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丘到了函馆。
路上没有太多的警察,星星点点地看到那么几个,也不象是在执行特别警戒的样子。看来问题不大了,杜丘想,只要能随着人流乘上船,就能顺利到达本州。
临近中午,他吃过饭,心情平静下来,不慌不忙地朝栈桥走去。
他混在人群里往前走着走着,却突然站住了。检票口附近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好象是在核对乘船人数,按动着计算器。这个人他很觉面熟。
——特搜班的!
杜丘一跟就看清了,那正是他过去的一个同事。另一个,好象是北海道的刑事警察。
杜丘离开上船的人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返身往回走。就在这一瞬间,杜丘觉得那个特搜班的人好象朝他看了一眼。他感觉到了背后投来的锐利的目光,随即加快了脚步。他似乎觉得,那两个人已经朝这边来了。快跑!他焦急地在心里喊道。
回头一看,那两个人果然已朝这边走来,如同食肉动物发现了猎物。
“杜丘,站住!”
尖厉的叫声,从人群中传来。杜丘跑起来。后面紧追不放的脚步声,就象踏在杜丘的心上。他扔掉船票,跑出了码头。
街上的行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跑过去。此刻,只要后面追来的大喊一声“站住!抓住他!”行人就会横眉立目地挡住自己的去路。想到这种情景,杜丘冒了一身冷汗。
他离开大道,躲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停住了脚步。冷汗一直凉到心里。
巡逻车出动了,听声音不止一辆。彼此呼应着,拉响警笛,飞快地远去,来势相当凶猛。它们是在造成一种紧张的气氛,同时迅速驶往预定地点张开包围网。
杜丘想象得出,在那张紧急通缉令上,肯定详细写着他的服装、相貌、身高。——即使没有这些,本地的警察也能从照片上记住潜逃检察官的相貌,因为这里是他逃跑的必经之路。现在如果在函馆所在的龟田半岛上撒下包围网,扼住半岛与大陆相连的咽喉,那他就无路可逃了。
杜丘加快了脚步。必须赶在包围半岛之前逃出去。应该上山,只要跑到山上总会有办法,——但是,现在每走一步,腿都更加沉重。而且,就是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在警察布置好之前走出去。要是能坐上一辆出租汽车就好了,但那太危险。
杜丘想起了矢村,他明白了为什么要解除警戒。那正是引诱他下山,以便在海边捉住他。在通往本州的主要地点,都布置了特搜班人员守候着……
路口上,警察随处可见。
杜丘看见前面正有一个警察,于是站住了。那条路是通往五棱郭方向的。
杜丘到了函馆。
——这是最后一站了吗?
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跑到了这里,但这里却很可能成为自己逃亡的终点站。他感到自己的双脚好象有千斤重。
他靠在一棵已经落叶的树上,点起一枝烟。
自己现在已成了一只被迫得走投无路的野兽了。当北海道还是虾夷鹿成群的时候,人们为了捕鹿,就一齐出动,逐渐地把鹿逼进半岛。鹿一进了半岛,就再也无处可逃了,只好纷纷跳进海里。于是人们乘上船,把跳进海里的成百上千只鹿全都打死。这种情景,现在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只要扼住半岛与大陆相连的咽喉,自己也势必和鹿落得同样下场。
前面的警察好象发现了他。杜丘扔掉香烟,向左边拐去。包围圈很快就要形成,到那时就插翅难逃了。旅馆、饮食店,所有的地方都要贴上通缉照片。不等被警察抓住,先就要被市民包围。
杜丘正在快步走过的那条街也出现了警察。他一会儿朝右拐,一会儿又朝左拐,千方百计地躲避着。他很快迷失了方向,转来转去反倒使自己陷入了迷途。这样下去,最终很可能有一条死胡同挡住他的去路。他似乎听见了正从四面八方慢慢地向那条小胡同围拢的警察们的脚步声。他甚至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几个警察之所以没有向自己追来,正是因为他们在执行着把他赶进死胡同的计划。就连行人无意的目光,他也觉得和那个计划有关。
杜丘渐渐地又走到一条大路上。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黑再走,然而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之处。
也许是感到杜丘形迹可疑,拴在路旁树上的一条狗狂叫起来。有个中年妇女走出来,象是狗的主人,怀疑惊惧地打量着杜丘。杜丘低头掩面而过,她却死死地盯住他。杜丘回头发现,她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屋里。杜丘总算脱了身。他猜想她一定是记起了通缉的照片。可现要跑的话太危险了,一跑起来,路上的人就可能大叫着从后面追上来。
现在进哪条胡同都有危险了,只有藏到大楼顶上,还有可能躲过去。
“你是——”
杜丘觉得有一辆车开过来,停在自己的身旁,于是瞟了一眼。司机刚一打招呼,杜丘立刻吓得周身冰冷。尽管不能十分肯定,但他估计那是一辆伪装巡逻车。他装做没听见,大步走开了。
“杜丘君——”
他停住脚,身上有些微微发抖。
“是我呀!”
杜丘慢慢地转过头来。
“你……”
“是啊,我是日高牧场的远波。上来吧!”
“可是……”
“后视镜里看着警察了,快上吧!”
杜丘迟疑了片刻,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即使这是圈套,也只好上车以后再说了。如果刚才那个中年妇女报告了警察,这一带很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从收音机里听到啦。警察封锁得很紧,你走不出函馆一步。要求从普通市民到出租汽车司机,一切人都要协助追捕。”远波把他那酱紫色的丰满的脸转向社丘。
“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杜丘看着转瞬即逝的车外。那个刚才还认为无法通过的路口,已经远远地被抛在后面。
“要帮帮你的忙。”
“帮忙?!”
“是啊。请相信好啦。”远波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近于苦笑的笑容。“我知道,是我女儿真由美帮你逃出来的。”
“是这样。”
“可找早就知道,你一到函馆就会寸步难行。”
“因为我现在是公安委员哪。”
“公安委员!”
杜丘看着远波的侧脸。远波松弛的下颚一动不动,大牧场主的威严,就呈现在这下颚上。
“当我知道你就是潜逃的检察官时,没有制止秘书的告密。因为那时我还想着如果竞选和公安委员的身份。我女儿责备了我。她说,父亲出卖了她的救命恩人,是不能原谅的。我觉得,你一旦跑出北海道,她肯定也要去东京。但她对我什么也没说。”
“给您女儿添麻烦了。”
“不”远波憨声说道,“我发现是自己错啦。你不仅救了我女儿,还救了矢村警长,替幸吉报了仇。这绝不是一个奸污妇女、行凶杀人的罪犯所能做出的。当我看到这一点,就决心帮助你。我这次就是为此而来的,要设法救你出去。警察一发出搜捕的命令,我就开着车到处找你,能遇上你,真是幸运哪。”
“可是……”杜丘感到自己该下车了,“我不能连累你们父女两人犯资助潜逃罪。让我下车,我自己逃出去。”
“是不可能的。”远波凝视着前方,慢慢地摇摇头。“别小看北海道警察,他们全都集中到这个半岛上来了。现在听我的好了。”
“你想怎么办?”
“把你装到汽车行李箱里,带到飞机场。虽然要经过检查,可因为是我的车,恐怕还不至于连行李箱都打开看。但这也不是绝对的。行不行,由你决定。此外,再没有逃出去的办法了。”
远波把车开进一条胡同。这是条仓库街,没有行人。远波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杜丘。
这不会是圈套。可尽管如此,杜庄还是有些由于。一旦箱盖被打开,潜逃生活也就结束。他又问想起被密闭在牵引车上的恐怖。那就会象一条青虫似的被抓出来……
“怎么样?”远波催促地问,“我觉得,你出去后,可能还有些事要办。”
“好吧。”杜庄决定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接受这个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不妨试试看。“不过,只要穿过封锁线就行了,坐飞机有危险。”
要是在飞机上被发现,那就如同被堵在密室里一样。
“不是送你去本州,”远波笑了笑,“机场有我的私人飞机,暂时先带你回牧场。”
“你有私人飞机?”
杜丘这才重新想起,日高牧场是北海道的第二大牧场。
“有。但不能用它送你去本州。那样我就不能参加知事竞选了。虽然也并不是非想当知事不可,但现在已经到了选举的最高潮,欲罢不能了。所以,先把你带回牧场。到了那儿,你可以偷我的飞机走。”
“偷飞机?”远波的话使他大惑不解。
“对!是你自己逃出了这条警戒线,然后又来到我的牧场,而在那里你偷走了飞机,驾机逃跑了。我想,计划就是这样。不这样干,你跑不出北海道。”
“可是……”杜丘惊异地看着远彼,“我可从没开过飞讥呀。”
“问题就在这里。”远波的语气忽然严峻起来。“驾驶的方法,我到牧场教你。不过,最后还得靠你自己飞上天。必须做好遇险的思想准备,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但如果不用私人飞机,也很难逃出北海道。值不值得拿性命做赌注,你自己衡量吧。我被你潜逃的固执念头打动了。你甚至敢于和吃人的改决一胜负。听女儿说,之所以要如此,是因为你正在追踪罪犯寻找证据。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那么,盗窃了飞机,不会遇到自卫队的紧急拦截吗?”
“如果是未经批准的飞行,立刻就会遭到千岁基地的战斗机紧急拦截,那也就是一刹那的工夫。不过,在你要起飞的前一天,我可以先去申请到达仙台的飞行许可,然后再制造一个适当的借口,使飞机被盗两三小时之后才发现。”远波哧哧地笑起来,笑声很大。
“谢谢。这样一来,飞机难免要损坏吧。”
“那没什么,我担心的倒是你的生死。”
“我是死而无怨。”
“当然。可我也不喜欢你死。”远波下了车,打开行李箱,“碰碰运气吗?”
“嗯。”杜丘点点头,进到里面。
远波随即锁好,回到司机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