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返回家中以后,发现他的手下麦里绍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他归来了。
“老大,你回来了!你刚才到什么地方去了?”
“哦,我到女伯爵塞茜尔·玛利斯的家中去了一下。”
“恰好,我搜集到的这些资料也是与女伯爵有关的。”
“真的吗?辛苦了!”
罗平坐在壁炉的前面,喝了一口比克娣娃奶妈为他送来的热咖啡,悠然自得地点燃了一支雪茄。
“你说说吧!”
“有些事情怪极了!”
“什么事?”
“女伯爵塞茜尔·玛利斯平均每两天外出一次,而且必定是在凌晨两点钟之前离开家门,一直到傍晚时分才返回家中。虽然她有一辆十分豪华富丽的高级轿车,但是她却从不乘车出门。”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以后呢?又有什么古怪?”
“每次,她都是徒步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然后招手拦一辆出租车搭坐。回家的时候,她也同样搭出租车,但是一到大街口就徒步向家里走去。”
“我明白了。”
反应敏捷的罗平立刻联想到,那天晚上,班思小姐独身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而自己从那两个拦路抢劫的歹徒手中救出她的那件事。
“那她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事情就古怪在这儿了。每隔两天,她都要到女子精神病医院去。
“那个地方并不是用来检测或治疗一般轻度精神疾病的场所,而是专门为病情较重的患者服务的。换句话说,那是疯子们住院的地方,她们一旦被送到那个医院中,出去的希望就渺茫了!”
“那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医院?”
“位于哥勒斯街的路口处,院长是蒙杰博士。”
“每次她到医院里去,都要待上好长时间吗?”
“对,从凌晨两点钟一直待到次日傍晚时分。”
“今天,你知道她去过女子精神病医院了吗?”
“是的,去了,和平常一样,直到傍晚才离开。”
“太好了!太感谢你了。日后,我还要劳驾你呢!”
“不成问题!老大。”
麦里绍离开了以后,罗平走进了他起居室隔壁的小房子里面,这是他的一间秘密的化装室。
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假发、假胡须,还有蓝色、棕色等各种隐形眼镜(戴上这些眼镜,可以将蓝色眼珠掩饰成棕色等不同的颜色)。另外,在他的衣橱里,分门别类地悬挂着丝绒制的礼帽、鸭舌帽、以及在不同场合佩带的帽子。除了这些东西,赴宴会穿的绅士礼服,甚至连破破烂烂的乞丐服,在这儿也可以找到。它们井井有条地分别挂在衣橱里,而梳妆台上总是摆放着各种颜色的用于不同装扮的粉脂和腮红。
罗平经过一番高超巧妙的化装之后,由原来那个神采飞扬的俄国青年公爵,摇身变为一位七十多岁高龄的鹤发童颜、气质优雅的老绅士了。
他有着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夹鼻眼镜的背后隐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断地有温柔而理智的光芒从他那眼睛里面散发出来。
罗平的化装技巧简直是出神入化、浑然天成。乔装打扮后的他看上去多像一位体面而且有修养的老绅士啊!
罗平搭乘汽车来到了哥勒斯街路口的女子精神病医院,他叮嘱保克哈布把汽车停在医院门口的停车场上。
“保克哈布,你就在这儿等我出来。”
说完,罗平昂首挺胸地向医院走去。
他把自己的名片递交给服务台上的侍者,要求拜见院长。只见他的名片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
博昂大学精神病理学教授
医学博士坎尔·休布兰哥
博昂位于德国西部地区,在它的东岸,流淌着古老的莱茵河。在那个地区有十分卓越的大学,又是音乐大师贝多芬的故乡,因此闻名于世。
罗平被领进了会客厅里等候,与院长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
没过多长时间,蒙杰博士推开门进来了。他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鼻梁上佩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也许是身为精神病院院长的缘故,他观察外人的目光也是十分审慎而且犀利的,彷佛要在初次相会时,就要将别人的心理活动看穿。
他们俩人握了握手。因为同是精神病理的研究者,所以很快他们就谈得十分融洽了。
罗平操着一口流利、地道的德语与他交谈,不得不让蒙杰院长深信他就是德国人。而且,由于罗平丰富而渊博的关于精神疾病方面的知识积累,使得蒙杰院长对他的博昂大学的博士身份深信不疑。
俩人畅谈了一会儿,突然,桌上的电铃响了。
“哦,我该参加会诊了。我要去重症病房里探视患者的病情了,差不多要一个小时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不能好好地款待你了。”
“不要紧,您去吧!”
“现在是病情较轻的患者自由活动的时间,你可以到运动场上探视一下!”
“好的,谢谢了!”
在石头墙环绕的运动场上,有几个女患者待在那儿。
她们之中有的面无表情地站立在树底下;有的独自坐在长椅子上,茫然不知所措地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她们彼此之间都不说话,也没有人手牵着手行走,都是心无旁顾地把自己囚禁在自己一个人的小世界当中,从不关注别人的事情,彷佛除了自己以外,世界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一样。
“太可怜了!根据蒙杰院长刚才所说的,住在这所医院里的都是贵族亲眷或者名门望族。但是,现在,她们与家庭、亲戚隔离开来,无法享受富足的、衣食无忧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这儿的灰暗阴沉的岁月。”
想到这,罗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到那边有个年轻女子神情很惶恐,彷佛在担忧不安。如果一有其它病人接近,她马上张惶失措地躲到树干后面去,然后睁着两只神情恍惚的眼睛,偷偷望着别人。她一定是一个十分严重的被害臆想症患者,老是觉着有人要害她。
罗平不自觉地淌下了两行热泪,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当他正想转过身折回会客厅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看见对面衬底下的长椅上坐着两位女子,罗平看到她们的身形后惊诧到了极点!
两位女子其中的一个,正是那位被罗平救起的迷人的金发美人班思小姐。她的身边依偎着一位垂头不语的年轻女性。班思小姐正用她那嫩白如水的纤手握着那女子瘦弱的玉手。
突然,那年轻的女子将头抬了起来,罗平一见,大吃一惊!
这女子与班思小姐一样的相貌,彷佛是同一个模型里制造出来的两个同样的洋囡囡。
这两位女子有可能是双胞胎,也可能是姐妹,那年轻女子一定是班思小姐的妹妹喽。只不过,她的神情茫然无比,彷佛正陷在痴迷的臆想之中。
罗平呆呆地站在那儿默默注视着这一对姐妹;而她们似乎丝毫也没注意到罗平的存在,她们只是轻轻地相互拉着手,彼此连一句话也不说。
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小姐从罗平身边走了过去,罗平把她叫住:
“护士小姐,请问,坐在那边树下的两位女士是什么人?”
护士循着罗平的手指望过去,笑瞇瞇地说:
“啊!那两位女子是塞茜尔·玛利斯女伯爵和她的妹妹。”
原来真是不出所料,班思小姐正是玛利斯女伯爵,而且她还有那么一位让人同情、命运多舛的亲生妹妹。怪不得每隔两天,她都要到精神病医院去一次,并且一直从午夜待到次日傍晚时分。
塞茜尔出身名门望族。如果贵族的亲友家眷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并且将这消息传出去让上层社会的人士知晓了的话,必定会对她家族的名誉有重大的影响。
贵族人士对于自己的家风和名誉都十分重视。由此可见,班思小姐,不,应当是塞茜尔小姐每次来去都要乘出租车,而且必定要远离家门下车,这么谨言慎行,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不过,照蒙杰院长所说的能在自由时间里在室外进行活动的人都是轻度精神病患者的话,塞茜尔伯爵的妹妹病情应当不太厉害,早晚有一天她会复原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塞茜尔公伯爵死守秘密根本就没有必要呀!
这时,院长已经结束了他的会诊了,正向运动场走过来。
他与每一个患者温柔地谈话、打招呼,或是把手放在病人的肩膀上与他一块散步。这种沟通方法,不仅可以提高病人的自信,而且对于病人病情的好转也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塞茜尔伯爵十分热切地与院长商讨着什么事情,大概是恳求院长先生尽其所能来医好她的妹妹。
说着说着,她坐在长椅上,垂着头,不停地用手帕拭着眼睛,肩膀也随之抽搐着——
她的妹妹此时此刻却无动于衷,只是盯着姐姐的后背。
院长在旁边不住地劝慰塞茜尔。
罗平见状,悄悄地走开了。罗平返回到医院的会客厅旁边的院长办公室,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声。于是罗平轻轻推开门,一闪身进去了。他一眼就看见靠在墙边的橱柜,罗平毫不迟疑地拉开了储存病人医疗病历卡的抽屉。
住院病人的姓名和病症医疗卡,是按照ABC——的字母顺序排列着的。
罗平马上翻到以M开头的部分。
“对,就是这个!”
只见那张病历卡上写道:
茜莫·玛利斯,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六日出生。于一九一二年三月十六日在鲁河河岸的比鲁齐市杰尔城堡中自杀不成,在红十字医院进行手术治疗。手术结束后,转移到姆侬市的疗养院接受治疗。
“茜莫出生于一八九四年,两年前,即十八岁的讨候,她企图自杀身亡。因为自残未遂,所以得以保全性命。不过,她从前到底接受过什么手术治疗呢?”
罗平的心中疑窦丛生,接着看下去。
原来茜莫的脑子里面长了一个恶性肿瘤,以至于精神崩溃而准备自杀,她接受的手术是肿瘤切除手术。
这项以生命为赌注的大型手术操作时,要用医疗用的锯将头盖骨切开,然后再将脑中的肿块切除。
虽然手术能暂时抑制住茜莫病情的恶化,但是这种恶性肿瘤再次生成的机率相当大,所以时时刻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命运多舛的茜莫正是荳蔻年华,却被病魔缠身,不得不住在这个像监牢一样的精神病医院里。唉,看来,上天注定要她一辈子与悲凄惨淡的生活为伍了。
罗平飞快地把病历卡放回到原来的抽屉里面,然后穿过通往会客厅的大门,又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在走廊上盘旋的谈话声音,在会客厅的门口消失了,只见蒙杰院长独自一人推开门进来了。
“对不起!让您等了这么长时间。”
“哦,没关系。您工作太忙了,我还来打扰,实在是抱歉,我要走了!”
“再见吧!您有时间的话,一定要与我联系。”
“那是自然!”
罗平从医院里走出来,直奔路口的停车场而去。
司机保克哈布为他打开车门。
“再等会儿吧!”
罗平透过汽车的窗子,细心地盯着医院的大门。
大约过了三十多分钟,塞茜尔女伯爵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她站在了路对面人行道的树荫下。没过多久,她拦下了一部出租车,一溜烟儿地走了。
“保克哈布,跟上那辆出租车。注意保持距离,千万要小心,别让她发觉我们在跟踪她,快!”
“好的,老大!”
出租车飞快地向着与塞茜尔女伯爵的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呢?”
没过多长时间,汽车来到歌剧街,这是闻名于世的巴黎歌剧院所在的街道。
街道上已经堵塞了,汽车排成了一条龙,塞茜尔搭乘的出租车也被挤在了十余部汽车的前面。
好不容易等到绿灯亮了,但是人们却仍然挤在原地不动,原来是前面的道路已经被戒严了。
“出了什么事?”
罗平把车窗摇下来,向在路边值勤的警察问道。
“塞尔维亚国王去市政府视察,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所以对这一段道路实施了交通戒严。”
“还要耽误很长时间吗?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请您再等一会儿吧!”
身着洒脱制服的巴黎警察,头上佩带着黑色的平顶帽子,披着一件短短的斗篷,面带温笑地回答了罗平。
罗平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在夏克耶大戏院欣赏芭蕾舞剧的情影。那时候,塞尔维亚国王和年轻英俊的王子就坐在贵宾席上,聚精会神地观赏着节目。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交通戒严被解除了。所有的车子开始在街上慢慢移动,四散开去了。
“老大。”
“什么事?”
“女伯爵所走的路线并不是向她住所的方向去的呀。”
的确,出租车是向着和伯爵的家方向相反的地方行驶的。
“继续跟上。”
“好吧。”
黄昏来了,彷佛一面宽广的纱巾罩住了天空和大地。流光溢彩的汽车灯光,正像满天的星斗闪闪发光,使巴黎市区的街道像一条流动的光海一样了。
出租车径直驶往巴黎的郊外地区,天空渐渐昏暗了下来,罗平二人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出租车的后车灯。
“老大,这部出租车向郊外的尤亦里区开去了。”
在尤亦里地区的圣山姆街上,有塞茜尔女伯爵的别墅,她是想到那所久无人住的别墅里去吧。
保克哈布紧紧地跟着前方闪着红灯的出租车。突然之间,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的车子停了。
“哎呀!坏了!车子出了毛病了,糟糕!老大。”
保克哈布赶忙把车门打开。
此时,前面那辆出租车的后车灯已慢慢化作一个红点不见了。
保克哈布撸起衣袖,汗流浃背地排除着汽车发生故障的部位。
等主仆二人又回到汽车里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罗平搭乘着刚刚排除了故障的汽车,又一次来到了塞茜尔女伯爵的别墅前面。
只见两扇大门紧紧锁着。参天大树环绕的别墅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亮光也没有,那部出租车也回去了。
罗平下车后,围绕着别墅的附近转了一转,搜寻了一番。但是周围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四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彷佛进入睡乡之中。
“保克哈布,我们回家吧!”
罗平刚刚进门,奶妈比克娣娃立即迎上来:
“少爷,少爷,安伯路斯在这儿等了你好半天了!”
虽然罗平已步入而立之年了,但是比克娣娃奶妈对待他仍然和小时候一样,亲热地称他为“少爷”。
安伯路斯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不住地用皮鞋的鞋跟在地板上顿着,两眼还时不时地向窗外望一眼。
“你等了我好半天了吧?你调查的情况如何?”
“老大,私人侦探艾尼刚才去塞茜尔·玛利斯女伯爵的家里去了。”
“你说什么?艾尼到塞茜尔女伯爵的别墅去了——”
罗平闻听此言,大惊失色。
艾尼曾经用短剑抵住班思小姐的喉咙,恐吓她,并且从她手中夺走了那迭黄色信封;而班思小姐正是塞茜尔女伯爵本人。刚才在女子精神病医院里,罗平已经亲眼证实了这件事情了。
艾尼现在又到塞茜尔女伯爵的别墅里面去了,他去干什么?难道有什么对伯爵不利的事吗?
“什么时候?”
“哦——大约一个小时之前。”
“那个时候,塞茜尔女伯爵在她的别墅里吗?”
“不知道。
“刚才,我遵照您的吩咐监视艾尼,发现他先到过世的兄长的坟墓那儿去了一趟,又在一家小店里买了点吃的,然后就径直往女伯爵的别墅里去了。奇怪的是他在门回没按门铃,而是直接掏出一把钥匙把别墅的大门打开进去了。”
“他难道没有小心提防什么吗?比如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
“根本没有!他打开门之后就走进去了。而且,我藏在离大门很远的一棵大树后面,他根本发现不了我。”
“那儿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在跟踪艾尼吗?”
“当然没有别人!因为门口除了那棵树,再没有藏身之处了。”
“好了,我知道了,烦劳你了,非常感谢你!”
罗平依旧乔装改扮成老博士,乘上了保克哈布驾驶的汽车,风驰电掣一般冲向女伯爵的别墅。
罗平在旁边的丛林里从车上下来,徒步走到别墅门口。
幽静的别墅屹立在黑洞洞的宽广的庭院里面,既看不见灯光闪动,也看不见人影晃动。郁闷的空气像黑幕一样重重地覆盖在华丽、古老的别墅之上。
罗平突然回忆起了前天夜里的惊险场面——手脚绳索缚住。嘴里绑着布条的老仆人和恐吓威逼塞茜尔(班思)的艾尼——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剑以及那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黄色信封——
“为什么艾尼又跑到别墅里去了呢?难道他发现了信封里面都是白纸吗?他是打算再去恐吓塞茜尔,让她交出真正的机密信件?还是由于受了那女子的欺骗而怒气冲天,要找女伯爵寻仇?”
别墅的两扇大门紧锁着。
罗平四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人影,也没有汽车在附近。于是他敏捷地一纵身,跃进了大门,步上玄关正面的石头阶梯。
正在这个时候,安装在大门上的警铃响了,整个别墅里都是震耳的铃声,罗平当然不清楚警铃的位置。
在这之前,别墅的大厅里灯火通明,有两个人进行着激烈的谈话,与其说交谈,不如说争吵更合适一些。
玄关的门半开半掩,罗平把双手伸向半空,在黑暗里缓缓地试探着前行。因为上次他到过这儿一回,对于屋内的情况还比较熟悉,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顺顺当当地走进了大厅里。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听了听,周围寂寂无声。
“难道艾尼已经逃走了?还是他发觉我来了,正预备暗施毒手?”
罗平发觉艾尼正站在他的旁边,手握利刃,紧咬牙关,时刻准备着给他致命地一击。
罗平保持着应付突变的姿态,屏住气息。如若在这个时候,有手电筒的光或火柴的光,那么对手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站立的地方。并且,如果移动脚步,空气就随之流动,对手也就明白他的位置了。所以,罗平像一尊雕像那样纹丝不动,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处于紧张状态,不敢松懈分毫。他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
从前的任何时候,罗平都觉不出时间流逝得缓慢,而现在每捱过回分钟,都好似度过一个小时那么长。
“时间——啊——太慢了——”
在往常的时候,罗平必须把手表靠近耳朵,这样才能听到秒针转动的“嘀嗒嘀嗒”声。但是,现在无需把手表贴到耳边,他也一清二楚地听到了。因而,一想到时间,罗平立即紧紧地用掌心捂住了手表的表面,惟恐被人听到。
罗平小心谨慎地在原地站着,彷佛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他觉出了周围有一个物体在运动着。
罗平的判断完全正确,他那如针尖一样尖锐的神经末梢异常灵敏,连气流中的轻轻的振动和细弱的声音都能察觉出来。
罗平松开紧捂着手表的右手,在黑暗之中摸索着。
突然,他的手触到一团光滑而绵软的东西,那种触觉犹如手摸在皮毛上一样。
他把手放在那上面,继续摸索着。那个如皮毛一样的物体一动也不动,并且他的手指感到一阵温软。
“这是人的体温!”
突然醒悟了过来的罗平,又缓缓地伸出手去。结果又碰到了一样滑腻的物体,这个物体动了一动,脱离了罗平的手。
罗平用力一把抓住,那是一个绵软、弹性良好的女人的肩头,她又执拗地挣脱了罗平的手。
罗平仍然不甘心,他又一次伸出手去,在黑暗之中探寻。
突然,他的双眼一亮,已经在黑暗之中习惯了的罗平,眼睛剎那间被刺痛了,他慌忙抬手遮住了双眼。
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二、三分钟,罗平从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隙里悄悄向外面看去,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塞茜尔女伯爵坐在长沙发上,用惊恐不安的目光注视着罗平,肩上披着的貂皮披肩有一半滑在胳膊下。刚才,罗平正是从这个披肩的空隙里握住了女伯爵塞茜尔·玛利斯的肩头。
艾尼正站在罗平的面前,右手握着一支枪,左手举着手电筒。
塞茜尔女伯爵和艾尼俩人面无人色,神态慌乱,手足无措。
他们刚刚在大厅里大声争执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震耳的警铃声。他们知道,有人从大门里进来了。因而,他们迅速地熄灭了灯光,坐在一团漆黑的大厅之中,悄无声息地等待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们两个共同面临着一个对手,并且对这个来客何时偷偷潜入别墅之中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十分小心地提防着。
当大厅里警铃大作时,他们就纹丝不动地坐等危险的来临。
他们对于罗平的行动一点一滴都听在耳朵里,只是他们不能确定,这个不速之客到底是谁。
刚才还争执不休的艾尼和塞茜尔,此刻彷佛是同病相怜一样,端坐在长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不可预测的危机。
他们俩人既不敢动,也不敢拔腿溜走。
塞茜尔一清二楚地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心脏也狂跳不止。她惶恐不安地咽着口水,两手紧紧捂住心口,连披肩从肩头滑落、露出浑圆白皙的肩头也毫无知觉。当罗平伸手抓住她肩头的时候,塞茜尔吓得灵魂出窍,险些叫出声来。
艾尼似乎见势不妙,立即站起身来,把手枪拔出来,并且把手电筒取来,对准罗平打开了。
“喂!你快把那个可怖的家伙收好吧。还有,你的手电筒光太弱了,为什么你不把吊灯打开呢?”
罗平半正经半嘲讽地说道。
艾尼把枪口对准罗平的心口,一步步地向后面的墙退去,把开关按下去。
“啪!”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华丽的吊灯,应声大放光彩。
“你究竟是谁?”
艾尼不甘心地问。
罗平伸手把花白的假头发和胡须揭掉,笑容可掬地望着塞茜尔和艾尼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啊呀!你——原来是俄国青年公爵塞尔林先生——”
塞茜尔大声惊呼,并且身不由己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什么?你是塞尔林公爵——”
艾尼也睁大双眼问。
“正是,我就是塞尔林公爵。你就是私人侦探艾尼·莫格焦先生,我说得没有错儿吧?嗯?”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无须过问。你来别墅里是为了要挟塞茜尔女伯爵的,是不是?算上这一次,你已经是第二次干这种事啦,是这样吗?莫格焦先生?”
“啊,你是谁?”
“哼!第一次你用短剑威胁、恐吓女伯爵,从钢琴盖子下面夺去了那迭黄色信封。但你回到公寓里,把信封拆阅开来,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机要文件,那是一堆空无一字的白纸!所以今天夜里,你又来别墅里挟持她,是不是这样呢?”
艾尼闻听此言,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迷惑不解地盯着罗平说:
“你,你怎么知道的?”
艾尼的眼神之中满含着惊诧万分和惶恐不安。
“当时,你并没有当场拆阅这些信封,原因是聘用你调查这个案子的人叮嘱你不要把信件拆开,要完好无缺地还给他。
“或者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想等你的兄长哥士度回来以后,俩人一块查看信件,以确认那是你们要找的机密文件以后,再把它交给你的委托人。
“但是,有人打电话告知你,你的兄长哥士度已经去世了,你就匆匆忙忙地跑去为他收尸了。
“所有后事料理清楚了以后,你把信封打开了,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机密文件。结果令你大失所望!那里面只有几迭白纸。
“你认定这是塞茜尔女伯爵搞的鬼花样,并且在你的委托人那里又说不过去,因而你再次潜入别墅来要挟女伯爵,而恰恰这个时候,我也来了,这才没让你要挟塞茜尔女伯爵的行动得以实现。”
艾尼的脸上由于罗平的揭露和指摘而变得青一块,白一块的。
“你将那些信件取出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艾尼双手颤抖着从衣袋里取出信封,用小刀轻轻地拆开。
“请你往那些黄色信封的内侧边上看一看。”
罗平温文尔雅地笑了。
艾尼满脸疑惑地按照罗平的指示做了,真的在信封的内侧找到了两个几乎小得看不见的字:
A.L
“哦,我没有看到,原来这个地方有字,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人名的首字母。”
“哦,是一个人名的缩写形式吗?嗯,A.L。”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是亚森·罗平的缩写形式吗?”
“什么?”
艾尼大叫一声。
“啊?亚森·罗平?”
塞茜尔也深感意外。
“亚森·罗平——那么——你——”
“是的,女伯爵。俄国贵族塞尔林公爵是我,同时,法国的怪盗亚森·罗平也是我。”
罗平把右手搁在胸脯上,微微颔首,对塞茜尔行礼致敬,这是绅士对女士们所行的彬彬有礼的礼节。
一抹绯红飞上了塞茜尔女伯爵的面庞,她美丽的双眸顾盼生辉、闪闪动人。因为亚森·罗平是那个时代法国女性的梦中情人,没有一个女士不为之神魂颠倒的,当然塞茜尔也不例外。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怪盗亚森·罗平先生吗?”
艾尼声音沙哑,他似乎不敢相信似地又问了一回。
“千真万确!艾尼!虽然现在我改名叫做塞尔林公爵,但我确实就是亚森·罗平本人,这不会有错!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亚森·罗平的声音和相貌永远是个不解之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地地道道的俄国公爵塞尔林!”
说完,罗平仰天哈哈大笑,旋即他又说道:
“艾尼,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你被人当作工具了!”
罗平取出一支地道的哈瓦那雪茄,边点着边说:
“有一个人委托你们兄弟二人从塞茜尔女伯爵手中抢回那些秘密信件。那个人并不是法国人。虽然她是谁我还不十分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委托人兼幕后操纵者是个褐发的异国女子。
“这个心肠歹毒如蛇蝎一般的美人和她的那一帮走狗们,正是杀死你兄长哥士度先生的元凶。”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吗?是他们下的毒手?”
艾尼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剎那间变得像纸一样白。
“不会错的!这是我亲眼所见的。
“前几天的夜里,在济若里大街上,塞茜尔遭到两名暴徒的劫持,恰好被我撞见了,于是我搭救了女伯爵。我觉得那两名歹徒也是那个褐发美女的爪牙或同伙。
“那天夜里,我送女伯爵回家的途中,她衣襟上别着的一朵白色秋牡丹遗落在我的汽车上,所以我准备还给她。
“我以为在哥雷休夫人举办的宴会上,可以遇到塞茜尔女伯爵。于是我就混进了宴会之中,但结果被两个蒙面大汉劫持,被囚禁在一间图书室里面。
“褐发美女看见我的衣服上佩带着牡丹花,以为我和塞茜尔女伯爵有着某种联系,所以她就指使她的手下人设计将我绑架到了一所空房子里面。”
“照这么说来,褐发女子与塞茜尔女伯爵是敌非友喽?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但是以前,你并不了解这些详细的内情。不过,有一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塞茜尔女伯爵委托你的兄长哥士度先生监视褐发美人的活动,他们约定以白色秋牡丹作为联络信号,所以褐发美女才会以为别着一朵牡丹花的我也是女伯爵的同伙。
“你们兄弟两个在展开侦探、跟踪工作的时候,有时候是并肩作战、目标一致。但是如果委托者要求你们严守受理事件的机密,你们连兄弟之间也要守口如瓶,不能吐露半分。当然,做为一名私人侦探,一定要遵守游戏规则,于是,这就造成了你和你的兄长各自受雇于人,各自展开行动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说——我和哥哥分别为彼此有仇的委托人工作?”
“是的!”
“原来是这样!”
艾尼的脸上彷佛蒙上了一层灰,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的兄长确确实实死于那个褐发女子的手中。”
“啊!我——我真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是真的啊!”
“请你稍安勿躁!艾尼,哥士度的衣服上别着一朵洁白的秋牡丹,褐发女子见了,获悉那是他和塞茜尔女伯爵联络的信号。于是,把哥士度绑架了,并挟持他到监禁我的那幢空房子里面。
“当时,汽车停在大门口。哥士度感到有机可乘,准备拔腿溜掉,但是却被那个混蛋一枪击毙了。然后,我趁着混乱,借他们的车逃生,这时候,在车子后座上发现了昏倒在血泊之中的哥士度!”
“你的话千真万确?”
“句句都是真话。当时,我停下车子,检查了哥士度的尸体。从他身上,我发现了三枚金路易、公寓的房门钥匙,还有一个名片夹。
“我从名片中取出一张名片来,现在就放在身上——哦,正是这一张。”
罗平拿出了哥士度的名片,同时从他自己的小记事本中,找出了一朵被血浸红的白牡丹花。
“这朵花正是别在你兄长哥士度衣服上的牡丹花,这上面的斑斑血迹,也是从你哥哥身上沾染的。”
艾尼手捧血花,不由得鼻子发酸,眼里涌出了伤痛的泪。
“啊!哥哥——”
塞茜尔女伯爵看到这种场景,不禁悲从中来,扭过头后,用手背擦拭不断涌出的同情之泪。
“根据这张名片,我才顺利地找到了你们的侦探事务所。
“我把你哥哥的尸体安放到路边树荫下之后,才悄悄地潜入了你们的公寓大楼,并进入了你们的房间。在那儿,我找到了那些假的信件。”
罗平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艾尼说明尸体安放的具体地点是在亚利萨达桥的旁边。这样,使艾尼不得不相信这残忍无比的事实了。
艾尼湿漉漉的双眼中散发出坚定、果敢的光芒,他痛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兄长复仇。
“感谢你对我所说的一切。褐发女子是我哥哥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是我的死对头。老大,你想让我怎么做,请你尽管大胆吩咐,我会听你的,我要为兄长报仇雪恨。为了老大你和塞茜尔女伯爵,赴汤蹈火我也再所不惜,这也是为了我的兄长——”
艾尼诚恳真挚地把罗平称呼为老大,并指天立誓。
“如此说来,那好吧!那么我们告辞了,小姐!”
(塞茜尔女伯爵的父亲玛利斯伯爵辞别人世以后,她世袭了父亲伯爵的封赐,但她还没有嫁人,所以罗平按照一般惯例以小姐来称呼她。)
罗平向塞茜尔打了个招呼,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正要向外面走去。
突然,大厅中电话铃声大作。
手扶在门把上的艾尼和已然走出大门的罗平不约而同地停住了。
塞茜尔把电话听筒拿在手中。
电话的另一端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剎那间,塞茜尔面无人色,头昏目眩——
“你说什么?你说——我妹妹——茜莫不见了,怎么会?”
塞茜尔女伯爵大叫一声,把电话听筒贴近了耳边。
“这是真的吗?……真的……院长先生——这太让人难以致信了!
“傍晚的时候,我还去医院里看过她呀!她很不错……情绪十分稳定,根本一点儿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是吗?……让我现在过去……好的……好,我马上就去……我知道……我明白……好,我马上去……”
“不要挂断!”
罗平眼疾手快,一边稳住塞茜尔,一边从她手里夺过听筒。
“喂,是院长先生吗?哦,我是塞茜尔女伯爵的好朋友,我是俄国公爵塞尔林。我听说塞茜尔的妹妹茜莫不见了——哦,是这样吗?是女伯爵回家以后才不见的吗?嗯——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没有报告到警局吧?还没有报告!那好,如果让警方知道,报纸上一定会披露出来的,也一定会被传得沸沸扬扬。这样一来,不仅会有损于你们医院的名誉和声望,对于塞若尔女伯爵家族的清誉也有不良的影响。
“所以,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警方知道,千万要严守机密。巴黎市的警察局局长与我素来交好,我会恳请他派遣便衣警察去医院里了解情况的,同时也派人私下里寻找失踪了的茜莫。
“对了,还有,哥勒斯街的警察局那里,最好也不要惊动。我会立即赶往巴黎警察局,请他们派两位刑警去医院的。
“麻烦院长先生吩咐您的部下,请那些医生、护士、办事人员保守秘密——好了,就这样吧——我明白院长先生的意思了——好的,好的——再会!”
罗平把电话放下来,叮嘱塞茜尔伯爵,绝对不能让警方得知她的妹妹茜莫突然失踪的消息。塞茜尔女伯爵双眼噙着眼泪,沉重地点了点头。
“艾尼,你从前是个刑警,没错吧?当一个刑警不愿再干下去的时候,他们大半不会把自己的徽章交给警局。大多数人会编造一套谎言,比如说什么大意疏忽给弄丢了,找不到了等等,目的无非是为了留下来作个纪念,我想你也有这东西吧?”
“是的,老大,你看,就是这样的一个徽章。”
艾尼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枚由三种颜色组成的圆形小徽章。虽然艾尼身份是私人侦探,但有些时候,将这枚徽章亮出来,仍然具有威慑作用。
“请把这枚徽章佩带在你上衣的胸前吧!”
“好的!”
艾尼彷佛又变成了从前的警察身份,他恭恭敬敬地对罗平举手致敬。
罗平把嘴贴近塞茜尔的耳朵,低声细语地嘱咐着什么,只见塞茜尔女伯爵一直在点头称是。
原来,塞茜尔女伯爵一直对罗平是塞尔林公爵的身份深信不疑,却没料到,站在面前的人正是她崇拜已久的侠盗绅士亚森·罗平!
塞茜尔小姐深信罗平一定可以把她妹妹救出虎口,于是,她两眼满含着热切的希望,深深地看着罗平。
“艾尼,你去把汽车准备好,我马上就出来。”
艾尼出去时间不大,那个老仆人进到了屋子里来。
她正是前几天夜里,被艾尼用绳索捆住手脚,用布条堵住嘴巴的上了年纪的佣人。当她在大厅里发现罗平的时候,不禁露出了惊诧不已的神情。
“这位是塞尔林公爵,你傍晚时分出去的时候,他正巧来了。我有点私事和他出去一趟,也许回家会略为晚一点儿,你自己一个人先睡吧!”
塞茜尔女伯爵对这个老仆人细心地交代着事情。
于是,他们俩人就穿过玄关,走出了别墅。艾尼开来的汽车已经等在大门口好长一段时间了。
塞茜尔乘上了车,罗平说道:
“请二位稍等片刻。”
而后罗平就向旁边的树林中跑去,那儿隐匿着他的私人轿车。
保克哈布为他打开车门。
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罗平从车上下来了。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风流倜傥、气度不凡的俄国公爵了。
看上去,他的年纪比公爵要大一些,连他的眼珠的颜色也变了,而且他周身打扮朴素简洁,穿着一双后跟几乎要磨烂了的老皮鞋。这一身打扮,乍上看上去,简直活脱脱是一个便衣警察。
罗平跳上了艾尼的车,把塞茜尔和艾尼吓了一跳。
“我的化装技术怎么样?很不一般吧?过一会儿,到医院的时候,你就自称为便衣刑警路诺宛,而我就装作你的手下杜兰。你明白了吗?”
“是的,明白了。”
艾尼使劲一扭方向盘,终于将汽车发动着了。
“你不必担忧,我会竭尽全力帮你寻回茜莫小姐的。”
“太谢谢你们了。”
塞茜尔泪水涟涟地点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