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天是元旦,晚上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跨年,赖宝婺约好了跟邵天赐一起跨,结果还没到十二点她就困得睡过去。第二天一大早陪张美琴出去逛街,各大商厦趁着元旦大搞促销,张美琴一边嫌弃也没便宜多少,一边疯狂shopping,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三天假期转瞬即逝,假期过出的头天课上所有学生都患上了假期综合症,提不起什么劲儿,作业也交得拖拖拉拉,一直到第一节课都上完了才收齐,赖宝婺把习题本抱到梁思文的办公室,幸好梁思文也没说什么,赖宝婺正要出去,梁思文忽然把她喊住:“宝婺啊,你帮我把高斯叫过来一下。”
赖宝婺提着一颗心进教室,见到他空空如也的座位时才松了口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退而求其次,通知了高斯的前桌,一个脸胖胖的、话不多的男生,让他代为转达,男生推了推眼镜说:“我知道了。”
上午第二节课刚下,赖宝婺正伏案整理上节课的笔记,忽然一个阴影落在她课桌,她还没有所反应,离她周围方圆一米的生物都以光速变得安静,安静到她都快听清身后邵天赐的呼吸。
一呼一吸,赖宝婺的心也跟着一沉一起。
她慢慢地抬起头。
高斯倒是比她平静,也比她淡定:“梁老师找我?”
她懵住,过了几秒她无声地点头。
高斯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安静的教室又聚拢来一点点的噪音,说话声和笑声渐渐响起,像是关了静音的舞台,又有演员陆续走上来。邵天赐轻按了按她的肩,有着镇定的功效。
梁思文找高斯不为别的,原来是为了尖子班报名的事,南方的学校分科好像都挺早,高一下就基本确定了文理,这次尖子班选拔梁思文把他的名字也报了上去。学校的尖子班跟飞行班又不一样,主攻奥赛方向,梁思文一直以来挺看好高斯的数学。
仅仅只是“高斯找赖宝婺说话”这件事,就在短短一个课间里传遍了班级每个角落,在这群无聊苦闷的高中生当中,一点点八卦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日记不可避免地再次被提起。只是当事人赖宝婺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在意。
但是却让简蔷非常的在意,不过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向谁展示。
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清楚每个情节的意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无论被如何拆解都找不到真正的隐喻。
难得有一天不上晚自习,邵天赐等她收拾完课本,跟着她一起下去,他们在一楼的拐角分道扬镳。
邵天赐再三跟她确认:“真不回去啊?”
赖宝婺摇了摇头:“姑姑家里有事。”
邵天赐也不坚持:“那你路上慢点骑。”
她露齿笑:“这还用你说。”
她去学校的地下自行车库拿车,下台阶的时候刚好有个男生推了一辆山地车出来,两人交错而过,谁也没多注意谁一眼。等赖宝婺推着自己的单车出来时,高斯还站在树影下看手机,旁边拄着他的山地车,一只耐克单肩包挂在车龙头,像在等人的样子。
赖宝婺骑着车,跟一群出来的学生一起从他旁边骑过。
放了学的学生络绎不绝地涌出校门,每经过一个路口都有学生散开,同行的学生渐渐少了下来。赖宝婺在距离姑姑家的最后一个路口等红灯,忽然身后有车按了下喇叭,吓她一跳,她回过头,就看见了高斯。
确切地说,她不是认出了高斯的山地车,而是认出了他挂在车龙头上的那只耐克包。有时候赖宝婺也奇怪,为什么男生们都只背一只单肩包回家,他们的作业放在哪,课本和文具又放在哪?他们回家难道都不复习的吗?
她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一直在看手机,红灯转绿,凝滞的车流又开始缓缓流动。
她用力踩下车镫,自行车向前驶去,她相信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巧合,直到她跟高斯的山地车一前一后地驶进小区。姑姑目前住的房子是厂里分配的职工房,九几年建成,在四周一片新开的楼盘下显得格外老旧。几年前就在传要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迟迟都没有动静。
赖宝婺把车停在楼下,拿车锁锁好,若无其事地进了单元楼,然而一进楼道她就加紧脚步,埋头往上跑,一口气跑到姑姑家里,进去第一时间就是把门反锁。
背靠着门,她一下一下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神经。
等缓过气,她放下书包,走到客厅窗边,揭开窗帘的一角往下看。
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幢的楼里跑出来一个穿着二中校服的男生,跑到高斯的山地车边,递给他一本课本,高斯接过去翻了几页,放进包里,两人站在楼下说了几句话,最后男生拍了拍高斯的肩,高斯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后来她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跟邵天赐讲,邵天赐听得差点笑死。赖宝婺是个天生会讲故事的女生,声音动听又清脆,把自己当时的疑惑、恐惧、不安描述地栩栩如生,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跟他说:“我当时真的吓死了,还以为他又要……”她停住,这本该是已经翻过去的一页,她没有说下去,她脸上的笑也没有下去,似乎那是一个可以一笑而过的故事。邵天赐说:“以后我送你回去。”这次他没笑。
赖宝婺现在很少住宿,宿舍有个女生一直跟她不太对付,就是那个问她跟邵天赐是不是认识的女生,她跟孙欣欣要好,把赖宝婺的坏话传到了简蔷那里。简蔷有一次跟高斯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随口说到了这件事:“曹倩说赖宝婺不爱洗澡,宿舍被她弄得臭哄哄的。”简蔷语气烦恼,认真替她朋友操心,“欣欣说她一直想搬出来住,但梁老师不答应,让她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是这种事怎么想办法你说是吧。”
她看向高斯,高斯一眼都没看她。简蔷的心底由此闪过一阵短暂的失落。
自从她提出分手之后,她发现高斯对她的态度整个淡了下来,对她跟对班里其他女生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赖宝婺站在黑板前擦上节课老师留下的板书,高高的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高斯从她身后走过,他没从她身上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要说有,也是她头发上散出来的柑橘香气,很清也很淡,只在擦身而过时才能嗅到。
所以每次经过她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穿过班里打闹的学生,高斯走回自己座位坐下。背倚着墙,偏过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赖宝婺走下讲台,她的座位此刻正被邵天赐霸占着,男生趴在一摞书本后面睡大觉,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垂落桌前,腕骨突出,手侧静脉清晰可见,长腿长脚都没地方放,伸到了过道。
她苦着脸站旁边,也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他们关系很好,班里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这种好甚至超出了男女生正常交往的界限。神奇的是,谁都不说什么,连班主任梁思文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班里有传闻,说他们两个初中就在谈了,男生就是为了女生才转到这里来的。
高斯从桌肚里掏出下节课要用到的课本,摆弄着手上一张试卷,他歪了下头,越过过道上的学生,若无其事地又扫去一眼。
位置已经换回来了,赖宝婺坐在桌后低头写字,怕冷似的,腿上盖着一件男生的校服外套。邵天赐跟隔壁小组的男生说话,声音太大,她受不了地捂住耳朵。邵天赐松松垮垮坐桌上,一直用手戳她的背,磨她去给自己倒水。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赖宝婺很不耐烦地吼他,结果把跟他说话的男生吓了一跳。邵天赐自己没心没肺地在旁边哈哈大笑。
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半个钟头时间,高斯推了几个叫他去打球的男生,到行政楼顶楼吹风。两手担在栏杆上,高斯站在走廊看一楼操场上的学生打球,行政楼外有棵樟树,已经长到了齐楼的高度,绿叶茵茵地盖着自己,他心想,长得这么用力干嘛,反正以后都会谢的。
身后教室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那本来是一间放实验器材的空教室。他转身看去,赖宝婺抱着一把吉他从里面出来。淡扫她一眼,高斯漠然地收回目光。
赖宝婺更不会理他,两人擦肩而过。忽然她发现自己走不动路了,她皱着细眉回过头,发现一件乌龙的事,她的吉他挂住了他的裤子,他今天没穿校裤,而是一条上面全是带子的工装裤。见她回头,高斯跟着低头看了看,嘴里靠了一声,自己动手把带子解开,赖宝婺忍耐着,等他弄好之后转身下楼,走下一层,一道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上自己,懒散、拖沓。那天回家的画面又悄无声息地回到眼前,这次的恐惧变少了,更多的是疑惑。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高斯漫不经心地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女孩晃在脑后的马尾,散在耳边的碎发,裹在校服衣领的细长脖颈。男生的话就在她的耳边,痞痞地,又懒懒地:“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
他走到她面前去,站在下面一阶淡淡看她。
“是加个好友都不行吗?”
她先是愣了一秒,无形的怒火渐渐盈满胸腔,她怒视高斯,因为生气,她的五官变得如此生动。
一个男生什么时候懂得欣赏异性,可能八岁,十八岁,也可能要到二十八岁,那是他们情窦初开的一瞬间。
看着女孩涨得通红的脸,他低声道:“我跟你说对不起。”
赖宝婺表情惊怒。
这不是她想要的对不起。
这不是!
赖宝婺想过很多次,但不是眼下这样。她冷冷看他,眼中带着轻蔑,这种轻蔑看在高斯眼里,是永远都没有转圜余地的意思。
他慢慢皱起眉头。
然后什么也没有说,赖宝婺绕过他,快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