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来人在二人面前站定,目光投向他们,似乎是在打量,随后开口道:“张亨?”

流莺般的嗓音响在耳边,仿佛一股清泠泠的泉水流淌而过,对在日头底下晒得头晕脑胀的人来说比咕嘟咕嘟地饮上一大碗冰镇酸梅汤还过瘾。

贾六愣了愣,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看这身打扮,猛地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一出声才知道原来是个姑娘。

那日常嬷嬷从猫儿胡同离开,随后张亨便跟贾六说了这事,知道他对龙舟赛了解颇多,就让他来帮个忙。

贾六知道张亨有个在富贵人家做嬷嬷的娘,此次是那家主人想趁着龙舟赛的档口捞上一笔,这种小事对贾六来不值一提,既然张亨开口了,他就没有拒绝的道理,说不定还能得点打赏。

此时听到对方叫出了张亨的名字,贾六也随之看向张亨,却见他瞪着眼睛不作声,浑身绷紧,身上肌肉都鼓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挥拳打人。

他哪知张亨只是太过紧张,一时有些慌乱,那日听了疏雨的传话,他欣喜万分,暗自期盼着能见姑娘一面。

因存着一份心思,他出门前特别拾掇过自己,不仅换了身干净斯文的衣裳,还把胡子刮了。虽说是做了准备,但张亨没想到姑娘会亲自站在他面前,还叫出了他的名字,跟做梦一样,听到他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好似被人击中了肩井穴,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张亨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恭敬地喊了声,“姑娘。”

萧时善点点头,心下稍定,心道疏雨说的果然没错,常嬷嬷这儿子是有几分土匪头子的模样,跟几年前比起来,又高壮威猛了不少。

方才他瞪着一双虎目,像是要吃人样子,若是换作孩童,早就被他吓哭了。不过模样粗犷凶恶些也好,带在身边有震慑力,一般人不敢往前凑。

昨晚打定主意,萧时善就安心睡下了,今日起了个大早,李澈起身时,她也跟着醒了。

起床头件事就是照镜子,看到脸上的红点子消了不少,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副模样自然没法跟大家去看龙舟,但出个门还是问题不大的。

等着李澈出了院子,萧时善立马让微云疏雨准备了起来,卫国公府的队伍前脚刚走,她和疏雨后脚就出了门。

萧时善身上这身袍子就是从李澈的衣袍里翻出来的,她没见他穿过这件,想来他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衣袍,正好给她派上用场。

萧时善在女子之中算是身段高挑的,但跟李澈没法比,她让微云把袍子下摆缝了一截,又拿了他一条腰带系上,这才差不多了。

到了金水河后,萧时善从摊子上买了个钟馗面具戴到了脸上,五月为恶月,有挂钟馗相的习俗,摊子上随处可见各种钟馗画轴、钟馗面具、张天师斩五毒图、桃木剑、以及菖蒲艾草等物,她戴着钟馗面具也不会显得突兀。

除了贩卖钟馗相的摊子,其他摊子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商贩们不会错过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早早地摆起了长龙,无论是日常用的木梳,香袋儿,画扇,还是字画古董,锦缎窑器,只要耐下心,保管能在这些摊子上寻摸到自己想要的物件。

在诸色摊铺之间,还是各种吃食更为诱人,还未走近,就先远远地闻到味儿了,一眼扫过去,就见到炙烤鸡鸭、银鱼鲊、灌肠、剪刀面、细片粉、姜蜜水、五味粥等各色小食摊子。

萧时善看到人越来越多就带着疏雨去了新门街,从三贤斋对面的一家茶馆里包了个雅间,从窗户那边正好可以看到下头的三贤斋。

此时见张亨按照吩咐在三贤斋门外等着,态度又很是恭敬,萧时善心下满意了几分,随后她看向张亨身边那个瘦猴儿似的男子,“这是?”

张亨回过神来忙道:“他叫贾六,上次给姑娘送去的那份单子大半都是贾六提供的消息。他熟悉各家龙舟队伍的情况,对合隆坊的规矩也清楚,所以我就把他带了过来,想着姑娘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萧时善看了眼贾六,有个行家里手在就要好办多了,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她不再多说什么,率先抬步道:“走吧,去萃雅茶居。”

张亨迈起大步就跟了上去,倒是贾六还有点发懵,那些太太小姐都是在看台那边赢点彩头,只为了讨个吉利,没见着哪个往萃雅茶居掺和的,又见往日豪爽威武的张亨在这位姑娘跟前伏低做小,竟是一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贾六看在眼里,心里也琢磨出个味来,虽然没见到面具之下的真容,但光听这把声音就够让人骨酥筋软了,没看张亨这等汉子都痴愣了么,这大概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思及此,贾六多少有点败兴,起初听了常嬷嬷让人打听的那些消息,说的头头是道,他还以为是个懂行的,心想着自己也能跟着玩把大的,即使银子进不了自己的口袋,过过瘾也是好的,没承想是位千金小姐要找乐子。

既然张亨要讨美人欢心,贾六也不能给他拖后腿,全当是陪着人玩乐了,把这位姑娘伺候高兴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路上,贾六想了片刻,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姑娘您打算押哪支队伍?”

萧时善早就想好了目标,“排云队。”

送过去的那份单子里只有排云队没什么战绩,她怎么选上这个了,要押也该押胜率最高的龙盛队,贾六还要再问:“姑娘……”

萧时善打断道:“别叫姑娘了,在外头就叫公子。”她这身打扮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这两人一口一个姑娘叫着,是生怕别人不往她身上瞅么。

“对,要叫公子。”张亨皱起粗眉,拍了贾六的肩膀一下,往街上扫去一眼,那些好奇看过来的路人纷纷避开了视线。

一掌铁砂掌拍下来,差点把贾六的小身板拍散,他赶紧改了口,“公子,小的是想问您要押哪几支龙舟队,每支队伍准备押多少银子。”既然要赌龙舟,也是奔着个赢字去的,他得心里有个数,不然一下子输个精光可就不好看了。

萧时善也不瞒着,说道:“排云队,一百两。”

嚯,好大的手笔,贾六搓搓手,单单一支排云队就押了一百两,这么说她身上最少得带了四五百两银子。

虽然年年参与合隆坊开的赌盘,但他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赌资,这会儿在心里一盘算,顿时激动了起来,本金多了才好赢钱。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贾六等待着萧时善继续往下说,谁知她却没了音儿,眼看着快到萃雅茶居门口了,贾六忍不住问道:“其他的龙舟队,公子准备押多少?”

萧时善正打量着萃雅茶居,听到贾六的问话,她扭头瞥了他一眼,她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我只带了一百两。”

什么?!贾六瞪大了眼睛,顷刻间领会到她的意思,合着她就带了一百两银子,还只押排云队,这、这就是拿银子打水漂玩啊!

萧时善手里的现银不多,能拿出一百两就相当可以,她可听说往年有人以三两银子发家致富的,相比之下,她的本金还多了不少呢。

她那些头面首饰倒是值钱,有长辈赐下的,还有从李澈指缝里漏出来的,随便典当几样就不愁没银子花,但这些东西她不敢随意典当,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会以为卫国公府已经到了要靠典当东西度日的地步,丢的可不光是她自己的脸。

贾六跟上去,嘴皮子上下翻腾,倒豆子似的焦急说道:“公子你真的不考虑其他队伍了,龙盛队已经连赢三年了,即使拿不了头名也保准能进前三,还有那支雁来队也不错,能跟龙盛队争上一争,队里有个叫胡牛二的,是员厉害的猛将,今年已经赢五六场了。”押哪支队伍都比押排云队好,更何况她还要全押在一支上,这不是给人家庄家的腰包里塞钱么。

张亨不如贾六这般对各家队伍如数家珍,但也了解一二,他跟贾六口中的胡牛二相识,两人一块喝过酒,甚至有几支队伍还对他发出过邀请,他知道贾六这些话说得句句在理,因此便道:“公子不如多押几支队伍,赢面能大些。”

正是这个理儿,贾六连连点头,虽说他在排云队这支龙舟队上栽过跟头,但心里却觉得那次只是意外,实际上他并不看好这支龙舟队。

再说一百两银子也不少,寻常百姓家一年下来能赚个十几两银子就已经不错了,百两银子扔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呢,她这么押出去,可是连响都听不到,贾六都替她心疼。

然而他俩好说歹说,这位姑奶奶愣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去押那支排云队,贾六腹诽道,这是灌什么迷魂汤了,非要往坑里跳,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这哪是来赢钱的,分明是来散财的。

贾六把两只手往袖子里一抄,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给散财童子当左膀右臂。

空中飞过两只喜鹊,萧时善仰头看了一眼,心道今日鸿运当头,可千万要保佑她赢个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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