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萃雅茶居占了新门街最好一块的地段,楼有五层之高,合隆坊包下了整座萃雅茶居,但只有一楼大厅对众人开放,前来押注的人络绎不绝,宽阔的大厅内已是热闹非凡。

五楼的雅间里四面窗户齐齐打开,东南西北皆是不同风光,往西边眺望可见金水河如金龙般蜿蜒流淌,岸边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往东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店面,熙熙攘攘的世俗景象;南窗边上可以遥望皇城,放眼望去皆是犹如棋盘般规整有序的道路街巷;北窗边上则是悠然见南山的乡野风光。

邓世荣让人将这一层空了出来,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他走到雅间门口,整了整衣服走了进去。

室内清凉舒适,四角上各摆了一个高几,几上放置了冰雕,上面雕刻着亭台楼阁,人物花鸟,外边的热风吹进来也变得清清凉凉。

地上放着一只铜壶,屋里的四位正在玩投壶。

邓世荣走上前,笑道:“几位爷玩得可尽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人三分笑总是没错的。

施茂喝了口茶,笑道:“邓老板有心了,这极品密云龙也被你弄到了,费了不少工夫吧。”

密云龙本是贡茶,按照品级划分,可以称得上极品的密云龙更是少之又少,因产量极少,工艺复杂,每年产出的极品密云龙不过五斤。

这样的茶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手的,便是皇室宗亲也不见得能分到这极品密云龙。

说起这个,邓世荣心里也是十分自豪,但面上却愈发谦卑,“只要几位爷满意,费点工夫倒算不得什么。”

邓世荣不谈他为了弄这茶费了多少工夫,但只要懂得这茶的价值,就会明白这茶得来不易,急急地揽功才会落了下乘。

施茂又端起茶杯品了品,这个邓世荣太会来事儿,弄来了密云龙也不刻意张扬,“茶是好茶,若是没品出这茶的妙处,岂不是白费了邓老板的一番心意?”

说实话他还真没品出来,不过是听李澈说这茶不错,他才注意到杯中茶水,因知道这位主儿素来讲究,能夸上一句不错,就说明这茶非同一般,仔细品品确实是滋味甘醇,又得知是极品密云龙,不由得感叹起邓老板的为人处世,连小小的茶水都思虑到了。

闻言,邓世荣说道:“若是连几位公子都品不出这极品密云龙的妙处,想来天底下也没多少人能品得出来,如此真要想想这密云龙是不是名副其实了。”

邓世荣是生意人,他千辛万苦淘到了极品密云龙当然要让它发挥价值,他既然端上来了,就知道有人能品出来。

施茂此刻也反应过来,敢情这密云龙不是给他准备的,他品不出来,不代表别人品不出来,他给李澈递了眼神,意思是瞧瞧,这是来捧你的。

李澈不置可否牵了下嘴角,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矢,目光随意地往楼下扫去一眼,视线一扫而过,下一瞬又倏地移了回去。

他盯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面,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箭矢,不确定方才那一眼是不是看错了。

施茂走到李澈跟前,顺着他的视线往外头望了望,只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什么呢?”

李澈移开目光,随手将箭矢投了出去,“没什么。”

细长的箭矢如流星般划出,只听“哐当”一声,不偏不倚地投进壶中。

“好准头!”赵显和韩文谦齐声赞道。

邓世荣赞叹道:“公子这手仙人背剑着实厉害!早年听说霍七郎有一手投壶绝技,能多矢齐发,还能背身而投,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大开眼界了。”

施茂知道李澈样样玩得精,要不是他会玩,他们也凑不到一块去。

然而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要不然也不会有玩物丧志那一说,可这点在李澈身上似乎不成立,人家不光玩得好,还样样不耽误,这让施茂不得不佩服,就比如这手仙人背剑,他私下里也练过,碰巧了倒是能投进去,但像李澈这样百发百中却是做不到。

李澈抵着下巴想了想,掀起眼皮问道:“楼下的赌局开盘了?”

邓世荣笑道:“开了,下头热闹着呢,公子也有兴趣押个注?”邓世荣不仅是萃雅茶居的老板,合隆坊也是他的产业,但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守着这份偌大家业,上头没有人是不行的,因此他挥金如土地四处打点,结识公侯勋贵,本着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念头将生意越做越大。

提到此事,施茂看向韩文谦,问道:“你刚刚不是叫人去下注了么,押的哪支队?”

韩文谦道:“当然是龙盛队。”这支龙舟队连赢了三年,实力是总所周知的。

施茂又看向赵显。

赵显摇头道:“我没押。”

施茂睁大眼睛,“你俩就没一个压排云队的?那可是我派人去南边找来的好手,个个矫健无比!”

赵显是将门之后,一针见血地说道:“你从南边找来的人水性好是不假,但北地的龙舟尺寸和南边的不同,他们的身材不如北地的划手高大健壮,在龙舟上站立不稳,发不了力,如何划得动龙舟?”

听到这儿,施茂反而气定神闲了,这些事不用听赵显说,在排云队头一次试水时他就知道了,更有甚者在龙舟提速时,还有划手因站立不稳掉进水里的,那些天他愁得直掉头发,毕竟是花了大价钱把人请来的,还指望在龙舟赛上一鸣惊人,哪知个个成旱鸭子了。

韩文谦瞅着施茂的神色,“短短几日,难不成还能化腐朽为神奇?”

施茂道:“怎么不能,没看到排云队都取得御前竞渡的资格了吗?”

韩文谦和赵显都沉默了,韩文谦觉得定然是施茂在其中用了些手段,赵显则认为那或许是次意外。

施茂被气个仰倒,甩开洒金折扇兀自扇个不停,对李澈说道:“你看看他们,竟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

李澈搁下茶碗,浅淡地笑了一下,让六安拿了张银票给邓世荣,是张面额为一千两的票子。

邓世荣接过来,看了一眼道:“不知公子要押哪支龙舟队?”

李澈声音清朗,不紧不慢地道:“押排云队夺得魁首。”

不说其他人,就是施茂都惊了一下,他有信心排云队能进前五或前三,但魁首就不好说了,倒不是没想法,而是不敢想。

如今听了李澈这句话,施茂才知道他那支排云队竟然还有夺魁的希望,一时间信心大增,他哈哈一笑,看了看韩文谦和赵显,“若是排云队夺得魁首,晚上你二人请客。”

请客倒是小事,韩文谦在施茂和李澈之间扫了两眼,不知道他俩搞什么名堂,但施茂那支排云队他是见过的,实在不像夺魁的样子,因此便跟他们赌了。

楼上楼下隔着五层楼,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萧时善以前只是从外头经过,好奇地张望过几眼,但没有真正走进来过,更不知道原来还有文赌和武赌之分。

贾六解释道:“萃雅茶居这地儿的文赌和武赌跟别处不同,因这里来往的贵客多,文赌就是给他们找乐子的,武赌就随意了点,直接押注就成。”

萧时善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找乐子的,因此听了这话,她毫不犹豫地划掉了文赌这一选择。

正要往左边的武赌场子里走,又听贾六说道:“公子,小的建议您还是选文赌。武赌那边的赔率低,您从那边押注顶多就是一赔三,但文赌是一赔二十。”

萧时善当即顿住脚步,“文赌怎么赌?”这差得也太多了。

“文赌是由萃雅茶居出三道题,只要连通三关,就能被请到楼上的雅间入座,茶水吃食全部免费,不仅有专门的人帮着下注,还是一赔二十,反正就是让你舒舒服服地赢钱。不过每年文赌出的题都不一样,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稀奇古怪的啥都有,上一年有个题是让人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写出一首应景的诗,您听听这得能识字会写诗的人才成,咱上哪儿会那玩意儿去。”

一听一赔二十,谁能不心动,众人一股脑儿地围了过去,可真正能通关的人寥寥无几,这就是给那些贵客们消遣玩乐的,划出文赌武赌,实际上就将赌客们分成了两波,哪波人的钱都没少赚。

萧时善疑惑地问道:“要是不能过关就不能上楼押注?”

门口人声嘈杂,贾六凑近了些,伸出一根手指道:“能,不过得花银子,一百两登一层楼。”

张亨皱起眉头,拉着贾六的衣领把他拉远了些,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萧时善感叹这地处可真是个销金窟,她一百两银子的赌资竟然只能登上一层楼。

左边的武赌场子人声鼎沸,挤挤攘攘,右边的文赌场子则要清静许多,萧时善私心里更倾向文赌,但写诗作画什么的也不是她所擅长的。

想了一下,萧时善还是往右手边迈出了步子,趁现在还有些时间,不妨去试试文赌,不行再往武赌场子里押注也不晚。

贾六和张亨见她往文赌场子里走,立刻跟了上去。

在贾六看来,她铁了心要押排云队就甭想赢钱的事了,把她带到文赌场子那边玩一玩,玩得高兴点,到时候就不觉得银子扔得太快了。

文赌的第一题是弹棋,两人对弈,棋盘中间高,四周平滑,每人各有十二枚棋子,以自己的棋子去击对方的棋子,胜者可登上二楼。

今人玩围棋象棋者居多,倒是没怎么听过弹棋这种玩法,萧时善往棋盘上看了几眼,发现这跟弹石子差不多,她小时候没少玩石子,因此觉得十分简单,然而场内只备了四副棋盘,场中的对弈之人没有丝毫紧迫,不知道何时才能轮到她。

在场中环顾一圈,萧时善看到还有一张宽大的四方桌摆在中间,桌子南面站了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中间摆了个骰盆,盆边是六枚骰子和一只骰盅。

萧时善问道:“那是做什么的?”那个山羊胡的男人一走到桌前,文赌场子里有不少人围了过去。

贾六说道:“那边是赶盆的,也就是掷骰子,每个人有三次机会,只要掷出‘全’来,就能直接上二楼。”

怕萧时善听不明白,贾六又道:“六骰点数相同叫做‘全’,点数全都不同的叫‘顺’,平时掷出‘顺’来,记的点数也高,但今日不一样,掷出‘顺’来不管用,人家只要点数相同的‘全’,这可不是那么容易掷出来的。”

闺阁里也有玩骰戏打发时间的,萧时善对此不算陌生,只是玩法上有些不同,难怪这么多人都围过去了,原来是去碰运气的。

“我们也去碰碰运气。”话音落下,萧时善抬步往赶盆的那桌走去。

见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往四方桌走来,围观者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三人。

三人的组合实在是引人注目,一个瘦弱矮小的像只猴子,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另一个身材魁梧,英勇剽悍,身上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而他们跟随的少年衣饰讲究,头戴钟馗面具,举手投足间又十分文雅。

山羊胡男人瞅了萧时善一眼,抬了抬手道:“这位公子请。”

萧时善在桌前站定,看了眼桌上的骰子,吸了口气,伸手拿起了骰盅,将六个骰子放入里面,轻轻摇了两下就往骰盆里掷去。

她的动作太过轻巧,仿佛刚拿起来就掷了出去,围观者顿时没了兴致,一看就是个生手,不知是哪家公子来找乐子的。

贾六捂了捂脸,她倒是再摇两下啊,不说玩出点花活儿,也不能一下就露了馅。

在众人摇头离去之时,骰盆里的骰子稳稳落定,山羊胡男人抚了抚胡子,拿眼往下一瞟,登时瞪大了眼睛,清清嗓子喊道:“将军挂印——”

“什么,掷出将军挂印了?”本来要散去的人一听这个又围了上来,抻着脖子往骰盆里瞧,看到里面的六枚骰子,果真是六六六六六·四的点数。

贾六大吃一惊,嘀咕道:“还真的是将军挂印啊。”

萧时善只是试了下手,没抱多大希望,不想随手一掷差点就摇出‘全’了。

山羊胡男人笑眯眯地道:“公子手气好,还有两次机会,兴许下一把就会掷出一个‘全’来。”

听到这边掷出了将军挂印,围观的人又多了不少,那边玩弹棋的人也搁下棋子,走到四方桌前看热闹。

萧时善添了些紧张,暗自祈祷让她摇出一个‘全’,而后拿起骰盅摇晃了起来,四周安静下来,只听得哗啦哗啦的一阵响动,六枚骰子一齐滚入骰盆。

众人齐刷刷地盯向盆中的六枚骰子,六六六六六五,见此情形,顿时有人扼腕叹息,高声喊道:“恨点不到,恨点不到啊!!”

比起之前掷出的将军挂印,这次更只差一点点,起名起得倒也生动,可不就是恨点不到么。

“公子再掷一次,再掷一次!”这会儿已经有人催着萧时善掷骰子了,掷出恨点不到是最折磨人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偏偏就卡在那一点上。

“是啊,小公子快试试,趁着手气好,一把掷出个‘全’来才好!”

看着唯一的五点,都叫人恨不得伸手去拨到六上。

大家伙情绪高涨,张亨跟座小山似的立在萧时善身侧,声如洪钟地道:“都别吵了,让我们公子好好掷。”

“就是,公子您快掷。”贾六眼巴巴看着萧时善。

山羊胡男人也深感惋惜,“还有一次机会,公子请。”

在众人的注视下,萧时善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撸了撸袖子,再次拿起了那只骰盅,双手摇动了起来。

一时间针落可闻,众人眼都不眨地盯着那双手,摇骰子的声音哗哗响起,好似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令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萧时善动作一停,闭着眼睛把骰盅里的骰子掷入了骰盆。

骰子叮叮咚咚地落入盆中,围在桌前的人扒着头看,其中四个骰子已经定住,全是六个点,有人喊道:“四个六了!”

话音未落,第五个骰子也稳稳地停在了六上,只剩最后一枚骰子仍在旋转。

众人紧盯着那枚骰子,焦急地大声喊道:“六!六!六!”

周围叫嚷的声音把萧时善的耳朵都震疼了,下一瞬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是六!全了,全了!!”

听着这声呼喊,萧时善赶紧睁开眼,往骰盆里瞅了瞅,差点要激动地叫出声来。

一阵阵欢呼声响起,惹得人纷纷看去,有好事者拉住一人问道:“那边怎么了?”

那人回道:“掷骰子掷出‘全’了!”

“掷出‘全’的情况虽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怎会这般喧闹?”往文赌场子里去的都是有些头脸的人,往往不会跟武赌场子里的赌客那般大呼小叫,往年也有高手掷出过上等花色,但从没见这般情绪激昂。

“那位公子先是掷出了将军挂印,第二把又掷出了恨点不到,第三把直接掷出了‘全’,你说这种几率大不大?”

“嚯,手气这么顺,该不会是骰子有问题吧?”

场内有不少人有这种想法,情绪平静下来,都想去试试手气,场子里的气氛被调动了起来,头一次文赌场子比武赌场子还热闹。

这时的萧时善已经登上了二楼,正要去看第二题,却在楼上看到了国公府的四公子李演,看样子是和几位同窗一起来参与文赌的。

萧时善往角落里站了站,奈何她这左右门神一出场,到哪儿都低调不了,她只好学着李澈那副冷淡模样,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转眼间第二道题已经出来了——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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