他这个人就是不拘一格任用人才,从不考虑门派山头,只相信实力。”
弘治以前考虑的也是这个问题。本想借助宫川谋求发展,但这次可以直接接触是土了,他心中的希望又像暴风雨般翻腾起来。
“盐川先生,明天晚上的宣布会要搞得热闹一些。宫川出席,所以各家报社记者也会来得很多。”
盐川弘治兴高采烈地赶回家中,今晚他哪儿都不想去。将德山引到那个酒家的计策已经失去意义,见面后得以证实,虽然德山对妻子不怀好意,但妻子是清白之身。发展事业得以与是土直接联合,对德山的建议可以言听计从,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银行贷款不能随意处置,但信子家的贷款却可以全部变成股票。就算不能成为大股东,却也可以巩固在东方旅游公司中的一席之地。
弘治想打电话询问宫川常务大概形势,并告知德山邀请他的情况。但时间已过十二点钟,这么晚给对方家中打电话未免失礼,所以决定翌日上午再联系。
弘治回到家中,澄子睡眼迷离地到门厅迎接。弘治想今晚向信子妥协,如果条件允许,还想告知从她娘家借的款项全部投入东方旅游公司的项目。
“夫人呢?”他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哦,她出去了。”澄子答道。
“什么时候?”
“先生出门之后一个小时。”那就是上午。
“她说去哪儿了吗?”
“这、我不知道……”
“啊?”他站在门厅低头看着澄子。
“穿什么衣服?”
“西服裙,提着旅行包走的。”
可能是回长岗了吧!她不会像上次再去长野转一圈吧!信子回长岗是可以理解的,她担心娘家的贷款。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事重重,一定是想回家搞清来龙去脉。
弘治镇定自若,这与以前的想法意义不同,他又不想与信子分手了。如果将老丈人的贷款转为东方旅游公司的股票,就没有必要彻底据为己有,只须给对方支付股息即可。将来公司发展繁荣了,还可以分阶段还清。此外,如果能够当上是土公司的董事,老丈人恐怕就更不会强求偿还贷款了。岂止如此,反而会为持有利好股票而欣喜若狂,所以信子回娘家是个好事。
既然如此,就得尽早跟枝理子了断。本来她早已毫无魅力,跟着自己枉费了大好青春,分手后她可以很快找到如意郎君。耐心说服她,好合好散。
明晚值得期待。德山说,宣布会上宫川常务要来直接向报社记者介绍经过,并立即着手安排,将会场定在一流宾馆。
“既然办一回,那就办个排场。不管怎么说,如今是舆论社会,各大报纸一齐报道,肯定举世瞩目。”德山喜不自禁。“当然,宫川常务出席更是意义重大,因为宫川就等于是土。今后,是土的事业向何方突飞猛进,是社会关注的焦点。此前是土收购了××交通公司,其后便偃旗息鼓一时。此刻我公司的事业中引进了是土的资金,世人会再次震惊。”
弘治也全身心地投入,说出了自己的很多想法。“既然要办得排场,还可以向报社记者分发东方旅游公司的宣传册。过些天,再包几辆大巴带他们到开发区去参观。在甲府招待记者,好好玩玩。”
“太棒了!主意不错!”德山立刻表示赞成。
当时的兴奋,现在仍留在弘治心中。明晚,自己也要出席宣布会,记者们或许会注意到崭露头角的少壮派银行家。盐川弘治的名字,也将得到社会的认可。德山说,宣布会的一切准备工作由他安排,这种活动还是委托他来办最好,自己还是银行的人,不宜在大庭广众前抛头露面。
他想给长岗打个电话,问问妻子是否回了娘家,还想报告老丈人,贷款全都换成了东方旅游公司的股票。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如等哪天老丈人看到报纸报道之后再说,效果一定更好。信子两、三天后就会回来的。
弘治当晚头一次独自酣畅地睡了一觉。
翌日上午十点钟,弘治向宫川常务家中打了电话。他要问问德山昨晚说的情况,顺便告诉他向东方旅游公司全面投资的决定。在今晚召开宣布会之前,他要直接谈到此事。也就是说,他想进一步密切与是土的接触。
“先生一小时前外出了……是,大概去公司了。”女佣人在电话中说道。
宣布会迫在今晚,宫川常务必定忙得不可开交,弘治心中推测。十一点钟过后,他向宫川的公司打了电话。
“常务外出了……哦,去了哪里不太清楚。”总务科如此回答。
宫川常务正在东奔西走,或者借故离开办公室,为的是充分准备宣布会的诸项事宜。总之,德山电话通知今晚六点在N宾馆开会。
“已经跟各家报社联系过了,宫川也说要全力以赴,提前到场。你也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来……啊,另外,已经做好你名义下的股票,特此奉告。”
“啊呀,真给你添麻烦了,我一定在六点以前到。”
“此外,还有你的职务。”德山说出对弘治最重要的事情。“暂先定为常务董事,意下如何?”
虽然投入了六千万日元,但若引进是土的资本,这就只是毛毛雨了。然而德山一开口,就给了他常务董事的交椅。真是知我者,德山也。慢着,此事真会如此简单吗?在这项优厚待遇的背后,会不会有他与信子那件事在起作用?算了,那件事不用去管它了。紧要关头,占据有力位置才是先决条件。
“深感荣幸,多谢抬爱。”
“改天面谈,细细商量吧!”
弘治放下电话,尽情地作了一次深呼吸,今晚是新里程的开始。秘书送来了文件,他一边盖章一边想道,我这干的是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啊?东都相互银行从未像此刻这样寒碜,我居然在这种地方分什么行长派、主流派地明争暗斗。真傻!
弘治等不及了,四点钟就离开了银行。他回了一趟家,要换西装。今晚必须穿礼服,当然不是晨礼服,但也得穿得体面些,他对服装比较挑剔。不过,如果到银行上班时穿得太惹眼,别人就会揣测自己的用意。所以,他早上故意换了休闲西服。
“夫人没来电话吗?”他问澄子。
“哦,还没有。”
真拿她没办法!不过,今晚宣布会一完就打电话,听到报告,老丈人一定会欢天喜地,顺便也命令信子赶快回家来。他自己取出西装换上,然后驱车直奔N宾馆。
德山安排租用了N宾馆的小会议室,临时布置的会场想必来自德山的聪明头脑,组织工作无可挑剔。首先,公司成员席与记者席相对排列,横向拼接的桌子铺了白布,装点着豪华的花篮。后方立着两副金色屏风,简直就像婚宴舞台。
弘治到场,德山最先伸出手来。
“祝贺你!”德山笑眯眯地说道,今晚他也换了服装,戴着白手套,就像出席典礼。“报社记者到了,摄影组也在一起。我给各报社打过了电话,来了二十人左右。”
这当然不是胡编乱造,进入会场,记者们千姿百态地坐在椅子或沙发上,等待开会。除德山以外,还有五、六个初次见面的男子。德山一一作了介绍,说这都是东方旅游公司的董事。对于弘治,则圆滑得体地介绍说他是一位出类拔萃的银行家,有他加盟,使自己感到信心倍增。
差五分六点,德山看看手表。“宫川应该到了。”
给宫川预备的最豪华交椅,放在花篮的旁边。到了宣布决定的六点钟,报社记者们的交谈声渐渐静下来。六点过十分了,宾馆门口还应该有两、三个迎接宫川的职员在恭候。
“怎么回事?谁去看看!”德山对年轻职员打个招呼,那个人大步向门外走去。
“近来交通拥堵很严重,宫川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德山自信地说道。
宫川常务并未如约出现在会场。德山还很镇静,他说交通拥堵造成了宫川迟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开始坐立不安。开会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等烦了的报社记者们,已经厌倦了打发时间的闲聊,将责怪的目光投向董事们。
“德山先生,”盐川弘治走上前去耳语。“宫川先生有联系吗?”
“十分钟前,我叫部下给他们公司打过电话,对方说差五分五点离开的公司。”
“他到这里最多也就用四十分钟,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了。就算半路堵车,也不能耽搁这么长时间啊!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原因啊!”德山像是在给别人打气。
“有这么重要的事,他绝对不会到哪儿去闲逛的。”
这是明摆着的事,今天的主角不是德山,而是是土公司派来的宫川常务。宫川就等于是土,到场的记者们也想听宫川亲自明确表明,是土将向东方旅游公司注入资金。
胸前佩戴徽章的职员们也终于面露忧虑,董事们也忧心忡忡地望着德山,整个会场弥漫着难以拂去的紧张感。
又过了十分钟,德山走向职员们,低声下了命令。三、四个人陆续跑着出去,看样子是去打电话了。
“我叫他们打电话联系有可能去的地方。”德山向弘治耳语道。“他是个大忙人,总会因为办什么事情耽搁时间。也就是说,他先去办别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哦,对方可能不像咱们这样着急,他是大公司的人物,所以总是从容不迫。”德山笑了笑,但表情中的焦虑却掩藏不住,他说此话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担忧。
盐川弘治的脑海里浮起一个黑影,然而,他立刻又打消了这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德山反复强调过了,弘治也见过几次宫川,听过他充满自信的表白。
“德山先生,”一个报社记者忍耐不住站了起来。“宫川先生怎么迟迟不来?他真的会来吗?”他的话代表了其他伙伴的心情,大家的视线一同转向德山。
“没有问题。让你们久等实在抱歉,宫川先生也可能因为其他急事而迟到,请大家再等等。”德山堆起和善的微笑着道歉。
又过了二十分钟,无聊透顶又惴惴不安的二十分钟。此时,去打电话的职员们回来报告,宫川可能去的地方都联系过了,没有找到。
“德山先生,”弘治迫不及待地走近德山。“这么晚了。”
“嗯……”德山暗自瞅瞅手表,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
“再拖下去,记者们要抗议了。”弘治责备道。“这事太离谱了!”弘治压抑着不祥的预感,但脸上已没了血色。
但是,德山却意外地泰然自若。当然,如果他慌了神,整个场面将无法收拾,也许他在故作镇静。
此时,一个组织者快速走近德山。“专务,宫川来电话了。”
“什么?电话?”终于取得了联系,德山笑逐颜开。但弘治感到岂有此理,本人不到会场,此时打来电话是何用意?要是因为堵车或故障,那还情有可原。但仅此而已吗?他的心跳加速。
德山转向无精打采的记者们。“刚才宫川打来了电话,很快就到。请稍等。”扔下这句话,便急匆匆地向走廊的电话走去。
弘治也等不及了,跟在德山的身后。宾馆的电话装在走廊一侧的服务站,一个职员将电话递给德山。
“我是德山,我们等你很久了……啊?什么?”德山顿时神色紧张起来,使劲将听筒按在耳朵上,歪着脑袋。“啊?……哦……嗯。”
好像宫川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德山的表情急剧地变化着。
“可是,那……宫川先生,现在说这些话也……啊?是土?怎么会……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在哪里?……啊?不能说?……那怎么行?我们准备好了在等你来呢!有情况你得到这儿来自己说,要不然会场准出乱子,没法收拾。一定要来!”德山的嗓音渐渐带上了哭腔。
弘治只听德山断续的词语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外边天色已经黑透。
德山放下电话,木然呆立在那里。
“德山先生,”弘治伸手摇摇他的肩膀。“宫川先生说了些什么?”
“……”德山闭口不语,咬着嘴唇怔怔地望着前方。
“他说的什么?啊?德川先生。”
“不行了。”德山吐出一句话。
“啊?不行了?”弘治急了。
“宫川说不能出资。”
“啊?不能出资?可是,那……事到如今……”
“他说是土庆次郎不允许。”
“是土?”弘治感到当头一棒。“那、那到底……”他双手按住苦着脸垂着头的德山的双肩。“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为什么?以前就没说清楚吗?”
“以前从未说过不行,我想是土确确实实要出资的。”
“宫川怎么说的?”
“他也一直相信会出资的。我真服了,那个老爷子表面装糊涂,其实是笑里藏刀。”
“就算他是笑里藏刀,可咱们的公司怎么办呢?啊?德山先生?”
“……不管怎样,是土一锤定音,宫川也束手无策了。是土在最后关头变了卦……是土的资金不到位,我们的公司只有倒闭。”
“倒闭?那怎么行?你该不会是为了引进是土的资金才开公司的吧?”
“嗨!差不多都一样!”德山空虚地笑了起来。“摊子搞得太大了。宫川说没有问题,我就靠他这一句话买下了开发区,而且出的是市价的三倍。合同全都办完,钱也几乎交齐了。”
“那、怎么办?今后怎么办?”弘治口舌也不听使唤了。就在今天早上,刚把六千万日元换成了公司的股票。公司倒闭,他也一文莫名。公司消失,股票形同废纸。
“怎么办?无法可想。”德山大声笑了起来。“盐川先生,你也死了心吧!”
“……”
“我们被是土骗惨了。”
“但是,应该把宫川常务叫到这里给个说法。只打了个电话,你怎么能说……”
“那当然,”德山说道,但已经没有了底气。“刚才在电话上说三分钟后就到……不过,盐川君,即便他来了也于事无补。除了道歉,他还能说什么?他本人又没有什么实力,是土一发威,他只能服服贴贴。名为常务,实为小卒。”
盐川弘治感到天塌地陷,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德山却稳如泰山。若说打击巨大,德山应该比自己承受的打击更大。可是,他表情看似痛苦,态度却镇定得极不自然。弘治抓住了德山的肩膀。“德山先生,这里面有什么背景吧?”
“背景?”德山转眼盯着弘治。“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奇怪了!你经验丰富,不可能对宫川变卦没有察觉。你怎么补偿我?今天早上,我的六千万灰飞烟灭。你怎么补偿我?”
“你净说傻话!”德山挣开弘治的手,将他推开。“好了,冷静点儿!我理解你为什么激动……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是宫川言而无信,没有我的责任嘛!而且受害最大的不是你,而是我。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好了,盐川君,这是世上常有的事。今后你再创业,这不就是很好的经验吗?”
“德山!”
弘治扑向德山,被年轻职员们隔开,弘治被其中一人猛戳一肘。
盐川弘治不知自己何时离开的会场,此时的他形单影只。
他隐约记得,报社记者们像炸了窝的马蜂似地喧嚣起来。虽然那只是五、六分钟之前的事情,却漠然地感到过去了两、三年之久。没有人出来送盐川弘治,他蹒跚走在电车大街,也没有心思乘车。
一夜之间,六千万日元付之东流。岂止如此,东都相互银行以他的名义放出的两千万贷款也无法回收,银行当然要追究责任。一切恍如梦境,不,这场恶梦是德山一手造成,这是唯一的结论。可以判定,德山与宫川联手合谋,制造了东方旅游公司倒闭的假象,将巨资攫入囊中。当然,从一开始,弘治的八千万就是他们巧取豪夺的目标。后来,他们又利用是土庆次郎这颗太阳的光环照得他眼花缭乱。现在一切真相大白。
首先,是土庆次郎也许从未对此项目表过态,一切都不过是宫川常务信口雌黄罢了。因此,即便想告他欺诈罪也不可能,因为宫川从未就引进是土的融资拟定任何文件。此外,不用说合同书了,就连备忘录都没有。空口无凭,一切纯属梦呓,没有任何证据!
横刺里冲来一辆汽车,险些撞倒弘治。惊魂略定,他发现自己正独自走在红灯禁行的过街横道上。他想起老电影的画面,与现在自己的姿态一模一样。那是一个士兵,在荒寂的沙漠中长期与敌人对峙,终于无法忍受恐怖与灼热,独自走出战壕,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敌阵走去。
现在的自己酷似那狂乱的士兵,身边没有伙伴。如同士兵走向敌阵必然被杀一样,他也必然灭亡。看似儒雅的男子,却没察觉到自己头发蓬乱。行人偶尔瞟他一眼,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还有人走过两、三步,又回头望望他。
此时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是仇敌。洋洋得意之时,所有人都是蠢货,都受他鄙夷。然而此时,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的惨败。我已是一文不名,梦碎了,顷刻间一败涂地。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梦中描绘着跻身财界、前途远大的自己,那是多么壮丽的彩虹。现在,只有他是孤独者。
枝理子怎么样?自己腰缠万贯时觉得她平庸懒散,而一贫如洗时却又觉得她贪婪可怕。落魄的男人对女人会有什么魅力?枝理子就是那种女人,没有必要去找她了,冷嘲热讽会令他无地自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岂止如此,就连赡养费都拿不出一文钱,自己已经成了男人的渣子。
他回到自己家中,没有比此时更觉自惭形秽的感受了,自己的家真是绚丽夺目。
走进门厅,澄子出迎。“先生,夫人还没来过电话。”还没等他开口,澄子就怯生生地瞅着他说。
弘治默默地走向客厅,进了书斋,他立刻叫澄子向长岗打电话,对方立刻接听。
“信子没去你那里吗?”他突然问岳母。
“没有啊!……怎么了?”岳母惊讶地反问。
“不,没去就好。她又外出了,我想是不是到了你那儿。”没等对方回应,他就挂断了电话。他坐在榻榻米上,心烦意乱,死一般的失落感笼罩了全身。信子也离去了。弘治抱着头,伏在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