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但恩人地区众多的岛屿之间,我们沿着平坦的海滩航行了两天时间,来到了一块沼泽地区,好几条狭窄的小河在这里交汇,然后流入大海。这些小河本身都没有什么名称,而是一律被称作“维克”,住在这里的居民便顺理成章地被称为“维京人”,他们也是北欧人武士的一支,经常驾船沿河而上袭击其他定居区。
就在这块沼泽地带,我们停泊在一处他们称为“特莱尔堡”的地方。对我来说,这是个很奇特的地方,与其说是一个城镇,还不如说是一个军营。这儿的居民也几乎都是武士,只有极少数的妇女和儿童。特莱尔堡这个军营的防御体系显然经过了精心构筑,并且带有某些罗马风格。
特莱尔堡坐落在两条流向大海的“维克”的交汇处,城市的主要部分由一道圆形土墙围着,城墙足有五个人那么高。为了能更好地防御,土墙顶上还筑了一道木栅栏,墙外则挖了一条灌满水的壕沟,但我说不上来它究竟有多深。
这些高质量的工事建造得极为精巧匀称,能够抵御所有我们想象得到的攻击,但这些还不是所有的工事。再往外一些,在城市靠着陆地的方向,还耸立着另一堵半圆形的高墙,墙外也有深沟保护。
城市本身坐落在内环内,共有四座城门,就在城市的四个角上。城门都是用坚实的栎木制成的,上面钉着厚重的铁片。有许多卫兵守卫着城门,城墙上也有不少卫兵不分昼夜地巡逻守备。
城内共有16幢木制的营房,彼此完全一模一样。它们都是狭长的建筑,外墙还带有一些弯曲,使它们看上去就像两头削平了的倒扣着的船。每幢房子大约有30步长,中间部分要比两头更宽些。每四幢房子精确地组成一个方块,而四个这样的方块就使16幢营房连成了一体。
每幢长房子都只有一个门,而从任何一幢房子都看不到其他房子的入口。我问为什么要建成这种样式,海尔加答道:“如果军营遭到攻击,人们就得奔跑着赶去防守,过道这样安排,就不会引起纠缠和混乱,每个人都能加快速度,从而顺利进入防守岗位。”
因此在每一个方块里,第一幢房子的门朝北,下一幢的门就朝东,另一幢朝南,而剩下的则朝西。每个方块的建筑都是如此。
另外,我还发现,尽管北方人身材高大,但这些房子的门却都开得很低,所以我走进去时不得不弯下腰。我就此问了海尔加,他说:“如果我们遭到攻击,只要房子里还剩下哪怕只有一个武士,他也可以用剑把所有闯入者的脑袋砍下来。这个门造得这么低,你想进去就必须弯下腰,伸着脖子让人砍。”
就这样,我发现特莱尔堡建筑的各个方面都是专为进行战争和防御而设计的。正如我说过的那样,这儿根本没有什么商业活动。在每幢长形的房子里,有三个部分或者说三个房间,每间都有门,中间的那间最大,里面还有个供堆放垃圾的坑。
渐渐地我意识到,住在特莱尔堡的居民与住在伏尔加河沿岸的其他北欧人并不一样,跟那些与他们同一种族的人相比,这儿的人过得更清洁。他们在河里洗澡并在室外方便,在其他各方面也比我所知道的其他同种人高级得多。当然,他们这种所谓清洁也只存在于对比之中,并不是真的达到了很高的程度。
特莱尔堡的社会主要由男人组成,所有的女人都是奴隶。女人中没有妻子,她们都由男人随意享用。特莱尔堡的居民以捕鱼为生,也吃一些面包;他们并不从事农业耕作,尽管围绕城市的沼泽中有些地方很适合谷物的生长。我问海尔加为什么这里不从事农业,海尔加告诉我说:“这些人都是武士,他们不会去耕地。”
布利维夫和他的同伴们受到了特莱尔堡几位头领的盛情欢迎,他们中为首的名叫沙加尔德。沙加尔德体格健壮,长相凶猛,身材几乎和布利维夫一样魁梧。
在晚宴上,沙加尔德向布利维夫询问他此行的使命和原因,布利维夫告诉了他渥尔夫加的请求。尽管我在这些异教徒中已经待了很长时间,能够听懂一两句话了,海尔加还是把他们说的话译给我听。下面就是沙加尔德和布利维夫谈话的大意:
沙加尔德说道:“涅尔夫加担负起信使的任务是很明智的,尽管他是罗斯加国王的儿子,因为罗斯加的几个儿子一直彼此算计。”
布利维夫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甚至也没有听到过任何一点风声。但我想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吃惊,事实上,布利维夫很少为什么事情而吃惊,这是他作为武士们的领袖和英雄的角色所决定的。
沙加尔德义说:“事实上,罗斯加有五个儿子,他们中有三个都死在了其中一个的手下,这人就是维格利夫。他是个狡猾的家伙,老国王的司印官是他的同伙,只有渥尔夫加仍是忠心耿耿,但他已离开了。”
布利维夫告诉沙加尔德他很高兴能知道这些情况,他会把他的话牢记在心。于是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无论布利维夫还是别的武士都没有对沙加尔德的话表示惊讶,由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国王的儿子们为争夺王位而互相残杀在这里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
在不少时候,儿子为了登上王位甚至会杀死自己的父亲,事实确实如此,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北欧人眼里,这和武士们喝醉了酒打架没有什么不同。在北方人中流传着一个谚语:“小心你的背后。”他们相信一个人必须随时做好保护自己的准备,就算是父亲对儿子也不例外。
在我们快要离开时,我问海尔加为什么在特莱尔堡陆地方向筑有额外的防御工事而朝海的方向则没有。这些北欧人都是水手,他们总是从海上发起攻击的。对此海尔加回答道:“因为陆地方向才是危险的。”
我又问他:“为什么陆地方向危险呢?”海尔加回答:“因为有雾。”
我们从特莱尔堡离开时,当地的武士们列成队形,一起敲打着他们的棍棒,发出巨大的声响,欢送我们的船扬帆起航。我被告知这是为了引起奥丁的注意。奥丁是他们信奉的神灵中的一个,这样做奥丁就会保佑布利维夫和他的12名部下一路平安。
我还得知,对于北欧人来说,13这个数字是很有意义的,因为根据他们的计算,在一年之中,月亮盈亏的次数恰好就是13次。因此,所有重要的计数必须通过13进行,就像海尔加告诉我的那样,特莱尔堡中的房屋数应说成是13加3,而不是我所说的16。
我又进一步了解到,这些北欧人也已隐约意识到一年并不恰好等于月亮的13次盈亏,因此13这个数字在他们的头脑中象征着变幻不定,月亮的第13次盈亏被认为是具有魔力、异常奇特的。海尔加对我说:“因为你就是这么个异乡人,所以你被选作我们的第13个成员。”
显然这些北欧人是很迷信的,他们从不求助于理智、事理或是法理。他们在我的眼里就像是一群凶猛的小孩子,但由于我现在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我对自己的想法尽量守口如瓶。很快我就为自己的谨慎而庆幸,因为发生了下面的事:
我们从特莱尔堡起航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想到,以前从没有哪个城市的居民为我们举行过类似的欢送仪式,即敲打盾牌以唤醒奥丁神。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海尔加。
“你说得不错,”他回答说,“祈求奥丁是有特殊的理由的,那就是因为我们现在正航行在怪物之海上。”
我觉得这似乎更证实了他们的迷信程度,便问他是否有哪个武士曾经亲眼见过这些怪物。“事实上,我们都见过它们,”海尔加说,“要不我们怎么会知道它们的?”从他的语气中我可以听出,他觉得我不相信他的话实在是太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传来一声喊叫,所有布利维夫的武士们都朝大海站着、观察着,彼此还叫喊着什么。我问海尔加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正在怪物们中间。”他指着海里说。
此时,大洋的这一部分波涛汹涌,狂风劲吹,翻起冒着白沫的巨浪。海水打在水手们的脸上,阻挡了他们的视线。我盯着海面看了许久,但根本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海怪,我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相信他们的话。
此后他们中的一个尖声祈祷起来,大声呼唤着奥丁的名字,并且不断重复着自己的祈祷。接着我就亲眼见到了海怪。它的形状像是一条巨大的蛇,虽然一直没有把头抬出水面,但我还是看到了它那扭动翻滚的身体。它的身体很长,而且比北方人的小船还要粗,通体都是黑色的。海怪喷出的海水射向空中,犹如一道喷泉。当它潜入水中时,尾部就会翘在空中,末端分成两片,就像毒蛇分叉的舌尖,只是它的尾扇大极了,每一片都比最大的棕榈叶还要宽大。
现在我看到了另一头怪兽,接着是第三头、第四头。海怪好像共有四头,也许有六头或七头。它们都在那儿扭动着身体,喷出喷泉般的水柱,并不时地把它们分叉的尾部抬出水面。看到这一切,这些北方人便向奥丁神祈求帮助,不少人都颤抖着跪在了甲板上。
就这样,我亲眼看到在我周围的大洋里到处都是海怪。过了一阵子,它们都游开了,我们再也没看到它们。布利维夫的武士们继续他们的航行,没有人再提起这些怪物。但在这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感到十分害怕,海尔加笑着说我的脸就和北方人一样白。他问我:“安拉对此会说些什么?”对这个问题我并没有作答。
到了晚上,我们靠上海滩并生起了火,我问海尔加这些海怪是否袭击过海上的船,还问如果袭击过,那么它们是采用何种方式的,因为我没有能看到这些海怪的头。
海尔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埃克斯高叫了过来。埃克斯高是一名贵族,也是布利维夫的副手。他是一个相当严肃的武士,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会一展欢颜。海尔加说他坐的船就曾遭到过袭击。埃克斯高告诉我这些海怪比陆地上的任何动物都要庞大。当它们攻击时,他们游到船的下面把船顶到空中,然后把它像一段木头一样翻过来,再用它们分叉的巨舌将它击碎。埃克斯高说在他的船上当时有30个人,只有他和另外两个人依靠神的恩典而大难不死,得以生还。埃克斯高说这些话的时候用的是平常的语气,但这些话出自他的口中显得异常严肃,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埃克斯高还告诉我说北欧人知道怪物之所以攻击船只,是因为它们希望和船交配,因为它们把船错当成它们中的一员了。正因为如此,所以北欧人从不把船造得过大。
海尔加告诉我埃克斯高是久经战场的了不起的武士,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可信的。
在此后的两天中,我们在但恩地区的岛屿间航行,然后在第三天我们又经过了一处开阔的水面。我怕在这里看到更多的海怪,好在并非如此。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叫凡登的地区。凡登各地都是山脉,并且人烟稀少。在小船靠过去时,布利维夫的手下都带着惊恐不安的神情。他们杀了一只母鸡,把鸡头从船头扔下了海,鸡身则从船尾靠近舵手处扔了下去。
我们并没有直接在这片叫做凡登的新陆地上靠岸,而是继续沿着海岸航行,最后来到了罗斯加的王国。我第一眼见到的是这么一幅景象:在俯视怒海惊涛的悬崖上,庄严地矗立着一座巨大而坚固的木结构大殿。我对海尔加说这一景象实在很壮观,但海尔加和他的同伴们都摇着头发出轻蔑的笑声。我问海尔加这是为什么,他说:“罗斯加被称为无用的罗斯加,他的大殿就是他无用的标志。”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它的规模和堂皇?”当我们靠得更近一些时,我清楚地看到大殿饰满了雕刻和银饰,在远处也可以看到银光闪亮。
“不是的。”海尔加说。“我说罗斯加是个废物是因为他选择建殿地点的方式。他冒犯了神灵,所以神灵要降祸以击倒他;他假装自己是高于凡人的,因此他受到了惩罚。”我从来没有见过更雄伟壮观的宫殿,因此我问海尔加:“这大殿不可能受到攻击,罗斯加又怎么会被击倒呢?”
海尔加冲着我大笑起来,随后说道:“你们这些阿拉伯人真是蠢得不可救药,对主宰世界的法则根本就是一无所知。降临到罗斯加头上的不幸对他来说完全是罪有应得,只有我们才能救他,甚至我们也许都不行。”
这些话更让我摸不着头脑了。我望向布利维夫的副手埃克斯高,看到他正站在船头,脸上一副勇敢的神情,但双膝却在颤抖,而这种颤抖绝不是狂风恶浪所导致的。他害怕了,他们都害怕了,但我却不知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