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灼望着他,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你是何人?”
“宵小之徒,岂敢放肆?”
说话的那群,大约有百来人之多,乌泱泱排成一片,隐没在暴雨夜里,连面目都看不清楚,他们列了阵法,那阵法由一百零八人搭成,借用雷电和血月的力量,想要把夏灼留在这里。
执剑而立的少年身形还是略显单薄,他的人形修得过于漂亮,以至于显得没什么攻击性,只那把剑邪气横生,仿佛缠绕了万千厉鬼之魂,嗡鸣震颤,如恶鬼咆哮,就连空气似乎都在震荡,无形的波纹荡漾开,诸天恶气朝着剑身源源不断地汇聚凝结,像是饿了许久的深渊巨兽,吞吐量惊人。
“我是谁?”闻人笙的表情带着几分玩味,浑身上下松弛自然,好像并不把眼前众人看在眼里似的,他撇撇嘴,“我他妈也很想知道呢。”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从地狱天爬出来的时候,四周很多声音,他们议论纷纷,说这么多年,用各种方法逃逸出去的不是没有,但能从地狱天一路强行厮杀出去的,只他一个。
他胸腔里似乎燃烧着无尽的怒火,千年都未曾磨灭,似乎有一个执念,他要出去,一定要出去,但外面有什么?他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他也不知道。
似乎这一刻他才逐渐清晰,或许他要找的,就是夏灼。
因为他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愤怒。
他腾身一跃,悬在半空,浑身烈焰骤起,烧起的火焰却是冷的,周围顿时如被冰封。
他抚摸了一下剑身:“它都快渴死了,你们谁想喂它第一口血?”
眼前是一片荒野,混沌的大雾弥漫着,暴雨如鼓点,同盟会的人列阵以待,中天之上血月隐没雷云后,他们以为这是捕杀夏灼的好时机。
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小子。
看起来十分邪性。
“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不管怎么样,一看就不是地上的东西,特调科那群人天天说死神守着这块儿地方,这么多年才没出大乱子,但分明是从她来之后,就各种脏东西都出来了。现在不会又勾结魔物了吧?”
“我们不能再忍下去了,她必须死。”
“杀了她。”
闻人笙挑了挑眉,精准拱火道:“还没勾结,但我可以努力一下,你知道救人多麻烦吗?还是杀人来得快,就像你们几个,九年义务教育都教不会的蠢蛋,脑子天生缺根弦的,被害妄想症晚期,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教会你们做个正常人啊,死了才是皆大欢喜为民除害,那么不忿,怎么自己不去死,老想送别人死呢。”
特调科天天给他看青年大学习,小蛇给他恶补新世界的运行规则,他骂人倒是学得快。
他抬手弹了下剑身,嗡鸣声尖锐地扩散开。
突然,夏灼动了一下,她冷声说了句:“我要下河底,帮我守着。”
一群人站立的地方恰巧是河岸,列阵也在岸边,闻人笙看她说完就径直走过去,“哎”了声,“你倒也不用这么信任我。”
夏灼“嗯”一声:“你长得像个好人。”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骂挺脏的。”
事实上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吧,无所谓生或者死,无所谓信任还是背叛,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带着一种玩味游戏的态度。
闻人笙脑子里这个念头转了一圈,愕然地自问:我怎么知道?
“完啦,你陷入爱情了。”剑身分出一缕魂魄,变成个拇指小人在他耳朵逼逼叨,“你完了,老大。”
“你心疼她。”
闻人笙:“……”
夏灼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她脚下踩过的地方,顿时会化作一片焦土,所以她很少以本体现世。
尽管本体现在只是一缕魂魄,杀伤力依旧不减。
一群人叫嚣着要杀她,看她走过来,又恐惧,人群唰一下分列两侧,拿着武器严阵以待。
闻人笙“啧”一声,跟过去,两剑辟出一条通道,将夏灼与那些人隔开。
夏灼把白真真的魂魄放出来,少女魂魄残破不堪,奄奄一息,很快就要消散了,随着越来越靠近河岸,她的魂魄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黑猫蹲在夏灼头顶,此时表情严肃,它突然纵身一跃,扑向白真真的魂魄,用自己的身体圈住她,然后倒向河底。
与此同时夏灼张开翅膀,俯身下冲,将猫和白真真都裹在翅膀下。
坠入河底的瞬间,闻人笙看到河面顿时腾起白雾,万千光点急剧流转,各种幻境扭曲变幻。
那几个同盟会的想凑过去,顿时被震开几十米远。
“我去,她干嘛呢?”
崔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从身后幽幽地说:“死神领域,她的特殊技能,可以在死亡之地回溯到生前的一切,她应该是发现真正的献祭大阵了。刚你看过的幻境,就是那些人研究了几百年仿照她的能力弄的,需要一百个人才能开启。她真的很能作死,这个能力极其消耗灵力,她现在连本体都没有,外面还这么多人想要她的命,她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出事。”
她本来是赶过来当和事老,现在看来,事情更复杂了。
闻人笙收起玩味的表情,看向那光点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突然,他似乎看到花莱的影子,一眨眼却又看不见了。
这老太太还挺爱凑热闹。
那边,夏灼在幻境里,一脚踏进了教室。
叮铃铃铃——
上课铃急促地打着,走廊上的学生都像回巢的大雁,一窝蜂地挤进了教室。
白真真踩着铃声的末尾,慢吞吞磨蹭着走进来,他在讲台上站了片刻,看讲桌上老师落下的教案上写着会议提要,她嘟囔了一句,明天学校老师集体开反思会,学生上午安排自习。
那她晚上就可以翻墙外出了。
姐姐最近扭伤了腰,但还是去上班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心不在焉地坐在课桌前发呆,睁着一双大而失真的眼睛,像一个巨型的洋娃娃。
教室最后排的几个男生打赌,打赌她今天穿的内衣是什么颜色。
他们声音很大,白真真听见了,皱着眉,眼神狠戾地扫了后排一眼。
其中一个手圈成喇叭:“所以什么颜色啊?”
白真真抓了一把粉笔,毫无章法地砸过去,男生顿时变了脸色,晦气地说:“妈的,神经病。上次在KTV见你不知道被人摸几遍了,装什么玉女白莲花,怎么,怕耽误你钓蠢货富二代?”
他们在说周南,周南在隔壁班,转学过来没多久,前几天,他主动追白真真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科普过了。
白真真出言讥讽,一直到纪律委员拍桌子,教室才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没多久,白真真还是气不过,豁然起身,大力地踹了一脚凳子,然后起身离开,出教室门的时候,又狠狠摔了下门。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抱怨声,纷纷骂她神经病。
白真真离开了教室,站在隔壁班窗前看了一眼,周南靠坐在角落,手臂搭在玻璃窗沿,微微失神在看窗外,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他脸上,显露出一种安静的帅气。
他身上有一种周围人没有的气质。
有人起哄:“南哥,你老婆欸。”
那语气,分明是讥讽。
男生都看不上她,但都以征服她为乐。
但周南没有,他只是单纯觉得无聊。
他回过神,走出来的时候,白真真盯着他看了会儿。
“校外去吗?”白真真问。
周南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两个人直接从大门出去,手里攥着厚厚一沓假条,门卫都认识两个人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人出去,免得扯皮。
“等我一下,我去买本书。”周南出校门就点了根烟,咬着烟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白真真很讨厌烟味,但大概是因为周南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忍不住伸手抽过来,放在自己嘴边抽了一口。
然后呛得满眼泪。
“你这种人还会主动买书。”
“我这种人不能爱看书?”周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然后拿掉她的烟:“别净学点不好的。”
“那你还是好孩子了?”白真真嗤一声。
周南一边朝着花莱书屋去,一边说:“嗯,我觉得我挺好的。”
“虽然我抽烟烫头纹身,但我是好孩子的好孩子?”白真真觉得好笑。
“怎么不行呢!坏孩子又是谁定义的?”周南沿着书架,目光上下逡巡,然后从高处抽出一本漫画,过去结账。
他在收银台站定,突然扭头问了句:“买什么吗?我一起结了。”
白真真摇头:“我不花男生的钱。”
周南无所谓地点了下头:“下次可以说我不需要,我没什么想买的,你可以不花,但不用逢人就宣告自己不花男人钱,这样并不会显得自己冰清玉洁,只会让男人觉得,追你不用费多大劲。懂吗?”
他结账,最后还是顺手从柜台前拿了一板糖,塞到她手里。
白真真偏过头,一副少说教的不耐烦样,可过了会儿,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看他。
她仍旧不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但好像这是第一次有人教她如何和别人相处,尤其异性。
“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周南翻着手机地图,然后不耐烦地刷着各种消息,“你去哪儿?带我一个,随便去哪里,我快憋死了。”
他从大城市来,几乎算是下放了。
“我去找我姐。”白真真说,突然有些不想带他去,因为她姐姐在KTV上班,那个KTV不太正规,总有客户趁机想占姐姐便宜。
白真真不想他看到。
“算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白真真觉得,这里还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们城里人不会找罢了。”
周南叫了出租车,白真真指挥车子开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下了一条公路,又走了很久的乡道,那里有一个攀岩俱乐部。
她伸手指给他看:“这是我们当地很有名的双子峰,稍矮的这座叫不可言峰,隔壁那座叫光明峰,你知道为什么叫不可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