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赖宝婺下了周六最后一个补习班,邵天赐跟人打球,问她去不去,她说不去,他就自己走了。赖宝婺一个人慢悠悠地把车骑到夜市街,没等多久,就看到赖芬云开了一辆三轮电动车,拖着一车货过来。赖宝婺锁好车,从双肩包里拿了瓶水,走过去递给忙活的赖芬云,赖芬云一见她又来,脸色一变,刚想说她两句,看到她递水过来那个怯生生的小表情,一下子又没了气,木着脸把水接了过去。赖宝婺立刻欢天喜地地跑过去给她扯塑料棚,帮着一起铺货。

从五点开始摆摊,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问价,一直到七点左右才算真正忙起来,赖芬云讲价还价,赖宝婺眼疾手快地装袋找钱,分工明确。忙过那一阵,人又少了下去,赖宝婺闲着没事,掏出一本单词本在那里背,背到enter的时候,忽然感觉面前落下一道阴影,站定不久,头顶响起一个男生淡淡的嗓音:“手套多少?”

低着头,赖宝婺平静地把单词本翻过一页。

“三十五。”赖芬云笑着接话。

“六十两双行不行?”有模有样的还价。

把赖芬云给说笑了,“好了,小伙子,六十就六十,看你长得帅阿姨进货价拿给你。来,宝婺,装个袋子。”

赖宝婺扯下只塑料袋,低头把赖芬云递来的两幅皮手套装进袋里,递过去。

手腕纤细,指甲剪得很干净,高斯低头看了眼,塑料棚顶挂下一只白炽灯泡,黄色的灯光下,女孩面容清纯,头顶像绕着一圈圣光。

“微信还是支付宝?”高斯低头给手机解锁,口吻淡淡。

“都行。”

“扫哪里?”他拿起手机,这才垂目看了看她。

女孩面无表情,指给他挂二维码的地方。

扫码,支付,货拿走。

全程没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路过,然后突发奇想买了两副手套。

是晚上轧帐的时候赖芬云才发现,那小伙子付钱的时候不小心多按了两个零。

当晚,当高斯打开微信,就发现微信最上浮着一条消息: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笑了下,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往后动了动脖子,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

轻轻皱了下眉,赖宝婺盯着那个问号,几乎能想像出屏幕那头那个人一脸桀骜不耐的样子。

女孩没理他,转过去一笔5940元。

点开她朋友圈,一条内容没有,她把他屏蔽了。高斯早有预料地一笑,又点开她的头像,眉头皱起,是只狗,照片拍得模糊,放大又放大,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品种。

回到聊天界面,高斯把刚刚打的话删了:“什么意思?”

女孩没再回。

高斯也没追着问。

事情好像暂时先这么过去。第二天课间操结束,高斯跟班里几个男生从操场下来,经过逸夫楼下被后面一声高斯叫住。他慢下脚步,也不回头,倒是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们像知道什么,拍拍他肩,嘻嘻哈哈地走掉了。简蔷甩开同伴,从后面小跑追上来,本来同行的孙欣欣识趣地落后几步,跟在他们身后。

对情感,女生向来敏感如丝。孙欣欣隐隐约约有种感觉,都说是女生先提的分手,但其实女生比男生更加在意这段感情。

直白日光下,就这么并肩同行地走了一段路,俊男靓女的组合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特别是两人分手的八卦刚传出不久。

简蔷视若无睹,好像完全不在乎,转过头很正当正气地问起他补习班的事。他们高三有个老师之前参加过高考数学出题,退休之后自己开班补习,听说尖子班有几个学生就在这个班里,简蔷来跟他打听,正说到报名的事,男生脚步忽然一顿,目光笔直向前。

简蔷不明所以,跟着一起抬头。

明媚阳光透过树缝筛下,赖宝婺跟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从对面过来,可能也有感觉,走到跟前赖宝婺抬起头,嘴边的笑意还没消失,目光意外相撞,保持着嘴角笑盈盈的弧度,赖宝婺很平静地跟他擦身过去。

高斯同样目不斜视,简蔷也是。

倒是孙欣欣忍不住回头,目光追着赖宝婺又走了一段路,直到女孩纤细的背影下了楼。

到尖子班门口,简蔷很大方地跟他告别,高斯不冷不淡地点下头,刚要进去。后门刚好出来个邵天赐,俩大高个打了个照面,面无表情地互相一让。邵天赐目光冷淡地从几个人身上擦过,信步往外走,经过孙欣欣身边,忽然听到女生低低一句,“生日快乐。”邵天赐可能听到了,可能没有,因为他很快就走了过去,毫无表示。

这句话却耗尽了孙欣欣所有勇气,松开手的时候,她连手心都是湿的。

简蔷说对了。哪怕知道了他的背景,清楚了两人的差距,她还是不能避免地,被邵天赐身上那种开朗的男孩气吸引。

如果她是赖宝婺就好了……

回到教室,高斯拉开拉链,靠墙坐下。快到上课时间,学生蜂拥回巢,他坐着发了会儿呆,意兴阑珊地伸进课洞里掏课本,手忽然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塑料包装,他顿了顿,弯下腰,从里面抽出一个袋子,显然是女孩的杰作,提口处扎了一只显眼的蝴蝶结。

挑了下眉,拨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的心莫名快跳了两下。

是个保温杯。

宝蓝色外壳,500ml容量,款式简洁大方。

握在手里掂了掂,他歪着头,没什么表情地打量了两下,嘴角的弧度却越扬越高,下不去一样。

还挺能装的。

后面一堂语文课上了什么他压根没听,全班朗诵《阿房宫赋》,念到“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时,语文老师就看到后排高斯看着黑板,一脸状况之外的蠢笑。

“我跟她就说了几句话。”

“别瞎想。”

学校明令禁止不准带手机,但赖宝婺是走读生,可以破例,不过手机一般都放在学校的宿舍里,那天也是意外把手机给带了出来。

一直到中午午休,她才看见这两条消息。

消息中间隔了两个钟头。

赖宝婺有点头疼地发现,高斯还是没有收那个红包。跟上次酸奶钱一样,她是可以找邵天赐摆平,但是这一次,她不想让邵天赐参与进这件事。

中午吃完饭,邵天赐跟人约好了去打台球,严欢兴冲冲地跟去看,说也要玩,她性格活泼外向,跟邵天赐那些男生朋友也玩得来。赖宝婺落了单,一个人回教室午休。

教室里没什么人,一个两个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天热起来,一到中午就容易犯困。

赖宝婺睡得迷迷糊糊,旁边的玻璃被人敲了两下,她慢一拍地抬抬头,有个男生逆光站在窗边,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五官深刻,眉骨高挺。

校服的拉链开着,里面搭了件白色的t恤,裤腰带松松地勒住劲瘦腰身,整个造型清爽干净,是校园中看一眼都印象深刻的类型。

他往外偏了下头,简单两个字:“出来。”

他后面走廊一直有人过去,赖宝婺也不想被班里人看到传那种乱七八糟的闲话,考虑了几秒,还是妥协。

高斯单手插进裤袋,走到后门,等她出来自己又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跟来的脚步声,高斯回头,看眼她,嘴角扬起,身上逗女生的那种劲又出来了一点:“怎么,现在不怕了?”被他戳破,赖宝婺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往前走,到了尽头一间放实验器材的门口才停下,教室常年上锁,也没人经过。

“怎么不回我微信?”高斯靠在栏杆上,两臂舒展,放松下来的时候整个透着一种懒洋洋的调性。

赖宝婺沉默。

午后的阳光密集地洒下,空气中带着一种躁动的热。高斯转头看了会儿旁边,又回过头来看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直蠢蠢欲动地想跟她说话。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太安静的女生,让人觉得闷,他喜欢活泼一点的,闹一点。可人生第一次对一个女生有这种感觉,跟中邪了一样。

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其实女生长得还挺纯的,皮肤白,脸又小,跟之前变了点样子,像是长开了,也可能是高斯自己的那种感觉变了。

是不是对着有感觉的女生,那种想逗她的劲儿怎么都按不住。

“又不说话?”他语调悠悠,“从前也没觉得你这么高冷。”

她依然沉默。

高斯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找到她低垂的眼,喉结滚动,歪盯着她看,说不出的痞气:“生气了?”

“我跟她就是一场误会。”懒懒的语气,他本来想趁这个机会就把事情给说清楚,又怕知道真相后被女孩看轻,当男生开始瞻前顾后,就是他们沦陷的开始。

赖宝婺静静地抬起眼,漆黑的睫羽一派平静:“你把钱收了。”

“真不生气?”

赖宝婺摇摇头。很多事不是生不生气的事,都是算了,她没有力气再去计较而已。

高斯一点头,笑了:“好,我知道。”

赖宝婺在心里皱眉:他知道什么了?

她习惯性地低下头,忽然感觉自己脸旁一凉,她抬手一拂,手背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金属挂件,她迟疑了一瞬,抬起头,头顶传来高斯的说话声:“路上捡的,没人要,送你了。”

是条纯金的项链,坠着一枚小巧的吉他。

有多精致呢,它是根据吉他等比例缩小,纹理清晰、具体而微。迎着太阳光,吊在空中的吉他吊坠仿佛也熠熠发光。

赖宝婺刚要拒绝,男生的手一松,项链已经落在了她掌心,高斯一脸无赖地看着她乐:“还想不想我收钱了?”

女孩又沉默。

男生好像天生就会这种本领,能把再无礼的要求都说的理直气壮,是什么样的教育给了他们这种自信。

看她呆呆傻傻那样,高斯挠了下鼻头,失笑。

从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可爱,像小白兔,白白的,又纯纯的。

话不多,不像其他女生那么咋咋唬唬,又文静,也不是扭捏地跟男生说句话就会脸红。

就很好,长得顺眼,性格也好。

“喜欢吗?”

赖宝婺静静地凝视着掌心的项链。

喜欢吗?喜欢的。

就像风喜欢森林,大海眷恋夕阳,超脱一切之外,很单纯地喜欢而已。

没等到她回答,高斯又短促地哼笑了声:“忘了你是个哑巴。”后面走廊有人上来,带头的男生下意识往这里看了看,高斯给了他一个眼神,吓得男生又把头转了回去,立马走开。高斯淡掉表情,女生现在这个态度他不是不能理解,就是憋得慌。

他给自己找过很多理由跟借口,但是这些理由跟借口也在突如其来的感情面前节节败退,现在再回过头看水房的事,不客气地说,就算赖宝婺把简蔷按在地上打,他都觉得没什么。

但当时那个情况,也不能全怪他的,是不是?

“不搞你了,走了。”高斯蠢蠢欲动地舔了下腮帮,挥手,从她身边过去。

一廊夏日午后的碎光里,男生手插着裤袋,露出腕部一块黑色机械表,头发被风吹得轻轻翻起,就这么在阳光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