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差一刻的时候门铃响了。
特雷西利安去开门。他回到餐具室里,发现霍伯里在那儿,正拿起托盘上的咖啡杯看着上边的标记。
“是谁啊?”霍伯里说。
“萨格登警监——留神,你在干什么呀?”
霍伯里把一个咖啡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瞧瞧这个吧,”特雷西利安惋惜地说:“我负责清洗这些杯子已经十一年了,从来都没打破过一个,可现在你却碰了你根本不该碰的东西,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对不起,特雷西利安先生,实在很抱歉。”霍伯里道歉说,他的脸上全都是汗。“我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你是说有个警监来了吗?”
“对——萨格登先生。”
男仆从苍白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话。
“什么——他想干什么?”
“为警方的孤儿院筹款。”
“噢!”男仆松了口气,他的声音自然多了。
“他得到什么了吗?”
“我把登记簿拿上去给李先生,他让我带警监上去,把雪利酒放在桌子上。”
“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除了要钱就——没别的事,”霍伯里说,“那个老家伙很慷慨,尽管他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我还是要为他说句好话。”
特雷西利安威严地说:“李先生从来就是一个非常大方的绅士。”
霍伯里点点头。
“这是他最好的一点!好了,我现在要走了。”
“去看电影?”
“我想是的。回头见,特雷西利安先生。”
他从通向下房的一扇门里出去了。
特雷西利安看看挂在墙上的钟。
他走进饭厅,把热毛巾卷放在餐巾上面。
在确定一切都毫无问题之后,他敲响了大厅里通知开饭的锣。
当最后一响锣声消失以后,那个警监走下楼来。萨格登警监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扣得紧紧的蓝制服,走起路来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
他和蔼地说:“我敢肯定今天晚上会有霜冻。好事儿啊,最近天气一直不太正常。”
特雷西利安摇着头说:“潮湿对我的风湿症很有影响。”
警监说风湿症是一种很痛苦的疾病,然后特雷西利安把他从前门送了出去。
老管家把门重新闻好,慢慢地回到大厅里。他用手揉着眼睛叹了口气,接着当他看见莉迪亚穿过客厅时他就挺直了腰。乔治·李也正从楼上下来。
特雷西利安已经等候在一旁,当最后一位客人——马格达伦走进客厅时,他就站了出来,低声说:“晚餐准备好了,”
对于女土们的着装,特雷西利安是一个有着自己看法的鉴赏家。当他绕着桌子,手里端着倒酒的酒蹲的时候,他总是要注意女士们的长抱晚装,而且还要暗自品评一番。
他注意到,艾尔弗雷德夫人穿上了她那件黑白相间而且有花的波纹绸新衣。醒目的设计,非常引人注目,虽然很多女士穿上都不好看,可穿在她身上就能让人接受。乔治夫人穿的衣服是一件样品,这一点他非常肯定,一定花了不少钱。他很奇怪乔治先生怎么会愿意付钱,乔治先生不喜欢花钱——从来都不喜欢。轮到戴维夫人了,一位很好的女士,可是不怎么会穿衣服。对于她的身材来说,黑色平绒是最好的面料,而这种有条纹的天鹅绒,又是深红色的,真是一个糟糕的选择。皮拉尔小姐呢,她无论穿什么都无所谓,凭着她的身材和一头秀发,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即使只样一件薄薄的很便宜的小白袍子。尽管如此,李先生很快会留心到这件事的。他已经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每一位绅士上了年纪之后都是一样的,一张年轻的面孔就可以完全控制了他。
“德国白葡萄酒还是法国波尔多红酒?”特雷西利安在治夫人的耳边谦恭地小声问道。从眼角的余光中他注意到沃尔特,那个男仆,又把蔬菜在肉汁之前端上来了——这些事都已经告诉过他好多回了!
特雷西利安端着蛋奶酥绕着桌子走着。现在他对女士们着装的兴趣和由沃尔特的过失引起的不安都已经过去了,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今晚每个人都非常沉默。只哈里先生在那里夸夸其谈。噢,不,不是哈里先生,是那个南非来的绅士。而别的人也在说话,只是像这样一阵一阵的。餐桌周围的气氛有点儿一一怪怪的。
比如说艾尔弗雷德先生,他看上去完全不对劲,好像受什么打击或是别的什么,他看起来很茫然,只把盘子里的食物拨来拨去却一点也不吃。女主人呢,她很为他担心,特雷西利安看得出来。她一直隔着桌子望着他——当然啦,只是静悄悄地,让人不太看得出来。乔治先生的脸很红——他正在狼吞虎咽,根本不注意食物的滋味,他要是不小心的话,总有一天会中风的。乔治夫人没吃东西,是在节食减肥吗,好像不太可能。皮拉尔小姐好像吃得很开心,正和那个南非绅士说说笑笑。他很可能被她迷住了,他们俩心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戴维先生?特雷西利安很替他担心,从长相上说,他真像他的母亲,而且年轻得出奇,可他这会儿神情紧张,瞧,他把自己的杯子都打翻了。特雷西利安把它拿开,很利索地把地上的酒擦干,一切都弄好了。可戴维先生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干了些什么,只是脸色苍白地坐在那儿瞪着前方。
说到脸色苍白,刚才在餐具室里,当霍伯里听到来了个警察时,他那副样子真够可笑的……差不多就像——特雷西利安的思路一下子刹住了,沃尔特把他端着的一道菜里的一个梨给弄掉了。现在的这些男仆真是不行,他们再这么下去就只能当马夫了!他端着甜酒绕桌而行。哈里先生今晚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他不停地看着艾尔弗雷德先生,他们俩从来就不对劲,从小就是这样。哈里先生,当然了,一直是他父亲最喜爱,的孩子,而这让艾尔弗雷德先生耿耿于怀。李先生从来就不怎么关心艾尔弗雷德先生,真遗憾,艾尔弗雷德先生一直对他的父亲这么全心全意。
瞧,艾尔弗雷德夫人现在站起来了,她沿着桌边走着,仪态高贵而典雅,那波纹绸的设计非常美妙,那斗篷也很适合她——一位非常优雅的夫人。
特雷西利安回到餐具室,关上餐厅的门让男土们去享用他们的甜酒,他端着咖啡托盘走进客厅,他觉得四位女士坐在那儿很别扭,她们都一言不发。他静静地上了咖啡。
他又走出了客厅,当他走进餐具室的时候,他看见餐厅的门开了,戴维·李从里面出来,穿过大厅向客厅走去。
特雷西利安走回他的餐具室,他向沃尔特提出了严重警告,这家伙简直也太莽撞了!特雷西利安独自待在餐具室里,坐下来,疲惫极了。
他觉得情绪很低落,在圣诞节前夜,这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他不喜欢这样!
他努力站起身来,去客厅里收拾咖啡杯。房间里只剩下了莉迪亚,她正站在房间那一端的尽头,窗帘半遮着她的身影,她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的夜色。
戴维先生在弹琴,一阵哀怨的音乐声飘了过来,特雷西利安心思,为什么戴维先生要弹这首《葬礼进行曲》呢?的确就是这支曲子。噢,事情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慢慢地穿过客厅,回到了他的餐具室。
这时候他开始听见头顶上的喧闹声,瓷器碰撞破碎的声音,家具撞翻倒地的声音,接连不断破裂和撞击的声音。
“天啊!”特雷西利安想,主人在干什么呀?上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啦?而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尖叫,清晰而尖厉——那是一种令人毛骨依然的尖锐的哭号,渐渐消失在一阵像噎住了似的格格的笑声中。
特雷西利安一时间几乎瘫在那儿,然后他跑了出去,来到大厅里,爬上那宽阔的大楼梯。其它人也跑来了。整所房子都听见了那尖厉的叫声。
他们冲上楼梯,转过一个弯,经过一个壁龛,里面摆放着几座神秘而恐怖的雕像。他们沿着笔直的走廊来到西米恩·李的房间。法尔先生和戴维夫人已经在那儿了,她背靠着墙,而他正转动着门把手。
“门锁上了,”他说,“门是锁着的!”
哈里·李挤了过来,抢过门把手又拧又推。
“父亲,”他喊道:“父亲,让我们进来。”
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回答,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大门的门铃响了,可谁也没注意到。
斯蒂芬·法尔说:“我们必须要把门撞开,这是惟一的办法。”
哈里说:“那会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这些门质地都非常坚固。来,艾尔弗雷德。”
他们使劲又拉又拽,最后找来了一条橡木长凳,用它来撞门,门终于被撞开了,门的铰链断开了,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挤作一团,一起向里张望着,他们看见的景象是他们每一个人都终生难忘的……
看得出来,这里显然有过一场可怕的搏斗,笨重的家具都翻倒在地,瓷花瓶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西米恩。李躺在血泊之中……血溅得到处都是,这地方简直就像一个屠宰场。
有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叹息,两个声音先后响起。奇怪的是,他们都引用了别人说的话。
戴维。李说:“天网恢恢……”
莉迪亚声音发颤,几乎低不可闻:“可是谁想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