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献祭者(十)

周飞还想还想劝什么,但看着夏灼的神情,便不太敢说话了。

特调科有很多关于她的记载,最早的资料只能追溯到千年前,千年前的纸质资料是民间收集来的,说最凶险的一次,是一家三代十七口先后被虐杀的惨剧。

亲眼目睹者,都曾看见过一只黑猫出没现场,金红的瞳孔,妖冶异常,与她豢养的那只猫一般无二,那时先是被封印,之后没多百年就发现她魂魄再次出现在人间。

那时又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围剿,不算门下子弟,到场的主力,据记载有一百三十一人,那时她刚被封印,人间又是盛世太平,阳气极重,她出没人间的魂魄也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他们想要把她彻底消灭。

传说中死神不死不灭,并不是因为她不会死,是她会无限重生,但一次彻底的清剿,说不定能保千年甚至万年的太平。

漫天的雷火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只是缓步走向出事的院子,然后盘坐中央,双手结印,划出一片死神领域,靠着死者留下的微弱气息,寻找凶手的影子。

等她找到的时候,她的魂魄只剩下下薄弱的残影,最后一点灵力把作乱的厉鬼封入酆都城下,然后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化作点点碎光飘向远方,那个方向,是生死渊的方向。

那时候都以为,她彻底死去了。

但不过几十年,她就重新出现,此后断断续续都有她的身影。

每次她出现,都是灾祸之时,即便每次都是她出面解决,但仍然有人固执地觉得,她是那个带来厄运和灾祸的罪魁祸首。

周飞听崔红说,她现在的力量微弱到只有原本的万分之一,但已经很可怖了,那么她全盛时期该有多可怕,真的很难想象。

如果她想要做什么,没有人可以拦住她。

但她并没有。

甚至有时候周飞都觉得,人神两界分离,独独把她留在人间,实在是太残酷的一件事。

周飞微微躬身:“您保重。”

闻人笙同样好奇这个问题,他佯装离开,绕了一圈又绕回来,自来熟地蹭进书店,倚靠着书架,捏着桌面果盘里的葡萄吃。

他看着夏灼,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审视,“红姐说这事你出手,就没有她们插手的份儿,我还以为你算无遗策,十项全能呢。没想到还是死了人。”

其实从他的角度来看,的确很难不去怀疑,是她故意放纵才导致一切的发生。

毕竟那天他是亲眼看见她徒手去抓影子的魂魄的,她有那个能力把影子从白晓萱的身体里抽出来,但她没有,对方逃了之后她也没选择去追。

花莱从躺椅上折起身,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站起来,好像一夕之间又老了十岁。

她轻声说:“您不要管我了,或许这就是命。”

花莱是夏灼养大的,养大她,再送走她,轮回七世,她的功过簿上,功过已经相抵,马上就要圆满了,但如果再末尾再添一笔凶案,恐怕就要功归一篑了。

夏灼抚养她长大,再送走她,当然不是毫无所求,她需要花莱,帮她回神界。

夏灼扭头看她一眼:“但是,我并不信命。”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变得很安静,房子外面……里面……

到处都很安静,空气仿佛凝结了。

叮——

滴答,滴答——

咯吱——

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由远及近,潮水一样蔓延过来。

雷声轰隆,闪电照亮夜空,暴雨倾盆而下,窗外黑影重重,鬼魅般飘来荡去,朝着这一处涌过来。

血月隐没在厚重的云层后,夏灼抬起头,仍旧虚望着,好像能穿透时间和空间,看到那遥远的过去。

闻人笙兀自吞着葡萄,把葡萄皮吐在掌心,一个黑影飘过来,他下意识丢过去,对面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嘶声,黑红的血一样的粘液咕咕往外冒。

“我靠,这什么东西。”他也没眨眼吧。

夏灼旁若无人地走出去,花莱无声又坐回去。

黑猫趴在她的后背,闻人笙停顿片刻,也跟了出去。

门外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

大雾弥漫,天空微微透着红色,半空中漂浮着各式各样的灰黑影子,饱含哀怨和痛苦的呻吟如同魔咒一样从四面八方挤过来。

仿佛误入了异世界,随着脚步的移动,各种场景变换着。

一会儿是深宅大院,遍地横尸,血像河流一样蜿蜒一地,手脚尽断的孩童在地上匍匐,哭泣声响彻天地。

一会儿是郊外破庙,残疾的流民,挣扎蠕动着,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嗫嚅着说:“救救我。”

转瞬又变成战场,战马嘶鸣,血色的天空下,尸体堆叠如山,成群兀鹫在低空盘旋,那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人,伸出的手似乎都要抓到脚脖子了,尽管闻人笙都看出来这些只是幻影,但还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

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闻人笙的肩上,吓得闻人笙差点把它丢出去。

猫咪抱住他的脖子:“让我趴一会儿,我怕她发疯失控捏爆我的头。”

“为什么发疯?”

“这些都是她的亲身经历,是你你也疯。”

“她是罪魁祸首?”

“不,她是救世主。”黑猫神秘兮兮地说。

闻人笙:“……你觉得我信吗?”

虽然已经不止一个人说她跟传闻中不一样了,但他还是很难将她和好人联系在一起。

黑猫“哼”一句,“没品的东西。”

闻人笙气笑了:“是是是。”

闻人笙对夏灼的猫有点好奇,捏了捏它的背和爪子,发现和普通的猫没什么分别,大概只有瞳孔颜色有点奇特,以及……它会说话。

“我们现在去哪儿?”

“血月来了,她灵力最薄弱的时候,虽然那些人能把她封印,但没办法杀死她,也无法阻止她魂魄出现在人界,每次血月都会搞点事,这次估计也是找借口,殿下那天不是不去抓影子,是她真的调动不了太多灵力了,她都把我的灵力调干了。”

闻人笙若有所思片刻:“那她还挺热心。”

“是呢。”黑猫嘟囔一句,“殿下总是心太软。”

“那何必呢?让他们都去死好了。”闻人笙耸耸肩,“救世不易,毁灭却很容易。”

黑猫激动地拍了下他的脸:“谁说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闻人笙跟它击了下爪子。

幻境还在继续,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每一个瞬间都是夏灼亲身经历过的,她救了很多人,但还是有很多人来不及救。

终于,幻境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最后一个幻境是死在白晓萱门口的男人,男人胸膛像是被野兽给生撕开的,血淋淋一个大洞,大片的血蔓延在他身下,他仰面躺倒在地,眼睛睁得很大,仿佛死不瞑目。

他的妻子失声尖叫,痛哭不已。

他的女儿跪在她身侧,无措又悲痛地不停叫着:“爸……”

夏灼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幻境消失的那一刻,暴雨瞬间降落,在离她一寸的地方虚空蒸发为空气,她的身形已经变了,长发如瀑,被一截白骨簪住,身上黑金的长袍无风自动,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们。

为首的老道拂尘一甩:“累累罪证在前,你却无动于衷,还敢说你不是妖孽。”

身后无数人振臂高呼,要杀了她。

夏灼无视他们,径直往前走,穿过人群,穿过暴雨,她要去找到白真真献祭的大阵,寻着大阵的气息,把白真真完整的魂魄寻回来。

她必须要这么做。

必须要专注地去做那悬而未决的事,才能忽略掉她胸口涌出的大片的戾气和杀意。

她不想杀他们,就像大象不会去看蝼蚁。

兄长,我好痛苦啊。

这漫长的生命,何时才是尽头?她再一次生出由衷的厌倦,盼望谁能结束她的生命。

于是,她扭头看了一眼闻人笙。

会是他吗?

闻人笙不明所以,但却忽然往前一站,他打了个响指,一条黑色巨龙盘旋着从高空俯身而下,落在他手里变成一把黑青长剑,剑身嗡鸣,他执剑而立:“烦不烦?别吵,头疼,来打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