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真由美在地上画的地图,杜丘去找阿伊努老人的小窝棚。真由美告诉他,老人名叫横幸吉。
“小心熊啊!虽然这一带是幸吉的领地,熊也害怕他,不敢来,可你也得小心!”真由美在马上摇着手。
“你更要小心,有前车之鉴哪!”
“我不要紧,上次是掉下马来,没空儿拿枪。今天可以用来福枪,枪法准着呢。”真由美拿起马鞍上的枪,晃了晃。“喂!我不来你可不要下山哪,不来就说明警戒还很严!”
“好的,谢谢。”
杜丘向勒马走去又回过头来的真由美扬手回答,随后踏进森林。一声嘶鸣,接着响起了一阵疾驰而去的马蹄声。
他沿着林中小溪溯流而上。一串串通红的野草苞掉在地上,装点着初冬的河岸。当这些果实纷纷撒落之后,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片茫茫白雪吧。密林深处,只有啄木鸟敲打树洞发出的清脆声响,如同鼓声阵阵,在林中回荡。除此之外,寂然无声!每走一步,都更加感到寂静,就连脚步声也象被森林吸了进去似的。偶尔踏到小树枝上,才有点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才是逃亡者从一个神秘的境地踏进另一个神秘的境地的脚步声。
正如设置陷讲人所计划的那样,他被警察追踪着。杜丘再次体验到这个国家的警察权力之大。那权力不仅仅限于穿制服的警察,天真的年轻人还组成可怕的集团,维护着这权力。也不仅仅是年轻人,大部分人的心里都佩戴着警察的证章。一旦抓到逃亡者,他们就可以在酒席饮宴上炫耀它好多天。
能逃出日高山吗?
必须尽早潜回东京。杜丘看了从远波家拿来的报纸,明白了这一点。那些人利用横路夫妇设下圈套,再杀害加代,藏起横路敬二,这个谜底已经渐渐地显露出来。
——东邦制药公司营业部长酒井义广。
据报导,横路敬二离开北海道老家不知去向时,正是加代被害的当晚。此后一直下落不明,连妻子出丧也没参加。当看到警视厅关于横路经历的调查上说他曾“贩卖医用实验动物”时,杜丘立刻确信,利用横路夫妇的就是东邦制药公司。
经营医用实验动物,当然也就能经营药理用实验动物。而且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最近以来,医学上用的都是无菌饲养的小动物。无菌的要求,个人经营是无法做到的。而药理使用的则无须要求严格的无菌。
横路与东邦制药公司——说他们有某种联系,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疑点还不止于此。朝云家院子里那些奇怪的景象,至今还留在杜丘的眼底。
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技术官朝云忠志的尸体,是在八月二十九日早晨发现的。
接到报告,杜丘和矢村一同前往现场。
朝云住在世田谷区新代田。在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工作的人,几乎人人都是持有医师执照的医生,朝云也是如此。
那天早晨,女佣人悦子六点钟按时起床,去取牛奶和报纸。院子有五十坪左右,种植着一些花草。在一个角落里养了一只日本猴。没有孩子的朝云,很喜欢这只猴子。近来,这只猴子常得病,食欲不住。朝云很挂心,常亲自去照料。所以悦子这天早晨也顺便往那边看了看。这一着非同小可,牛奶和报纸都从悦子的手里掉到地上。
朝云和猴子都死在花丛中。朝云翻着白眼,那两只白眼正对着悦子。
悦子大声惊叫着跑到大街上。朝云的妻子当时正在乡下,不在家。
杜丘和矢村赶到时,现场勘验已经开始了。
“怎么样?”矢村问部下。
“也可能是他杀。”中年刑警细江说,杜丘也和这个刑警面熟。估计死尸时间,是早五点到六点之间,也就是说,悦子发现时是刚刚被害。猴子也是这样。经法医鉴定,喝下去的毒药可能是阿托品。
“阿托品,那是什么?”这是不常听见的药品,矢村皱了皱眉头。
“具体不太清楚,好象是一种烈性药。”
虽然弄清了喝下去的可能是阿托品,但却没有找到喝阿托品所用的容器。对现场的每一片草叶都进行了仔细检查,仍然毫无踪影。因此可以推测这是他杀,是杀人犯把容器带走了。
“可奇怪的是,谁也没有进过院子。”
细江侧着头,说道。朝云家的院墙是钢筋预制板的。高高的墙上密密麻麻地埋着一排玻璃碎片。只要有人越墙,必然会留下痕迹,因为玻璃要被弄碎。而且,院内墙边松软的土地上,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的痕迹。大门一直锁着,是悦子打开门跑到街上去的。
假设凶手是在院内,又怎么逃跑的呢!
“容器?”矢村抱着胳搏,“毒药不能是固体的吗?”
“不,像是液体。”
“屋子里边呢?”
“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那种药。当然也没有装药的容器。另外,根据法医鉴定和现场勘验推断,毒药就是在他死的地方喝下去的。”
“明白了。”
矢村点点头,朝法医和鉴定员那边走去。尸体还在现场。“在这儿喝的根据是什么?”
“这个,有好多现象可以说明。”鉴定科一个老鉴定员答道。
阿托品是从日本野生的天仙子等茄科植物的根茎中提炼出来的,具有与度若碱和菲沃斯相似的化学结构式。经常与麻醉药并用,或用于散瞳、防止结核病患者盗汗、治疗肠和支气管痉挛等等。不过,因为是烈性药,常用量仅为0.001克,致死量是0.005克。超过致死量时,大多因延髓中毒引起猝死。
如果在室内喝下去,走不到院子就得死去。可是,朝云是穿着拖鞋死的。任何一种毒药的致死量,对不同的人稍有差别。但如果从服药到死亡存在一段间隙,那就要陷入狂躁状态。菲沃斯和莫若碱都有相同的幻觉作用,它的特点是刺激大脑兴奋,服后大吵大闹,同居人对此不可能没有察觉。因此,可以断定是在院子里吞服,作用于延髓后立即死亡。
“猴子好象折腾得挺厉害。”
地面上有猴子乱抓乱挠、满地打滚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它不象朝云死的那么容易。
“是的。一般认为,阿托品混在食物里对于猴子、狗、兔子、鸟等动物就不起作用。如果吃下提炼的纯阿托品,可能就出现眼前这种现象。”
“是这样。”矢村点点头,“怎么确定是阿托品呢?”
“这个吗,没解剖之前还确定不了,但也可以看得出来。”
鉴定员指指朝云的眼睛。
“眼睛?”
“是的,瞳孔扩大了。”
瞳孔扩大是一般死尸的特征。但在朝云的扩大了的瞳孔中间,有一块水汪汪的黑点。这就是阿托品的作用。瞳孔周围有一圈红膜,内含色素细胞,有黑色、褐色、茶褐色、蓝色等等。阿托品就作用于虹膜括约肌,使虹膜成为紧缩的环形。因为这种药能使眼睛看来有如一股清泉,所以,过去的贵妇人为了使自己的眼睛澄清如水,都把含有阿托品的茛菪草视为珍宝。
此刻,朝云正透过扩大了的瞳孔中那股神秘的清泉,凝视着死亡的世界。
“是这样……”矢村不再说什么了。
朝云是在早晨五点到六点钟之间死的。从猴子身上二拴着绳子这点看来,当时他正在逗弄猴子。就在这个地方,他喝下阿托品,侵蚀了延髓,和猴子一起死去了。但是,没有容器,朝云和猴子又用什么喝的阿托品呢!
也许是凶手花言巧语骗他喝下阿托品,然后把容器带走,但却没留下任何出入住宅的痕迹。
——这是密室中的犯罪。
也许,矢村并不这样想吧?杜丘看着矢村阴沉的胳,想道。当然,矢村的脸上从来也没有过一丝柔和的表情。
“阿托品的气味和颜色?”杜丘问。
“无色无味。”
“是吗。”杜丘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猴子的嘴、鼻子都沾上了蜘蛛网,这是为什么?”
“蜘蛛网吗?”细江在旁边答道,“我们来的时候,满是扯破的蜘蛛网。可能是猴子太痛苦了,脸撞到蜘蛛网上了吧。”
杜丘默默地点点头,向空中望去。旁边有棵高大的银杏树,树枝和屋顶之间挂了三个蜘蛛网。蛛网很奇特,好象只织了一半就不织了。而且破裂得相当厉害,留下一些奇形怪状的几何图案,三个蛛网一模一样。
“这是受到公害影响的蜘蛛,”一个鉴定员说着,把照相机对准了蛛网。“由于环境污染,它们把结网的方法都忘啦。”
杜丘仍然默默地观察着银杏树。
“检察官,”细江说,“从墙上跳到这棵银杏树上是不可能的,已经查过了。”
“搞得怎么样啦?”矢村有些不耐烦地说。
酷热的阳光开始洒向大地。
第二天,矢村打来电话。
“朝云是自杀,”矢村说,“在朝云的两只手上,发现了相当数量的阿托品。他是在屋里把阿托品倒在手掌上,到外面喝下去的。这就是结论。”
“猴子呢?”
“可能也学着他的样子喝的。猴子的手掌上也有药。”
“即使是在室内倒在手掌上的,那先前的容器呢?”
“那好解释。例如用杯子把药倒在手掌上,然后把杯子放到水槽里,用胳膊肘拧开水龙头冲洗一阵,再关上水龙头,这样就可以了。那个水槽里确实有一只杯子倒着。”
“我反对自杀的看法。如此复杂的自杀,闻所未闻。”
“那么,你是说,犯人进了院子,把药放到朝云手上让他喝下去,然后又让猴子喝的了?要知道,朝云是医生!而且犯人的出入地点又怎么解释?再说,他也有自杀的动机。”
“那么微不足道的动机就引起自杀,我不那么看。”
“好吧,”矢村有些冷笑似地说,“我们这里的见解是一致的。你们那里随便好了。”
矢村放下了电话。
事情就从这开始了。
杜丘开始独自追查朝云的死因。他了解到,朝云死的前一天晚上,有三个人来过他家。从十点多一直谈到凌晨三点。
一个是朝云的同事青山祯介,另一个是厚生省药事局药事科长北岛龙二,再一个就是东邦制药公司营业部长酒井义广。
三天前的晚上,这三个人也来过一次。
另外。据女佣人证实,出事的那天晚上三点之前她来送茶时,酒井义广说他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到院子里去了一趟。从客厅可以直接走到院子。
杜丘就在跟踪那个酒井的时候,冒出来了那件所谓“抢劫强奸案”。
雇用横路夫妇的就是酒井,或者说就是他们那个集团。事到如今,已经不能不这样怀疑了。此外再也想不出还能有别人。但是,也还不能完全断定就是酒井。因为警视厅认定为自杀,没有设立侦查总部,所以酒井可以说安然无事。仅仅因为一个年轻的检察官的活动,就设置一个很可能是自掘坟墓的陷阱来陷害检察官,似乎无此必要。
——但这也是可能的。
横路敬二曾经经营实验用小动物,而酒井则是制药公门审实权的营业部长。他们过去就有过某种联系,所以现在有这种关系也毫不奇怪。还有那个厚生省药事科长也是一样。如果横路与酒井没有什么联系,杜丘的推论就是不值一提的无稽之谈。但如果能够了解到其间的其种联系,这个推论就能达到预期的结果。
——那个蜘蛛网……
杜丘感到奇怪的景象,就是挂在院子里银杏树上的那三个既象几何图案又不象几何图案、只织了一半的蜘蛛网。供实验用的小动物,当然也有蜘蛛在内。
近来在城市里,蜘蛛已很少见。然而,朝云家里却布满了蜘蛛网,又是那么奇特,这是怎么回事?经营实验用小动物。制药公司、药事科长、医务技术官之死,再加上为检察官设下的圈套……
杜丘看见一条奇异的蛇从冬眠中醒来,从他眼前蜿蜒爬过。这令人战栗的蛇,要爬到哪里去呢?
这条蛇袭击了横路加代,咬死了她,现在又要逼近横路敬二了。它一屈一伸地活动着躯体,向前爬去。
不能让它肆意横行!
必须尽快回到东京,杜丘想道。
此刻,真由美所说的榛老人的那个小窝棚,已经出现在一个小池塘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