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戈斯顿府的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一间可以俯瞰门前车道的房间。那是一间用旧式的华丽家具布置起来的房间。那儿有织锦的墙纸,昂贵的皮扶手椅,龙纹的浮雕大花瓶,青铜雕像——每一样东西都是既豪华奢侈又很结实的。
在一张大太师椅上,那是最大最富丽堂皇的一张,坐着一个瘦而干瘪的老人,他长长的手像爪子一样,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根镶金的手杖放在身旁。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睡袍,脚上穿着软底拖鞋。他的头发全白了,脸色黄黄的。
一个寒酸的、不起眼的家伙,你也许会这么想。但他那高傲的鹰钩鼻,还有那黑而生动有神的眼睛,可能就会让一个旁观者改变他的看法。那里面有着激情、生气和活力。老西米恩·李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是一阵饶有兴味的大声的笑,他说:“嗨,你把我的口信带给艾尔弗雷德夫人了?”
霍伯里正站在他的椅子旁边。他用温顺谦恭的口气答道,“是的,先生。”
“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一点儿不走样,是吗?”
“是的,先生。我没犯任何错误,先生。”
“对,你不会出错,你也最好不要出错——否则你会后悔的。她怎么说的,霍伯里?艾尔弗雷德先生怎么说的?”
霍伯里平静地,毫无感情色彩地复述了所有的经过。老人再次哈哈地笑了起来,兴奋地搓着手。
“太好了……第一流的……他们会一直想着,琢磨着——整整一下午!太好了!我现在要他们上来,去叫他们。”
“是的,先生。”
霍伯里无声无息地穿过房间走了出去。
“还有,霍伯里——”
老人看看四周,然后暗暗地骂了一句。
“这家伙走起路来活像只猫,从来不知道他在哪儿。”
敲门声响起之前,他一直静静地坐在椅子里,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艾尔弗雷德和莉迪亚走了进来。
“啊,你们来啦,你们来啦。坐在这儿,莉迪亚,我亲爱的,坐在我身边。你的气色真好!”
“我刚才出去了,外面很冷。后来我的脸就火辣辣的。”
艾尔弗雷德说:“您怎么样,父亲?您下午休息得好吗?”
“一流——绝对一流,梦见了过去的好日子。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安定下来,成为一个社会中坚。”
他突然呵呵地笑出声来。
他的儿媳默默的坐在那儿,脸上的微笑仅仅是出于礼貌。
艾尔弗雷德说,“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多了两个客人来过圣诞节。”
“啊!这个嘛!是的,我——定要告诉你们。今年对于我来说将是一个盛大的圣诞节一一盛大的。让我看看,乔治和马格达伦要来——”
莉迪亚说,“对,他们明天五点二十到。”
老西米恩说:“可怜的木头人。乔治!什么都不是,只会废话连篇,可他还是我的儿子。”
“他的选民们喜欢他。”
西米恩又笑了。
“他们也许认为他诚实。诚实,还从没有一个姓李的是诚实的呢!”
“噢,别这样,父亲。”
“我得把你除外,我的儿子,除了你以外。”
“戴维呢?”莉迪亚问。
“戴维嘛,经过这么多年,对于能再见到这孩子我是很惊奇的。他那时候是一个多愁善感得可笑的毛孩子。他的妻子什么样?不管怎样,他没有娶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郎,像那个傻瓜乔治一样!”
“希尔达的信写得很好,”莉迪亚说,“我刚刚又收到她的一封确认的电报说他们明天一定到。”
她的公公看了看她,那一瞥是敏锐而且有穿透力的。
他笑了。
“我从来都拿莉迪亚没办法,”他说,“我告诉你。莉迪亚,你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人,这是可以看出来的。我知道得很清楚。可遗传有时是件滑稽的事,只有你一个人像我——在这个家里只有你。”
他的目光闪动起来。
“现在来猜猜谁来过圣诞节。我给你们三次机会,我用五便士硬币打赌你们肯定猜不出来。”
他看看这一个又看看那一个。艾尔弗雷德皱着眉头说:“霍伯里说您在等候一位年轻女士。”
“这激起了你们的好奇心——是的,我敢说一定是的。皮拉尔现在随时都会到来,我叫车去接她了。”
艾尔弗雷德严肃地说:“皮拉尔?”
西米恩说:“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詹妮弗的女儿,我的外孙女。我想知道她情况怎么样。”
艾尔弗雷德叫了出来:“老天,父亲,您从没对我说起过……”
老人正咧着嘴笑。
“是的,我想要保密!我是让查尔顿去写的信,安排的这件事。”
艾尔弗雷德又说了一遍,他的语气既伤心而又含着责备的意味:“您从没对我说起过……”
他父亲开口了,仍然不怀好意地咧着嘴笑着:“那样就不意外了!在这个家里又要注入新鲜血液了,觉得怎么样?我从没见过埃斯特拉瓦多斯。这个女孩长得会像谁呢——她的母亲还是父亲?”
“您真的认为这样做是明智的吗,父亲?”艾尔弗雷德又开口了,“从各方面考虑——”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安全——安全——你考虑安全考虑得太多了,艾尔弗雷德,你总是这样!那并不是我的作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下地狱也无所谓,这就是我,那个女孩是我的外孙女——家里惟一的第三伏,我不在乎她的父亲是谁或是他做过什么,她是我的骨肉我的血脉,而且她还要住在这儿,我的家里。”
莉迪亚尖锐地说:“她要来住在这儿?”
他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你反对吗?”
她摇摇头,笑着说:“我怎么能反对您叫什么人住在您自己的家里呢,可能吗?不,我只是对她——好奇。”
“对她——你什么意思?”
“她会高兴住在这儿吗?”
“她身无分文。她应该感激不尽!”
莉迪亚耸耸肩。
西米恩转向艾尔弗雷德:“你看到了?这将是一个盛大的圣诞节!我所有的孩子都在身边。所有的这,艾尔弗雷德,这就是你的线索。现在来猜猜另一个客人是谁。”
艾尔弗雷德盯着他。
“我所有的孩子!猜,儿子!当然是哈里啦,你弟弟哈里!”
艾尔弗雷德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哈里——不——不是他——”
“正是哈里本人!”
“可我们以为他死了!”
“他没有!”
“您——您让他回到这儿来?在那一切发生之后?”
“浪子回头,嗯?没错。我们的肥牛犊呢,我们一定要把肥牛犊宰了,艾尔弗雷德,我们要热烈欢迎他回来……”
艾尔弗雷德说:“他那样对待您——还有我们大家——那么可耻。他别再历数他的罪过了,那会是一个长长的清单。可这是圣诞节,你别忘了,是该宽恕别人的时候!我们欢迎浪子回家。”
艾尔弗雷德站起身来,他嘟囔着:“这真是一一一个意外。我从没想到哈里还会再走进这个门儿。”
西米恩向前欠欠身。
“你从来就不喜欢哈里,对吗?”他轻声问道。
“在他那样对您之后——”
西米恩哈哈地笑了。他说:“啊,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正是圣诞节的宗旨,不是吗,莉迪亚?”
莉迪亚的脸也白了。她不动声色地说:“我看到您今年为圣诞节想得很多。”
“我希望我的全家都在我身边,和平友好。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你要出去吗,我亲爱的?”
艾尔弗雷德匆匆地走了出去。
西米恩看着远去的身影点点头。
“这让他心烦意乱。他和哈里从来合不来,哈里以前总嘲笑艾尔弗雷德,管他叫老乌龟。”
莉迪亚张了张嘴,她想要开口,可当地看到老人渴望的神情,她忍住了。她看得出,她的自我克制使他失望了。察觉到这个事实,她忍不住说:“就像龟兔赛跑,嗯。最后获胜的还是乌龟。”
“不总是这样,”西米恩说,“不会总是这样,我亲爱的莉迪亚。”
她仍然微笑着说:“请原谅,我要去追艾尔弗雷德,突如其来的刺激总让他很难受。”
“是的,艾尔弗雷德不喜欢变动,他——直是——个喜欢生活一成不变的老顽固。”
莉迪亚说:“艾尔弗雷德非常爱您。”
“你觉得这很怪,是吗?”
“有时候,”莉迪亚说:“的确是的。”
西米恩目送她离开了房间。
他轻声地呵呵笑着,搓着两只手。“有意思,”他说,“还有好多乐子呢!我会好好享受这个圣诞节的。”
他努力站起身来,靠着手杖的支撑,步履蹒跚地走过房间。
他来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大保险箱跟前,转动着密码转盘上的把手。门开了,他伸手进去摸索,手指哆哆嚷嚷的。
他拿出一个鹿皮的小袋子,打开它,让一捧没加工过的钻石从手指间滚过。
“啊,我的美人,啊……还是那样——还是我的老伙伴。那些好时光一一美好的日子……我不能让他们把你们拿去切割打磨。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该挂在那些女人的脖子上或是戴在她们的手指上和耳朵上。你们是我的!我的老伙伴!有些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他们说,我老了,又有病,可我还没倒下呢!这个老家伙还能活很久。而且生活中还有的是乐子呢。还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