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小伙子!”亚森·罗平第二天又看了一遍吉尔贝的信,低声说,“他吃苦了!”
亚森·罗平遇到吉尔贝的第一天,就对这个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高个子青年产生了好感。吉尔贝对他非常忠诚,只要一个手势,就会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亚森·罗平也喜欢吉尔贝的爽快、快活和纯真,喜欢他那张快活的脸。
“吉尔贝,”亚森·罗平经常对他说,“你是一个正派人。你瞧,我要是您,就一定洗手不干了,去当我的正人君子。”
“我跟您走,您不干我就不干,老板。”吉尔贝笑着回答。“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老板。一个正派人,要干活,要苦干。我小时候也许有过这种爱好,可是后来别人让我丢掉了这种爱好。”
“别人是谁?”
吉尔贝不说了。人家一问起他的童年生活,他就总是闭口不言。亚森·罗平只知道他很小就失去双亲,四处流浪,老是改名换姓,靠种种离奇古怪的职业谋生。他整个童年是一个谜,谁都无法深入了解,看来司法当局也一样。
但是,司法当局似乎也不会因为弄不清他的身世而拖延判决。不管他叫吉尔贝还是别的名字,他们都会把沃什莱的这个同伙提交刑事法庭审判,并予以严惩。
“可怜的小伙子!”亚森·罗平反复念着,“人家这样追究他都是因为我。他们担心越狱,急于了结此案,先作出审判……然后处决……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况且,他并没有杀人,他并未参与凶杀事件……”
唉!亚森·罗平知道这种事是无法证实的,所以他应当朝别处努力。可到底朝哪一点努力呢?应不应当放弃寻找水晶瓶塞呢?他一时打不定主意。
他唯一采取的行动,就是到昂吉延去了一趟。格罗亚尔和勒巴卢住在那里。
他得知他俩在玛丽—泰莱丝别墅凶杀案之后就失踪了。除此之外,他心里考虑的,他愿意考虑的,是多布莱克的事情。
他甚至不愿去思考加在他身上的那些谜,如格罗亚尔和勒巴卢为什么背叛自己,他们与那位灰发女人是什么关系,什么人在监视他。
“亚森·罗平,千万沉住气!”他说,“头脑发热会出错。因此,稍安勿躁。尤其是不要急于推断。在找到可靠的出发点之前,就急于依据一件事推断另一件事,那是再愚蠢不过了。这样做会使自己陷于困境而不能自拔。还是先听听自己的直觉怎么说吧。跟着直觉走。既然你没作推理,也没依靠任何逻辑,就相信这个案子是围绕那可恶的瓶塞发生的,那就大胆地走吧!认准多布莱克和他的水晶瓶塞这个目标!”
亚森·罗平并没有等到得出这个结论才行动。在沃德维尔剧院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他打扮成一个靠一笔菲薄年金生活的老头,裹着围巾,穿着旧大衣,坐在维克多·雨果大街边的一条长凳上。这儿距拉马丁街心公园有一大段路。根据他的指示,维克图瓦每天早晨都要在同一时间从这条长凳前经过。
“对,”他想了又想,“水晶瓶塞,谜底就在那儿……等我把它搞到手……”
维克图瓦来了,胳膊上挎着食品篮子。他立刻注意到她十分激动,脸色特别苍白。
“出了什么事?”他走在老乳母身边问道。
她走进一家顾客众多的大食品店,转身对他说:“喏,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东西。”她的声音都变了样。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他。亚森·罗平大吃一惊:他拿着的正是水晶瓶塞!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他喃喃地说,问题如此轻易地得到解决,似乎使他难以置信。
可是,瓶塞就在这里,看得见,摸得着。从它的形状,大小,以及那暗金色的棱面,他确确实实认出这就是他见到的水晶瓶塞。他记得清清楚楚,柄上有一道不为人注意的擦痕。再说,上次那个瓶塞的特征,这个瓶塞上都有,除此之外,它没有什么新的特别之处。这只是一只水晶瓶塞罢了。没有任何标记和特点,使它跟别的瓶塞有所区别,没有任何记号和数字。而且,这个瓶塞是用一整块水晶玻璃打制的,没有任何奇特之处。“那么,这有什么用呢?”
亚森·罗平突然深深地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如果不了解这个水晶瓶塞的价值,那么掌握它又有什么用呢?这块玻璃的价值不在它本身,而在它所包含的意义。在拿到它之前,应当知道它的意义。谁能肯定,把这个瓶塞从多布莱克那里偷来不是干了一件蠢事呢?
这个问题无法解答,不过却格外尖锐地向他提出来了。“不能干蠢事!”
他想,把瓶塞塞进衣袋,“在这鬼事情上,一干蠢事就无可挽回了。”
他的眼睛不离维克图瓦。她在一个店员陪同下,在顾客中间穿过,从一个柜台走到另一个柜台,最后在交款处待了好一会,又从亚森·罗平身边走过。
他低声吩咐:“到让松中学后面见我。”
她在一条行人稀少的街上与他会合。
“要是有人跟踪我怎么办?”她说。
“不会,”他肯定道,“我注意过。听我说,您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瓶塞的?”
“在他床头柜抽屉里。”
“可我们在那里翻过。”
“是啊,我昨天早晨还在那里找过。大概是昨夜放进去的。”
“他大概还要从那里拿走。”亚森·罗平指出。
“很可能。”
“他要是找不到,会怎么样呢?”维克图瓦吓坏了。
“回答我,”亚森·罗平说,“他要是找不到,会不会说你偷了呢?”
“显然会……”
“那么,快把它放回去,快!”
“上帝啊!上帝啊!”她喃喃祈祷,“但愿他还没有发现。快把那个东西给我吧。”
“喏,给你。”亚森·罗平说。
他在大衣口袋里翻着。
“怎么?”维克图瓦伸着手,问道。
“怎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回答道:“不见了。”
“什么?”
“真的,不见了……被人扒走了。”
他大笑起来,而且这一次没有丝毫苦涩的意味。
维克图瓦生气了:“你还有心思笑!……这种情况!”
“你要我怎么办?你得承认这事实在奇怪。我们演的不再是惨剧了……而是童话剧,像《魔鬼的药丸》或《羊蹄》那样。我要有几星期空闲,一定把它写出来……就叫《神奇的瓶塞》,或者叫《可怜的亚森·罗平屡遭不幸》。”
“到底……是谁扒走了?”
“你胡说什么?……它是自己飞走的!……在我的口袋里不翼而飞……一声变!就没有了。”
他轻轻地推着老女仆,换了认真一点的语气说:“回去吧,维克图瓦,别担心了。显然,刚才有人看见你把瓶塞交给我,趁着商店里拥挤,就把它从我衣袋里扒走了。这说明我们被别人监视,而且,比我想到的要严密。监视我们的人是第一流的高手。不过,我再说一遍,你放心,最终胜利的总是正派人。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有。昨晚多布莱克先生出门后,又有人来过。我看到花园树上映出灯光。”
“看门女人呢?”
“她那时还没睡。”
“那么说,那些人是警察总署的。他们还在寻找。过一会儿见,维克图瓦……等会你让我进去……”
“怎么?你又想……”
“有什么担心的呢?你的房间在四楼,多布莱克觉察不到什么。”
“可是那些人!”
“那些人吗?如果他们想害我,早就害了。我不过是有点碍事而已。他们并不怕我。下午见,维克图瓦,五点见。”那天亚森·罗平又遇见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晚上,老保姆告诉他,她出于好奇,抽出床头柜抽屉看了看,发现瓶塞又在那里面。亚森·罗平不再为这些奇迹所动,只是说:“这么说,人家把它送回去了。这个不知用什么方法出入议员私邸,把瓶塞送回去的人,也跟我一样,认为不应当把瓶塞拿走。而多布莱克明知自己的房间被人严密监视,仍然把瓶塞留在抽屉里,好像不看重它似的,随你们去想!”亚森·罗平虽然没有琢磨水晶瓶塞到底作什么用,但还是免不了作一些推测,生出一些想法,最终他还是隐约有了一点预感,仿佛走到隧道口,看到了一线光亮。
“看来,我免不了要同‘那些人’见见面了。到那时,局势就由我控制了。”
一连五天,亚森·罗平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到了第六天,多布莱克又在凌晨接待了一位来客,一位叫莱巴什的议员。他也和前几位同僚一样,绝望地匍伏在多布莱克脚下,最后还是给了他两万法郎。
又过了两天。深夜两点左右,亚森·罗平守在三楼的楼梯平台上,听到下面传来门响。他听出是前厅通往花园的那道门。在黑暗中,他看到,确切地说是察觉到有两个人上了楼梯,停在二楼多布莱克的房门口。
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多布莱克每晚都把房门闩紧,他们是进不去的。那么,他们到底希望干什么呢?
亚森·罗平听到门上低沉的磨擦声,显然他们在那里干着什么。接着他又听到一阵低语:“行了吗?”
“行了,完全弄好了。不过,最好明天再干,既然……”亚森·罗平没有听见后面的话。那两个人已经摸索着下楼。前厅门又轻轻关上了,接着是栅门。
“真怪呀!”亚森·罗平心想,“在这座房子里,多布莱克偷偷于着一些罪恶勾当,并不无理由地防范别人侦察;而大家却不断进来,就像进磨坊一样随便。维克图瓦放我进来,看门女人把警察总署的人引进来……这也罢了,可是,这些人呢?是谁背叛多布莱克,把他们引进来的呢?难道应该认为他们是独自行动吗?他们的胆子可真大!他们对房子多么熟悉!”
下午,趁多布莱克外出,他察看了二楼房间的门,一眼就发现门下方的一块板子被巧妙地锯开,只靠几颗难以看见的钉子固定。干这活儿的人正是在他马蒂庸街和夏托布里昂街的住所下手的人。
他也注意到,一如他家,这活儿早就开始了,门洞是事先就开好的,时机一到或出现紧急情况便可派上用场。亚森·罗平觉得这一天很短。他就要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不仅会知道那些对手如何使用这些表面看来无用的小洞口,因为从这些洞口够不着门上部的插销,还会知道那些如此灵巧肯干的对手是些什么人。他不可避免地要与他们交锋。
一个意外的情况,使他十分担心。多布莱克吃晚饭时诉苦,说自己很累,十点钟就回来了,而且与往日不同,把前厅通往花园的门上了闩。这样一来,“那些人”还能实行计划,来到多布莱克的卧室吗?
多布莱克熄了灯之后,亚森·罗平又耐心等了一个小时。然后,为了以防万一,他把绳梯装好,最后才来到三楼楼梯平台上的观察哨。
这一回他没有苦苦等待,那两人比前一天提前一小时到了。他们打算推开前厅的门,但没有成功。有几分钟一点声息都没有。他以为他们放弃了这次行动,却突然吓了一跳,他感觉到有一个人在无声无息地走动。那人走在楼梯地毯上,毫无声响,要不是他的手放在扶手上,感到扶手在颤动,他根本不知道有人走动。那个人上楼来了。
他越往上走,亚森·罗平就越紧张,因为他还是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是凭着扶手的颤动断定来人在往上走,并数出那人上了几级楼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使他隐约感到有人来了。人们辨别看不见的动作,倾听听不见的声音时,往往有这种感觉。不过,在暗处,应当能看到比夜幕更黑的人影,至少,应该有点声音,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但什么都没有,简直叫你不相信有人在上楼。
亚森·罗平也开始违背理智,不由自主地相信没有人上楼,因为这时楼梯扶手也不动了。他以为刚才是一种幻觉。这样过了很久,他开始犹豫起来,不知该怎么办,该怎样推测。这时,有一个细节让他觉得诧异。有一架钟刚敲了两点。凭着钟的声音,他听出是多布莱克房间里的挂钟。但钟声那么响亮,不像是隔着门传出来的。
亚森·罗平急忙下楼,走近那个房间的门。门关着,但门板左下方取下了一块板子,有一个洞。
他仔细倾听。多布莱克这时在床上翻了个身,很快又恢复了他那粗重的呼吸。他清楚地听见有人在摸多布莱克的衣服。毫无疑问,那人正在里面找东西,在搜多布莱克放在床边的衣服。“我相信,这一回要把事情稍微弄清楚了。”亚森·罗平心想,“可是,见鬼,这人是怎么进去的呢?扯开门闩,把门打开了?……但为什么又粗心地把门关上呢?”
他一秒钟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竟会如此简单。对亚森·罗平来说,这是奇怪的反常现象,只能由这件事使他难受来作解释。他继续往下走,在最后一级蹲下来。正好处在多布莱克的房门与前厅门之间,是多布莱克那个敌人与同伙会合的必由之路。他焦急地在黑暗中等待:多布莱克的那个敌人,同样也是他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他就要识破了。他要打乱那人的计划!当多布莱克还在熟睡,那人的同伙躲在前厅门外或花园门外,徒然等待头目出来时,他要把那人从多布莱克那里偷来的战利品夺过来!
那人开始下楼了。这一次亚森·罗平仍是凭着楼梯扶手的颤动得知的。
他全神贯注、睁大眼睛,努力辨出这个向他走来的神秘人物。突然,他看见那人就在几米开外。他躲在最暗的角落,不会被那人发现,他看到(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那人小心翼翼地一级一级往下走,手紧紧地抓着楼梯栏杆。
“对手究竟是什么角色呢?”罗平寻思,心怦怦直跳。事情加快收场了。
亚森·罗平不小心动了一下,被那人发现了,那人立刻停步。他怕那人往后退或者往外逃跑,便扑过去,谁知扑了个空,没有抓住刚才看见的黑影,却碰在楼梯扶手上,不觉大吃一惊。不过,他立即冲下来,跑了半个前厅,在那人快要跑进花园时,抓住了他。
那人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门外传来他的同伙的几声呼应。“啊!见鬼,这是怎么回事?”亚森·罗平低声说道,他那两条强有力的臂膀抱住的,是一个颤抖、呻吟的小东西。亚森·罗平恍然大悟,一时呆立不动,十分困惑,不知该怎样处置这个猎物。那几个同伙在门外焦急不安,叫喊着。他怕把多布莱克吵醒,就把那个小东西塞在胸前,拿外衣罩住,又用手帕堵住嘴,急忙奔上四楼。
维克图瓦一惊而醒,亚森·罗平对她说,“瞧,我把敌方难以制服的头目,强盗中的壮士给你带来了。你有奶瓶吗?”他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放到一把扶手椅上。这孩子身躯瘦小,穿一件紧身灰毛衣,戴一顶毛织软帽,稚嫩的小脸极为苍白,惊恐的双眼噙着泪水。
“这是从哪里捡来的?”维克图瓦吃惊地问。
“楼梯下面,他从多布莱克的房里出来。”亚森·罗平回答道,一边摸着孩子的毛衣,希望孩子从那个房间里带出了什么战利品。维克图瓦起了怜悯心。
“可怜的小天使!你瞧……他忍着不叫……耶稣—玛丽亚!他的手冰凉!别怕,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这位先生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亚森·罗平说,“不是为了两个铜钱去干坏事的人。不过,还有位先生很坏,要是你还让前厅门外这样吵闹,他就要醒了。你听见他们吵闹了吗,维克图瓦?”
“什么人吵啊?”
“这位壮士,这位难以制服的头目的手下。”
“那怎么办?”维克图瓦慌了,含糊不清地说。
“怎么办?我可不愿意被抓住。先走为上。你跟我走吗,壮士?”他用毛毯把那孩子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头,把嘴尽可能小心地堵上,然后,让维克图瓦把孩子捆在自己背上。
“你瞧,壮士,我们在作游戏呢。你会见到,有些先生清早三点钟就爬绳哩。好,我们飞吧。你头晕吗?”他跨过窗台,把脚蹬在绳梯上,不过一分钟,就下到花园里。他一直在倾听着,前厅外的敲门声更清楚了。喧闹声这么响,多布莱克竟然没被吵醒,真是奇怪。
“要不是我把事情安排好了,他们准把一切搅乱。”他寻思。他在楼房角上停下来,身在暗处,别人看不见他。他估量着自己与栅门的距离。栅门开着。他的右边是前厅门前的台阶,好几个人在那里叫嚷。左边是门房。
看门女人走出了门房,站在台阶旁,求那些人别吵。
“你们别叫了!别叫了!他就要出来了!”
“哦!很好!”亚森·罗平暗忖,“这女人也是他们一伙的。乖乖,身兼数职哩。”
亚森·罗平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说:“告诉他们,孩子在我手里……让他们到夏托布里昂街我的住所去领。”
不远的大街上,有一辆出租汽车,亚森·罗平推测是那伙人预订的。他大摇大摆,装做一个同伙上了车,吩咐司机把车开到自己家门口。
“喂,”他问这孩子,“还觉得舒服吧?……愿意躺在一位先生的床上睡一觉吗?”
他的仆人阿希伊还没醒。他便亲自安顿孩子睡觉,亲切地抚摸他。
孩子似乎有些麻木,板着可怜的小脸,表情僵硬,又害怕,又想显得不怕,又想叫,又努力忍住不叫。
“哭吧,小乖乖,”亚森·罗平对他说道,“哭出来会好受一些的。”
这孩子没哭。亚森·罗平的声音是那样温和、善良,使他精神放松了。亚森·罗平仔细观察着这孩子,从他那安宁下来的眼神和不再那么紧张的嘴上,发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与另一个人不容置疑的相似之处。这更加证实了他怀疑的某些事实。它们在他脑海里串接起来。如果他没有错,那形势就确实在发生奇特的变化,他不久就可以支配事件的发展。到那时……
突然响起一声门铃,紧接着又响了两声。
“瞧,”他对孩子说,“你妈妈来找你了。你不要动。”他朝门口跑去,开了门。
一个女人像疯子一样闯进来。
“我儿子!”她喊着,“我儿子在哪儿?”
“在我的卧室里。”亚森·罗平回答。
她没有再问,便径直朝卧室跑去。这表明她对这里很熟悉。“果然如我所料,灰发女人,”亚森·罗平心想,“是多布莱克的朋友和敌人。”
他走近窗口,撩起窗帘。对面人行道上有两个男人在踱步:是格罗亚尔和勒巴卢。
“他们甚至并不躲藏,”他补上一句,“这是好征兆,他们认识到必须服从老板的意愿。只剩这位漂亮的灰发女人了,对付她要难一些。我们谈谈吧,你这位妈妈。”
他发现母子俩抱在一起。那母亲还不放心,泪水盈眶,说:“你没什么伤痛吧?你能肯定?啊!你一定吓坏了,我的小雅克!”
“他是个坚强的小好汉。”亚森·罗平说道。
她没有回答,而是像亚森·罗平刚才一样,在孩子的毛衣里摸着,大概想知道孩子是否完成了这个夜间使命。她低声问他。“没有,妈妈……我向你肯定,没有。”孩子回答。她温柔地吻着他,把他搂在怀里。孩子由于疲劳和不安,已经筋疲力尽,很快就睡着了。她长久地低头看着儿子,也显得非常疲劳,希望休息。
亚森·罗平没有打扰她的沉思。他不安地注视着她,那种关注她没有发觉。他发现她眼圈很大,皱纹很明显。不过他也发现她比自己原来认为的还要漂亮,是那种比常人更仁慈、感情更细腻的人饱经风霜所养成的感人的美。
她时表情是那么忧伤。亚森·罗平出于本能,十分同情,便走近她,对她说:“我并不了解您的打算。不过,无论如何,您都需要帮助。您单枪匹马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并不是单枪匹马。”
“还有那两个人?我认识他们。他们是靠不住的。我请求您,用用我吧。您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戏院包厢吧?您都准备开口了,今天就别犹豫了。”
她转脸望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似乎还不能摆脱敌对的意愿,说:“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呢?我的事,您又知道什么呢?”
“我有很多事都不清楚,我不知道您的姓名。不过,我知道……”
她突然下了决心,要压住这个逼迫自己说话的人,就作了个手势,打断他的话。
“没用的,”她大声说,“不管怎样,您能够知道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关紧要,但是您到底打算干什么?您提出要帮助我……是为了什么?您不顾一切地插手到这件事情里来,我每一次行动都碰到您,这说明您想达到一个目的……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什么目的?上帝啊!好像我的行为……”
“别说了,”她断然说道,“我们之间需要信任,为此,就要坦诚相见。我来给您做个榜样吧:多布莱克有一件东西,价值连城。当然并不是那件东西本身如何宝贵,而是它具有的意义。那件东西您是知道的,因为您已经两次把它拿到手,而我又两次把它从您手上拿走了。我有理由认为,您之所以要把那件东西据为己有,是因为您认为它有魔力,想利用它来为您服务……”
“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利用它来实现您的意图,谋取私利。这完全符合您的习惯……”
“和盗贼骗子的本性。”亚森·罗平替她把话说完。她并没有表示异议。
他努力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她的心思:她想要他做什么?她怕什么?既然她不信任他,那么他对这个两次把瓶塞从他手里拿走,还给多布莱克的女人是否也应该加以提防呢?她虽然是多布莱克的死敌,可她又在多大程度上屈服那个人的意志呢?自己同她合作,不就可能意味着投靠多布莱克?……可是,他从未见过这样认真的目光和真诚的面容。他不再犹豫,说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把吉尔贝和沃什莱救出来。”
“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她叫起来,浑身颤抖,眼光急迫地询问他。
“您要是了解我,就……”
“我了解您……我知道您是谁……我跟了您好几个月,您没有觉察……不过,由于某些原因,我还有些怀疑……”他更加肯定地说:“您并不了解我。您要是了解我,就会知道,我那两个伙伴……至少吉尔贝是我的伙伴,沃什莱是个坏蛋……在吉尔贝逃脱等待他的厄运之前,我是不会轻闲的。”
她朝他扑过来,发狂似地抓住他的双肩,说:“什么?您说什么?恶厄?……您认为……您认为……”
“我确实认为,”亚森·罗平感到这句话吓得她多么惊恐,便说,“我确实认为,如果我不能及时救出他,吉尔贝就完了。”
“住口!……住口!”她猛力抓紧他,喊道,“住口!……我不允许您这样说……没有任何理由……这完全是您的猜测……”
“不仅是我这样认为,还有吉尔贝。”
“嗯?吉尔贝!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
“他?”
“对,他。他只指望我了。他知道世界上只有我才能救他。几天前,他从牢里向我发出了绝望的呼救。这就是他的信。”她贪婪地抓住信纸,结结巴巴地念道:老板,救我!我怕……我怕……
她松开信纸,手在空中挥着。好像她那双失神的眼睛看到了那多次让亚森·罗平胆颤心惊的悲惨景象。她恐怖地大叫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