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萧时善的嘱托,常嬷嬷也没耽搁,出了卫国公府径直往猫儿胡同去了。
常嬷嬷本是梅氏的陪房,家里那口子大小也是个管事,曾帮着梅氏打理田庄,后来梅氏仙逝,张管事被换了下来,没几年就因病亡故了,留下了孤儿寡母无人看顾。
原本常嬷嬷有一儿一女,除了大儿子张亨,还有个小女儿,从生下来就孱弱得像个小羊羔,没到周岁就夭折了。
毕竟是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常嬷嬷每每想起就难忍悲痛,没过多久,梅氏又因难产而亡,留下了尚在襁褓的小小姐。常嬷嬷瞧着这孩子便想起自己那个福薄的闺女,因此照顾得愈发尽心尽力。
常嬷嬷在侯府当差不常回家,张管事去世后,张亨也就无人管束,虽然生得人高马大,却至今没个正经活计,成日里呼朋唤友,不务正业,令常嬷嬷时常头疼挂心。
昨日听了姑娘那番话,常嬷嬷心里着实高兴,正寻思着找个空儿回来一趟,跟儿子好生说道说道。
因着端午将至,每逢节下事情就多,卫国公府比安庆侯府讲究,很多事情要循着旧例来办,常嬷嬷又是个爱操心的,一时脱不开身,本想过完节再回来,没想到今日姑娘又跟她说了那些话,她听得云里雾里,生出几分疑惑,便向姑娘询问因由。
萧时善哪能直愣愣把事情全抖搂出来,见常嬷嬷问起,她便淡定如常地说道:“打听得清楚些是为了有话可说。端午那日,老太太和太太们要去金水河畔看龙舟赛,我在边上陪着,若是一问三不知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
常嬷嬷一听也是,姑娘性子好强,原来是为了那日在老太太跟前挣个脸面,心头的那丝疑惑散去,一心想着让儿子把姑娘吩咐的事儿办好。
正午的阳光有些灼人,常嬷嬷一路走来,路上停歇了两次才到了胡同口,走进弯弯绕绕的胡同,到了自家门外却见大门紧闭,上头挂了一把铜锁。
常嬷嬷心道来得不巧,不知又往哪儿胡混去了,可姑娘催得紧,这会儿已经到了家门口,不妨再等等看。
掏出钥匙开了门,常嬷嬷进门后,特地到灶房瞧了瞧,米缸里的米都见底了,哪像个过日子的样子。
常嬷嬷板起了脸,打定主意要把张亨训斥一番,哪知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是焦急之际,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她出来一瞧,恰好看到张亨湿着衣裳走了进来,手里还拎麻袋似的拎着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常嬷嬷大惊失色,急忙跑了过去,见张亨把那个瘦猴般的男子往地上一撂,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好在那人还能动弹,这让她心下稍安。
“从河里救上来的。”张亨生得高大健壮,浓眉大眼,一身结实肌肉配着粗犷凶狠的面容瞧着就不好招惹,看到常嬷嬷回来,心里还有点疑惑,“娘,你咋回来了?”
常嬷嬷往常都是月中的时候回趟家,今日才刚月初。
原来是救人,常嬷嬷放下了心,此刻听他问起,便把姑娘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听到了常嬷嬷的话,张亨心口猛然跳动了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常嬷嬷说道:“你赶紧帮着姑娘打听打听,把事情……”
话还没说完,地上躺着的男子突然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向常嬷嬷,嘴嘀咕着什么,把常嬷嬷吓得脸色一白。
“他这是咋了,眼睛直勾勾的。”常嬷嬷往后退了几步。
张亨回过神来,没管地上的瘦猴,对常嬷嬷拍着胸口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儿我就把单子列出来。”
常嬷嬷点点头,本想跟儿子多聊会儿,但瞅着地上那个疯疯癫癫的男子,也就打消了念头,拉过张亨教训了一句,“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再三叮嘱后,常嬷嬷出了猫儿胡同,回到国公府跟萧时善回了话。
事情如此顺利,萧时善心情大好,只盼张亨是个能办事的,这几日的赛事她是赶不上了,但端午那日的龙舟竞渡她却不想错过。
在女眷之中也有赢彩头的事情,可那只是为了凑趣,没有谁是奔着赢钱去的,即使赢了钱也会随手打赏出去,而不是装进自己的腰包。
要想赚到银子就得另寻他法,比如每年端午时节京中最大赌坊合隆坊开设的赌局。合隆坊直接包下了金水河西岸的萃雅茶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可参与其中,一连开设五日,将热烈氛围推至顶峰,那才是萧时善看中的地方。
然而此事并不光彩,需得谨慎小心,大张旗鼓地办是万万不能的,这才寻到了张亨身上。
隔天中午,张亨就把单子列出来了,他一刻不停地来到国公府,依照约定在一处角门外等候,此时烈日当空,小巷内分外幽静。
片刻之后,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响,从角门里走出个柳眉杏眼的俏丽少女,上下打量了张亨两眼,开口言道:“你可是常嬷嬷的儿子张亨?”
来的人正是疏雨,她和微云是贴身伺候的丫鬟,姑娘要做点什么,即便瞒得过常嬷嬷,也瞒不过她俩。
萧时善本也没想瞒着二人,毕竟还得要她们配合。
疏雨其实见过张亨,只是没想到才两三年的工夫,这人又健壮了许多,在角门外一杵,活像一座小山。
张亨见来的人不是常嬷嬷而是疏雨,知她是姑娘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不敢有所轻怠,连忙应了声是,又拿出了姑娘要的单子。
张亨自认为恭敬的态度,在疏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人声如洪钟,雄厚低沉,一双虎目含煞,与他做出的谦敬姿态大相径庭,瞧着有些别扭,要不是知道这是常嬷嬷的儿子,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头子。
疏雨奉了姑娘的命令前来取单子,顺便再给张亨传个话,此刻她接过单子,收拢到衣袖里,“姑娘还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张亨喜不自胜,“但凭姑娘吩咐。”
事情交代完毕,疏雨叮嘱道:“此事不宜声张,便是常嬷嬷那里也不能说漏了嘴。”
张亨无有不应,疏雨摸了摸袖中的单子,转身退回了角门。
回到凝光院里,疏雨拿出单子递给了萧时善,笑着说道:“姑娘不知道,那个张亨长得人高马大的,奴婢拉开门一瞧,猛地见到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差点就想把门关上。”
微云道:“照你这么说,那不是成土匪了?”
疏雨辩道:“那张亨还真有些土匪头子的模样,常嬷嬷这儿子,跟她可太不像了。”
萧时善笑了笑,一边打开手里的单子一边问道:“把事情都交代了么,他那边怎么回的?”
“他说但凭姑娘吩咐呢。”疏雨道。
萧时善看向手里头写得密密麻麻的五张单子,粗略地看了看,条理清晰,打探得还算详细,能这么快探出这些事情,单子也写得清楚,可见张亨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其实这事说来也巧,那日张亨救回的男子名叫贾六,自打合隆坊包下萃雅茶局开了赌局,他就整日耗在了金水河上,那边下了注就跑到河边去盯结果。
起初也赚了不少银子,一天所得就比得上寻常百姓勤勤恳恳三四年的进账,在那种热烈激昂的氛围下,他虽然心里激动,但也没昏了头 ,下注之前总要思虑再三。然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支叫排云队的龙舟队,爆了个大冷门,贾六输了银子,但也没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他纯粹是因为好奇,想往前看个清楚,结果愣是被人给挤下了河。
扑通一下栽进河里,没淹死也把他吓个半死,幸好被张亨救了起来。两人本就相识,见贾六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张亨就把人带回了家里。
贾六刚清醒了些,听到常嬷嬷说什么龙舟,登时又激动了起来。
张亨想了一圈,要说认识的人里谁对这些事情熟悉,还真就非贾六莫属,这家伙就指望着每年的龙舟赛狠赚一笔,几年的花销都有了。
自打得了这份单子,萧时善就开始细细地钻研起来,前头十来支龙舟队都有或详或略的消息,唯有最后那个排云队只有个孤零零的名字,背景一概不知,像是今年凭空冒出来的。
夜幕已深,李澈从净房出来就见萧时善手中持着一本书,神情专注地盯着书页,黛眉微蹙,朱唇轻抿,仿佛在破解精妙难解的谜团,又仿佛探得了书中真谛。
她的眼睛一刻不离书页,伸手从白玉荷叶盘里捡起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慢吞吞地咬入口中,碧绿细梗压着莹润的朱唇,葱白似的指尖捏着樱桃梗,不紧不慢地拽了下来。
听到脚步声,萧时善倏地抬起头,看得太入神,竟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她下意识把书往身前收了收,随即冲他扬起笑,等他坐过来时,更是把手边盛着红樱桃的白玉荷叶盘往他身前推了推。
“夫君也尝尝,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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