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天,蔡老根很晚都没有回来,这原本也不算什么事。自从秋季开始,他出门的频率比从前高了许多,有时候遇到志趣相投的,就会到小酒馆里喝两杯,深夜才会回来。
蔡老根平常一直窝家里,偶尔如此高氏只是絮叨两句,也不怎么管他,每次出门还给他兜里多装一些钱。
大家以为那日也和从前一般,并未当一回事。只有蔡小满心底不踏实,一直记着那个富贵公子的威胁。她见老爹久久未归,便是想要出去寻。
高氏自然不肯,蔡小满再厉害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上次中秋节像这么大被拐走的女童可是不少,虽说后来有一部分被找回,那名声却也臭了。有的女童未被人贩子折腾死,倒是被流言蜚语给弄死了。
最后派了蔡大江去寻,没有想到蔡老根真的出事了,他被打得皮青脸肿,看着好不凄惨。身上还有酒味,被蔡大江搀扶回来的。
“当家的,这,这是怎么了。”高氏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冲到蔡老根身边,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蔡老根挤出一抹笑容,他脸上有伤,瞧着十分可怖。
“没事,就是点皮外伤,看着有些吓人罢了,嘶——”
高氏见他一说话就扯到伤口,也不敢多问,直接把他搀扶进屋子,蔡小雪连忙跑进去拿出药膏给他敷上。
“大江,你爹到底是咋回事。”高氏焦急问道。
蔡大江挠了挠头,愁道:“我也不知道,爹一路上啥都不说。我过去的时候,爹已经这样了,还在那喝酒。”
“你这死老头子,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在外头喝酒,不知道赶紧回来!”高氏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爹,是不是那天那个男的?”
蔡小满看到她爹这模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爹平日从不与人结仇,也就是家里那点事,可现在那家人自顾不暇,根本没有闲工夫管他们。
那唯一的嫌疑人,就是那天想要强买大将军的公子。
蔡老根点了点头,眉间尽是苦涩,深深叹了一口气:“大将军被他抢走了。”
“小满,你说是哪个男的?到底咋回事,你们爷俩打什么哑谜,赶紧给我说清楚了!”高氏是个脾气急的,刚才顾及蔡老根的伤口,所以憋着没说话。现在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一副不说就要抽人的模样。
蔡小满将那天的事道出,所有人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么大的事,你们之前怎么也不说。”高氏气恼道,若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她怎么也不会同意蔡老根出门的。
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根本惹不起那富贵人家。别看蔡老根在这行很是厉害,可在那些人面前,不过蝼蚁一般。
安全起见,蔡老根出入的场所也都是他们这些百姓去的地方。不管自己的养的小玩意再厉害,不管别的地方给再多钱,蔡老根也不会以身涉险。
没有想到还是遇到了这种人物,真是让人想要使劲都使不上来。
“别怪孩子,是我想着避开就没事。没有想到那人竟是盯上我了,哎,只可惜大将军被夺走了。”蔡老根重重的叹息,眼眶都开始发红起来。
他今天换了一个棚子斗蟋蟀,没有想到刚进场就被那富家公子盯上,而且还被安排在一起斗。他是到了场子上才知道,心生退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那富贵公子起初也并无异样,只是想要用自己的虫子把大将军打败,让他瞧瞧什么才是王者之风,以出那日之气。
没有想到大将军不仅把对方的虫子斗败了,竟是还把对方的虫子给咬死了!斗蛐蛐虽然场面激烈残酷,可大多不会将对方虫子弄死。
一般情况下都是输了的虫子残了,被输不起的主人给抛弃而死。
那富贵公子顿时大怒,说是蔡老根故意为之,不想卖给他蟋蟀便是罢了,竟然还以此报复。蔡老根辩解也无用,那富贵公子就是冲着他来的。又道这虫子花了百金买来,如今被弄死了,蔡老根难逃干系。
这本是强词夺理,所有斗蛐蛐儿的人都知道,赛场上便是如此。虽说极少有虫子会被咬死,可也是在所难免的。那富贵公子不过以此为由头,故意找事罢了。
可即便知道道理,也毫无办法,强权之下谁又敢如何。这一行这类事也不算少见,因为不管富贵人家还是贫民都有人好这口,争夺他人之爱一事总会发生。
棚子管事上来调解,那富贵公子要求蔡老根用大将军换。蔡老根说什么都不从,这是他的虫王,决不能经他人之手。
那富贵公子非要不可,蔡老根坚决不从,就被痛打了一顿。大将军最后还是被那富贵公子夺走了。美其名曰是赔他的那只虫子,还意思意思给蔡老根留了十两银子。
管事的劝蔡老根想开些,莫要再去纠缠,这位爷是他惹不起的。临走前还给他十两银子,已经算是很厚道了。虽是亏了,可好歹人没事。
蔡老根心中很是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他,守不住大将军。
他不想这么灰溜溜回去,便是找了一家小酒馆喝酒。一来是心中气闷,而来也是不想让巷子里的人看到他的狼狈。
“你这死老头子,不过是一只虫子,再稀罕能比你稀罕吗!那人想要就给他,还好给你留手了,只是一些皮外伤,若真的把你打死打残了,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高氏听完心惊胆战,直接嚎嚎大哭起来。
“大将军不仅仅是一只虫子!”蔡老根声音透着哀鸣,他眼眶泛红,咬着牙一脸愁苦。“他是虫王,虫王没了,我就没有资格继续干这行了。”
大家听到这话,顿时都愣住了。
“爹,你不干这个,那咱们家咋办啊?”秦氏脱口而出,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却也没法挽回了。
高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转向蔡老根:“当家的,你,你真的要……”
“这是上天的警示,我这么多年在这一行这么顺畅,如今怕是要到头了。”蔡老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原本就不是靠这一行发家的命,能挣下现在这样的家业,已经是老天厚爱。现在,是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从前蔡老根说的话,在蔡小满脑海中响起。她终于明白蔡老根为何会如此决定。
“虫王是根本,是老天的恩赐,唯有守护好,才能资格养它们,靠它们给自己造福。若虫王没了,说明老天爷觉得你不适合干这一行了。”
养虫人必须守护好虫王,这就是蔡老根的坚持。虽然有些匪夷所思,有些玄幻,却也是一种信念。
蔡小满并不是很理解,作为一个有前世记忆的人,更多是实用派,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哪怕她的经历很奇特,依然没法改变多年养成的习惯。只是不会去触犯,却也不会在心底有多敬畏申明。
但她尊重蔡老根的决定,尤其看到他被打成这个模样,更是没什么话说。
大将军如此厉害,让那富贵公子愿打破规矩也要抢到,可想有多看重。若在他们那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那么她父亲的名声可能会更大。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怀璧其罪,他们家不过是小老百姓,跨越了阶级的名声,很有可能会带来麻烦。
此刻她特别理解蔡老根对她的担忧,法制社会待的时间长了,忘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上一世虽然也有很多不公平,可光天化日之下这般的,还是比较少的。至少她和她身边的人从没有遇到过,也就少了一些警醒。
只是如此一来,就要面临最现实的问题。
他们家主要就是靠蔡老根撑起来的,现在失去了这么一大笔财富,那么以后该如何活下去?
想要在阳城里找活,对于本地人来说,也不算难。可想要维持现在这样的标准,那么几乎就是没有可能了。蔡老根在这一行可谓风生水起,收入水平是高于这条巷子的平均水平的。
听到蔡老根这样的决定,大家伙全都沉默了下来。他在这个家到底起着什么作用,就连最小的蔡小虎都很清楚。可谁也不会说道他的不是,每一行都有自己的坚持,蔡老根这些年如此平顺,大家除了觉得他的有这本事之外,更多觉得是老天赏饭吃。
现在老天爷预警了,若是再坚持,也是徒劳无功。这一点在场的人比蔡小满还想得明白,所以对蔡老根的决定并无异议。
“爹,咱们家以后是不是就没钱了啊?”蔡小虎忍不住开口道。
高氏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拍他的脑袋:“少不了你吃的!”
“我又不是担心没吃的,只是爹要是不养蛐蛐儿了,家里就没以前那么宽裕,那我就别上学了吧。花那么多钱,以后兴许还没用。”蔡小虎摸着自己的大脑袋,眼珠子一转,又道:“不如让我学武吧,以后可以跟舅舅他们一起跑船。”
高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美梦:“想都别想!给我老老实实读书!”
“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三姐都比我学的还快呢。”蔡小虎噘着嘴嘟囔,心中郁闷无比。他是真不喜欢读书,虽说他学的很快,可每次读书就要在那半天不能动,这也太难熬了。
蔡小满也不客气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话是啥意思,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差?”
“哎呀,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蔡小虎连忙讨好,以前他就最信服这个姐姐,如今不傻了做饭还这么好,更是狗腿得不得了。
“学你一定得上,你要是能考取个功名,咱们家也有个说话的人。”蔡老根坚定道,以前还觉得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如今更多了一些期盼。
若他们家有个秀才,至少能让其他人有所忌惮。成为秀才就会进入读书人的圈子,这个圈子里的人虽然明争暗斗不少,可对外却非常团结,地位又很高。
就连朝廷都很害怕读书人那张嘴,阳城学风很浓,读书人备受尊敬。秀才虽然不过是其中末流,可在没有功名的人面前还是有些地位。
若是纷争,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个人,而是一群人,还是一群非常优秀的人。
“是啊,要是咱们家小虎能考取功名,哪里会受这样的折辱。”高氏目光灼灼的盯着蔡小虎,“你以后给我挣点气!”
蔡小虎听到这话,耷拉个脑袋,不敢再吭气。
“爹,娘,我现在已经开始挣钱了,以后这个家由我撑着。”蔡大江认真道,表情里透着坚毅。
他是长子,虽然一直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可从前有爹娘靠着,也就没想太多。如今发生这样的事,顿时觉得得扛起这个家。
蔡小雪也道:“我现在学新花样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以后可以挣的比现在多一倍。”
“还有我。”蔡小满也举手道,因为知道蔡老根的顾及,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蔡老根欣慰的点了点头,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家还是能拧成一股绳。这比什么都重要,家和万事兴。
秦氏抿了抿嘴,整个人十分焦虑,没有这么乐观。
他们家都是靠这个,现在说停就停了,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她男人的钱才刚多了一些,她都已经想好以后怎么用了。若以后这个家都有她男人扛着,那么她那些计划全都白费了。
若是有了孩子,家里头那么多张嘴,怎么能顾得了他?
其他小手艺哪里比这个挣钱,家里倒是有个能挣钱的,公爹还执拗着不让。
“爹,娘,那咱们以后该干点啥啊?”秦氏终是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
蔡老根抽起了旱烟,并未言语。今天他在小酒馆想了一天,虽说他其实早就预料到很有可能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老大媳妇心底想啥,他十分清楚。这也不怪她,毕竟才刚嫁进来一年,当初愿意嫁过来,何尝不是因为他们家条件还不错的缘故。
这也无可厚非,谁不想过好日子?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当初那伏击他的人到底没有下狠手,手只是一时伤了,却并没有废掉。
这些年他一直锻炼他的手,虽不及最开始那般灵活,想要重操旧业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早在几年前,他就暗地买了一套金刚钻,只是藏着没有让大家伙知道。心底还是有所忌惮,因为他想要做的并不是在街上游走的锔碗匠,而是更为精致的东西。
“我上街锔碗。”
大家听到这话,全都愣住了。
“当家的……”作为枕边人,高氏如何不知道蔡老根心底的想法。这是他的执念,一辈子放不下的东西。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这才耽误了。
如今这状况倒是成了一个契机,让他有勇气下决心。
这么一想,今天的事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锔碗能挣几个钱啊。”秦氏小声嘟囔,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人听清楚。
高氏顿时恼了:“你要是嫌弃我们这个家,你就给我滚!”
蔡大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觉得自个媳妇这话说得不合适。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氏见状,顿时急了。
“就这么点事就沉不住气,我们是缺了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咱们家现在还好好的,你就这么丧气,以后真遇到大事了,你这个做大嫂的能撑得起这个家吗!”
高氏猛的站了起来,完全不留情面把秦氏痛斥了一顿,这个媳妇是个精明的,就是不大气,最近脾气也越发古怪。整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成天忙个啥。
如今这个时候,竟然还说这样的话,这让她很是担忧她以后怎么撑起这个家?
秦氏臊得脸红,她也不知道为啥,最近话就是藏不住。心底想什么,就全尽给说出来了。
“娘,我错了。我,我……”
蔡老根将拉着高氏的衣服,让她坐下。
“大江媳妇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我如今只能走街窜巷给人补碗,不过能勉强维持生计,想要跟从前一样,确实是不可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个节骨眼上就说丧气话,以后的日子还咋过?她是大嫂,这种时候就更应该撑住。她都这样了,小的不更慌了,这个家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高氏气鼓鼓的坐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别以为钱拽手里就是当家的,当家的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立住了,这个家才不会垮。”
秦氏听罢更是羞愧不已,从前她一直觉得高氏当家还不如自己。她从小算盘就打得溜,算起钱来那叫个快,总觉得高氏有时候很不会掌家,有些钱花得很是不对地方。
可如今才知道,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很多地方确实是她未曾想的。
蔡小满考虑了很久,才开口道:“爹,我们要不做点点心卖吧?不用直接开店,只需在家里做好,然后供给专门收货的人便可。”
她的月饼在戏园子那边很受好评,那边放话,只要他们愿意做就愿意收。不仅如此,之前白面送给救了他的酒楼管事,也传来消息,想要收她做的月饼。
虽然每日数量都不多,可若真的开始,可以找到更多合适的买家,收入应该还是很可观的。她会的花样不少,可以根据每一家不同特色,提供不同的点心。
如此只需和信得过的人打交道,虽销量会有所影响,却也省了很多事端。
蔡老根沉默,只是猛的抽着烟。
“这事让我再想想吧。”
蔡小满并未急着拿到答案,毕竟今天的发生了很多的事,每个人都需要静一静。
蔡老根被打之事到底没能瞒得住,很快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不少人都因为这事登门,有关心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从前就有不少人嫉妒蔡老根是个能挣钱的,如今在这个上头栽跟头,心底难免有一种暗爽的感觉。很多人看到别人有钱,都难免有些小心思,只不过常态下不带到面上而已。
这件事成了巷子里的热门话题,不少人都怀着各种心思讨论这事。不过有一种心思大家都有,那就是对那些富贵人家的忌惮。
做得再好有啥用,在那些人眼底依然不过是一直随意可以碾死的蚂蚁罢了。
李老婆子那边自然没有什么好话,虽然不敢在登门,可在外头的话非常难听。蔡大福假惺惺的上门关心,可得知蔡老根要重操旧业的时候,回去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他锔碗的手艺很是一般,只是这边街上就他一个锔碗匠,大家伙若不想跑很远,瓷器陶器破了只能在他这修补。现在若是多了蔡老根,那他的生意可就是要被抢走了!
他平日懒洋洋的,每次还拽得不行,就是仗着这一片就他一个。现在多了一个锔碗匠,还是比他手艺好的锔碗匠,顿时感觉到了危机。
若是两家交好,他们肯定会岔开地盘,可两家这关系,蔡老根估摸还想要故意抢他的饭碗。尤其之前闹的事,大家都撕破脸皮了,更加没有顾及。
蔡大福回到家,心里越想越担忧。虽然他不喜欢这门手艺,可真要被抢了生意,那以后生计就成问题了。他便是想用舆论让蔡老根不要在这片地盘抢他生意,让大家说这般做是不厚道的事。结果没想到,反而让大家伙第一时间知晓蔡老根要重操旧业了。
大家伙早就受够了蔡大福那态度,经常是实在没法子才会去他那。有的人家直接攒着,等去别的地方再带上去修补。如今一听这消息,家里有破碗破罐的,全都拿到蔡老根家里去了。
原本蔡老根一家还沉浸在忧愁之中,一见这架势,尤其听到了其中原委,生生把大家伙给逗乐了。
那家人不高兴,他们家就高兴了,快乐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