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莫名其妙的饭当然没有吃成,哪怕赖宝婺自己愿意,她也得要有这个时间,文理分科之后的学业并没有她想的那样轻松,学科虽然有所偏重,不过知识的难度更加深入,文科最难的地方就在于要将学到的所有知识融会贯通,而这也意味着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跟精力。
一周难得有节体育课,能短暂地从繁重的课业中喘过一口气,结果还被体育老师用来体能测练,三月的天跑出了赖宝婺一身热汗,勉勉强强卡在及格线上过了关,从操场下来,严欢替她拿着外套,两人去水房接水,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她现在算是交到了好朋友,去哪都形影不离,在邵天赐面前也是欢欢长,欢欢短的说个不停。
邵天赐理解她渴望交朋友的心情,三个人常凑一块儿去外面下馆子,邵天赐这个人对女生是没话说,出手阔气又绅士,明明很暧昧的话到他嘴里总是又自然又大方,严欢开始以为他就是这种性格,爱逗女生,爱说爱笑,能把所有人都料理到,渐渐的,她也感觉出来,都是因为赖宝婺的关系。
谁对赖宝婺好,他就对谁好。
接完水,严欢去上了个厕所,赖宝婺就在门口洗手的地方等她。
几个刚上完体育课的男生正好过来,一个两个大汗淋漓的,占了一排几个水龙头洗脸,声势浩大。
男生太多,赖宝婺往旁边让了让,忽然感觉自己手背一凉。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从袖口到裤子侧面,竟然被水溅湿了一大片。她皱眉,擦着身上水珠往旁边看。高斯两手按着水龙头,水注从他指缝之间直直喷出,他卧槽了一声,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
他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整个脸连带领口都是湿的,三月的天,还没怎么热起来,空气中残留着料峭的寒意,他就已经穿了一件无袖的7号球衣,两臂肌肉结实流畅,被泼湿的布料粘在前胸,问题是他连头发都湿了。
高斯好不容易把水龙头拧上,先往边上看。赖宝婺已经走开了,走到女厕所门口,只给他一个不冷不淡的侧脸。严欢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说她手机找不见了,应该是跑八百的时候丢操场了,她想回去找,赖宝婺说陪她一起去,严欢说:“别别别,你才刚跑完,回教室休息吧。”硬是没让她陪,叫她回去,赖宝婺给她拿着她的校服外套,只好先回去了。
体育课放的早,还没打下课铃,每个楼层都是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到教室里老师讲课声。
“喂。”后面有人叫她。
赖宝婺回头。高斯停在她下面几阶台阶,懒懒地仰起脸。过了两个多月,他头发又长了回去,一茎湿透的刘海垂在额前,痞痞的,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手扶楼梯,扫了眼她手臂,漫不经心地问:“没事吧?”
知道她脸皮薄,高斯当时也没问,等她落了单才跟过来。
赖宝婺没吭声。她隐隐能感觉出他的示好,问题是她根本不需要,她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不会接受他的道歉。事情可以算了,可以过去,但是不会有和解。
歪着点头,高斯的目光直接放浪,有点痞又有点坏,他太讨女孩子欢迎了,他在这些爱里游刃有余,太清楚自己什么神态什么语气能让人心动不已。
“你自己也看到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他懒懒地,把自己的胳膊抬到她面前,一副逗女生的神态,“要不,我给你打两下出出气,行不?”
她耳朵红了,心剧烈地跳动着,呼吸一点点变重,羞耻像夏日的霉菌侵吞心里每一寸区域。她被他这么轻佻这么随便地对待,依然说不出一句能够羞辱对方的话。
可是赖宝婺明明觉得自己跟他说过很多激烈的、难听的话,在想象的场景里。可换到现实,沉默的往往都是受害者。
任何时候,女生的回击通常只会让男生更加得寸进尺。
赖宝婺羞愤地看着他,双眸盈亮,皮肤雪白,整个表情生动地不可思议。光线并不怎么明亮的走廊,身后是忽然响起的朗朗读书声,风一阵阵地吹来,吹得高斯的心忽上忽下,他收起了目光中的痞气,变得专注起来。
每一个人的青春期都有几个难忘的瞬间,一粒绝杀的进球,一次意外的高分,一封表白的情书,是枯燥无聊的青春岁月最闪亮的妆点,而让高斯难忘的,就发生在那个走廊,女孩含怒中又带点点悲伤的眼神,超乎一个男生对情感浅薄的认知,在那一瞬间猛然击中了他的心。那些本来像云一样雾一样缠绕在心中的东西,也被风渐渐慢慢地吹开了去,露出了它清晰的本里。
他为什么要执意回到案发现场,再要一个跟受害者见面的机会。因为他要的,从来不只是跟受害者的和解。
下课铃应声响起,教室里哗啦啦地飞出无数学生,经过时有不少人往他们身上看。赖宝婺若无其事地抬手擦了下脸,转过身,混在那些人流中继续往上走。
高斯下意识要去追,肩被几个下楼的男生狠狠撞了一下,男生们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成群结队呼啸着奔下楼去,下一节也是他们的体育课。被撞到的男生高大冷峻,站在原地,看着拐角处女孩消失的背影。
严欢比她先一步回到教室,低头郁闷地趴在课桌上,赖宝婺过去问她手机的事,严欢哭丧着脸:“找到了,被体育老师捡走,交给班主任了。”
梁老师……赖宝婺心里也有点毛。
“那你怎么办?”细眉轻轻簇起,赖宝婺也给她发愁。
“我打算下节课去跟她要,”严欢下定主意,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宝婺宝婺,你陪我去嘛。”
下节课刚完,两个女生嘀咕了一路,到了办公室门口还在想该怎么跟梁思文开口,严欢探头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朝她摆摆手,先进去了,赖宝婺在门口等她。老师的办公室也跟公司一样,被一个个格子间分开,就看到女孩闪身进了某个隔间,也看不清里面在干什么。
赖宝婺踮着脚往里看,感觉自己的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回头,邵天赐冲着她笑:“干嘛?”
“等欢欢。”拍她的是他手上卷起来的试卷,赖宝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邵天赐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她又怎么了?”
赖宝婺老实说:“她手机丢了,在梁老师那里,来问梁老师要手机。”
邵天赐看她,搞不懂了:“那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你在这里干啥,回你自己班去啊。”
赖宝婺就更老实了:“我陪她。”
邵天赐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生怕刺激到她,吐出一个字的评价:“二。”说完他就进去了,经过梁老师的隔间,果然就看到严欢垂头站在梁思文的办公桌前听训,“……上学第一天我就跟你们明确说过,高中是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我觉得你们这个年纪也不是小孩子了,也不用老师三令五申跟个老妈子一样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话说回来,严欢,看你这次的月考成绩,老师也一直想找你聊聊……”
老师的厉害之处,就是在任何问题上都能向成绩靠拢,然后利用学生对成绩的焦虑,说到他们的心坎里去。
严欢被梁思文说眼眶都红了,这次月考她没发挥好,跌到了后段班,她本来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幸好老师没来找她“聊聊”,这下倒好,攒一块了。
“梁老师。”
梁思文说得口干,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眼一抬,跟趴在隔板上的男生对了个正着,邵天赐双手横放在隔板上,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梁思文对这个男生印象深刻,长的帅是其次,关键是长得帅还成绩好,做人又亲热,虽然分去了尖子班,每回在路上走廊上碰见,准能听到这男生响亮又热情的一句:“梁老师。”搬搬抬抬的都抢在第一线,其他老师都羡慕梁思文教到个好学生,梁思文心里也得意,嘴上谦虚道:“哎呀,不是我们班的,就教了他一个学期。”
梁思文一见他就笑:“来找你们王老师啊,他去教委开会了,有什么事我替你跟他说。”
“没事啦,就是路过来看看您。”
在邵天赐插科打诨下,梁思文的训话才告一段落,以一句“不准再有下次”收尾,严欢讷声答知道了,这才顺利拿回自己的手机。
转过头,她感激地跟他笑。
邵天赐冲她眨了眨眼。
孙欣欣陪着简蔷来办公室交作业,从隔间走过,听到邵天赐跟梁思文的对话,不由多注意了那女生两眼,又有些不以为意地转开了目光,撇嘴:这么多痘。
她等着简蔷放好作业本,两人一起出去,推开门,就看到了门口等人的赖宝婺。分了班之后,简蔷也不装了,看到她当没看见一样,带着股傲气从她身边过去,倒是孙欣欣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这个女生跟邵天赐走得很近,对他俩的关系她也跟其他学生一样有过猜测有过怀疑,可是猜测和怀疑之后,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渴望。
是的,渴望。
渴望得到一个男生毫无原则的爱护,哪怕做不成情侣。
严欢跟邵天赐前后脚从办公室出来,赖宝婺迎过去问怎么样,两个女生小声交流,一起往教室走。
邵天赐慢悠悠地跟在她俩身后。
楼梯下到一半,赖宝婺忽然停住,严欢被她挽着手,也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一男生高高大大地堵在楼梯口,两手插裤袋,眼神直白地盯着赖宝婺,僵持了几秒,他侧身让开。目光静静地跟着女孩的脸移动。
一直知道她白,没想到会这么白,两个女生走在一起第一眼注意到的人就是她,脸颊上浮着一层细细的茸毛,像水蜜桃一样。长开后的五官脱了从前的小孩样,越发显得像个大姑娘。
女孩是会长大的,高斯后来才知道,而男生的审美也会跟着阅历渐渐定型。
“喂。”高斯忽然叫了她一声。
女孩没回头,是身后邵天赐懒懒问:“有事?”
高斯才看到后面的邵天赐,抬抬头很自然地往下问:“王老师在吗?”
“不在。”
两个男生几句话的功夫,赖宝婺已经跟着严欢下了好几阶。“赖宝婺。”邵天赐从后面叫住她,严欢跟着回头,邵天赐朝她抬抬下巴:“放学晚点走,我有话跟你说。”
严欢看她,高斯的目光也瞟过去,被三双眼同时看着,赖宝婺有点紧张地拨了拨头发,哦了一声。
把她留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生日快到了,张美琴跟邵荣觉得他是个大孩子,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自己去外面请同学朋友过,家里就不给他另过了。邵天赐叫她出来,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赖宝婺笑了:“你生日干嘛问我?”
邵天赐眯起眼看她,一副很宠的样子:“废话,菜又不是给我一个人吃的。”
赖宝婺想了想:“商业街新开了一家川菜馆,欢欢一直说想去尝尝,我们就去那里好了。”
“随你,我去定包间。”
“你要什么礼物?”最后赖宝婺笑着问他。
邵天赐大大方方地表示:“给我买个保温杯吧,新班倒水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