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快结束了,高斯跟邵天赐才从医务室回来,两人一个站前后,一个站后门,脸上都挂了点彩,涂着红药水,上课的老师头疼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快点进来。赖宝婺担忧的目光一直跟着邵天赐,他从前门进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冷不丁地给她顶了个猪鼻子,看得赖宝婺又是一阵心酸,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梁老师把两个学生叫到办公室询问原因,结果这两个男生嘴巴一个比一个硬,死不松口,梁老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各打五十大板,警告他们再有一次就请家长,把两人赶回教室上课。
一下课,高斯的桌边立刻围上来几个男生,问他什么情况。他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别人问几句他能答一个字都算是客气。手机一震,进来一条微信。
“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行字,高斯往后仰仰头,活动了下脖子。
他的余光瞟到窗外。
两个人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为了通风,教室的窗户都开着,外面的情形一眼都能看清,赖宝婺用手碰了碰男生的脸,目光忧心忡忡,不知道问了什么,邵天赐笑着拿开她的手,摇摇头。
说他们保证没有在谈恋爱,这句话高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跟他们产生交集。
他冷冷地收回目光。
教室外,赖宝婺表情严肃:“你必须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跟人打架。”
邵天赐笑,点头说:“好。”
高斯舔了下牙齿,回了一个字:“好。”
曾经他们都勇敢,以为要对抗的是外界的阻力以及来自长辈的压力,长大之后他们才明白,之所以能有这种勇气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这段感情充满信心,只是因为他们年轻,他们的生命崭新无比,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情感上的落空。
运动会如期而至,最后因天气的关系被调整到了周四和周五两天,对二中的学生而言相当于凭空得来的两个假日,简直爽到飞起。邵天赐报了跳远和长跑,分别被安排在两天下午,拿到的名次还都不低,一个第四,一个第二,赖宝婺替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点。
很快4×100男子接力开始,这是每年运动会的重头戏,高斯跑第四棒,也是最重要的一棒。号令枪一响,跑第一棒的何磊就摔了一跤,一开始就被人拉开了差距,到中间两棒虽然追上了一点,但依然还是很吃力,所以高斯的这一棒至为关键,棒子交到他手里,他跟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跑道周围全是他们班呐喊加油的声音。
邵天赐刚跑完三千,赖宝婺陪他坐在看台上休息,也禁不住场上热烈的氛围,慢慢走到了看台上的栏杆边,往跑道上看。男生穿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衣,额上戴着红色的发带,像箭一样跑得飞跑,前十几米还落后其余跑道的选手一些距离,差距一点点被掰了回来,在最关键的最后几米成功反超,等他冲出终点线的时候,整个十二班的学生都开始尖叫,连赖宝婺都被场上的气氛感染,忍不住小小地耶了一声。
她这才想起邵天赐,连忙回头找他,他就坐在看台看着自己,等她看过来的时候给了她一个笑,赖宝婺像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为谁在激动,她有些尴尬,但为此解释什么又谈不上,她走过去不好意思地跟邵天赐说:“我们班赢了耶。”
邵天赐一笑,却说:“不是说要去剪头发吗,走吧。”
运动会结束,高斯被班里几个关系要好的男生拉去校外吃饭,这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集体比赛,班魂都被激发出来,几个男生热火朝天地聊着运动会上的精彩瞬间,高斯作为运动会的大功臣自然被捧成了中心,不过今天他情绪不高,不怎么搭话,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他被简蔷甩了的事,想安慰他几句也安慰不到点子上,一个男生没话找话,忽然问了一句:“刚才跟我们一起出来的是不是赖宝婺跟邵天赐啊?”
有人接话:“他俩是不是也在谈啊?”
“我听欣欣说,这邵天赐天天晚上送赖宝婺回宿舍。”说话的是一个个子高高,黑黑瘦瘦的男生。
结果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被他肉麻到了:“还欣欣咧,你恶不恶心啊……”
那人叼着烟,捅了他胳膊一下,笑骂:“关你屁事啊四眼仔。”
有时候男生八卦起来更加投入,坐高斯身边一男的神秘兮兮地说:“这个转学生貌似有点来头,他老爸好像是区里一个领导,昨天运动会开幕式来致辞的就是他爸,我还看到他跟老梁说话来着,把老梁给紧张的哟。”
“是不是姓邵的那个什么区委书记……”对面一片恍然,“怪不得一副逼样。”
高斯喝了一口啤酒,表情冷漠。
“而且我还听说这俩人初中的时候就在一块儿谈了,这次男的就是为了对象才转到我们班来的……”
“卧槽,这你都怎么知道的?”
“我发小打听来的,男的之前是国际学校重点班的,就是奔着出国去的,为了女朋友转到我们这边,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们学校也不差啊……好歹也是市重点吧。”
“那能一样吗?人家那是国际学校,一年学费都要十来万,校服都比咱们的好看。”
四眼仔若有似无地瞟了高斯一眼,他们都知道水房告白事件,也知道赖宝婺被高斯泼水的事,忽然有些暧昧地笑了,彼此递了个眼神:“这赖宝婺不是暗恋阿斯嘛,结果阿斯还看不上人家……”
高斯抬眸看了他一眼,四眼仔被吓得立刻消音,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自言自语道:“那啥,是不是没酒了啊,我再让服务员上点……”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也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喝懵了,忽然来了一句:“说真的,我还挺羡慕他们这种的,这么小就谈着了……谈了这么久感情还这么好……”
噌的一声,一群人抬头,高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捞了包烟在手:“我出去透透气。”他出了包厢,压抑的气氛才一点点松弛下去,男生们追究起彼此的责任:“说这种话干嘛,人家那边亲亲我我的,他这边刚被对象甩,你这不是戳他肺管子吗?”
餐馆的二楼正对着他们学校北门,中间隔着一条商业街,连着一个十字路口,沿街都是些商铺餐馆,专门做学生的生意。
他夹着烟,手肘撑着栏杆,随意地往下扫了一眼,就看到街边一处竖着彩色跑马灯的理发店,门被人从里推开,先出来一个披着头发的女生,给她开门的男生跟在后面,两人走到路边,男生不知道跟她说了句什么,女生点点头,又跟着他进了对面的一家面店。
幸好过了饭点的高峰期,面店里面寥寥坐着几桌吃饭的学生,跟他们一样也是一对一对的,看他们进来老板也习以为常,热情招呼。邵天赐看着挂在墙上的菜单点了两碗汤面,一碗不加葱不加香菜。
赖宝婺运动量不大,所以胃口也一般,吃了一多半就有点吃不下,邵天赐刨了一大筷面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多吃点噻,这么瘦。”
“吃饱了。”赖宝婺手放桌面,披散着长发,齐平刘海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一脸娴静地看着他吃。他今天消耗太多,又陪她去剪了个头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得风卷残云,鼻尖冒汗。赖宝婺从包里拿了张餐巾纸给他擦,他不动,任她擦,她轻声道:“你吃慢点啊……”
邵天赐抬起头冲她傻乐。
旁边一桌一个女孩一直在看他们,赖宝婺有所察觉,不怎么好意思地收回手,把整包纸巾放在桌上,轻声嘟囔了一句:“你自己擦吧。”
他嘿嘿笑了两声,抡起袖子囫囵擦了把脸上的汗。
吃完面从面馆出来,两人在路边等邵天赐家里来车接他,因为是礼拜五,赖宝婺不住宿,回城区的姑姑家住,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俩人面前。站在餐厅二楼的高斯吸了口烟,单手撑住栏杆,微微眯起眼。
街边淡黄色的路灯下,赖宝婺低头上车,后边跟着邵天赐,车载着这一对男女开出了他的视线。他淡淡地收回视线,弹掉烟灰,三下两下用鞋底碾灭。
开车的是邵天赐妈妈公司的司机,给他们家开了十几年的车,乐呵呵地说:“回什么姑姑家啊,回家住呗,回家住多舒坦。”
司机说的家就是邵天赐的家。赖宝婺抿着嘴只是笑,邵天赐在旁边跟着起哄,他最近刚搬了新家,四百多平的复式别墅,也给赖宝婺留了房间,正对邵天赐的卧室,是全屋光线最好的地方。邵天赐的妈妈有次就心直口快地说,等两个小的将来结了婚,就把邵天赐那间再改成书房。
赖宝婺笑:“下次吧。”
邵天赐看了她一眼,没继续往下劝,这姑娘看着好性儿,其实主意比谁都大,她说下次那真的是下次的事。
两个小的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扯到了今年元旦的文艺汇演上,他们十二班出了两个节目,一个是简蔷的独唱,还有一个小型的诗朗诵。邵天赐摆了一个弹吉他的姿势,问她:“你怎么不去?”
赖宝婺其实报了名的。十二月天气突变,简蔷不幸中招得了流感,嗓子全垮掉,递送节目单的时候梁思文扫了一眼,就问简蔷:“我们班怎么出三个节目啊?”
简蔷解释说有一个是替补的。
梁老师哦了一声,把节目单往案头那一堆讲义上一放,说:“我一会儿开会顺带给校委那边送过去。”
为了迎接这次元旦汇演,赖宝婺准备了很久,连彩排都排了好几次。正式汇演那天是个周五,到了该她上场的时候,报幕只报了简蔷的独唱,赖宝婺还在想会不会被排到了后面,结果等到汇演全部结束,领导致完词,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简蔷卸完妆出来,看她还抱着吉他坐在后台,走过去笑着说:“你怎么还在啊,可以走了啊。”
赖宝婺看了她一眼。
简蔷忽然捂住嘴,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尴尬地说:“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啊,你这个节目是我的替补,梁老师不确定我嗓子能不能好,临时把你给排上去的,以防万一,所以节目单上也有你的名字。”
赖宝婺本来有很多想问,她一说完赖宝婺一句都问不出来。
孙欣欣在后台的红色帷幕布下大声武气得叫她:“蔷蔷,怎么还没好啊,吃饭去了。”
简蔷抬头清脆地朝那边应了一声,冲着赖宝婺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身旁掠过一阵化妆品的香气,她转身走远。
整台汇演都没有赖宝婺的名字,邵天赐已经预感有些不对,其他学生都走光了,只有他还在后台的安全门口等她出来。门一开,先出来两个女生,都是他们班的同学,两人手挽着手,姿态亲密,简蔷看到邵天赐,笑了一笑:“你是不是在等赖宝婺啊,她在里面收拾东西呢。”
邵天赐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不笑也不搭腔。简蔷也不恼,又一笑,跟孙欣欣往外走,走远了,孙欣欣才低声说:“他怎么对你这么凶啊?”
简蔷漫不经心道:“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你理他干嘛?”
孙欣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闺蜜对班里的转学生有这么大的意见,她看简蔷,弱弱地跟简蔷辩解:“我感觉他人还挺好的……”
简蔷瞥她,一眼亮穿了她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哪有啊?”孙欣欣情绪激动地反驳,“我怎么会喜欢他?”
简蔷哼笑:“我劝你还是别喜欢他,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
孙欣欣不说话,默默地往前走,孙欣欣家里条件虽然不错,但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背景,父亲是个体,母亲是全职主妇,面对这个问题,她退缩了,没有继续追问邵天赐家里的情况。
女生之间的友谊总会带着一点微妙,外人看起来好像是孙欣欣占据着主导,其实孙欣欣心里更清楚,是她追随着简蔷,处处听从她的安排和建议。
邵天赐等不下去,进去找她。撩开后台幕布,赖宝婺正蹲在地上收自己的吉他,长条形的房间里横七竖八放了好几条凳子,满地都是彩带和气球,一排排的衣架上挂着各色各样的亮片裙,几个校工围在那边收拾。
感觉有人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跟邵天赐笑了笑:“你等不及了啊?我快好了。”邵天赐动了下腮帮,脸上一丝笑都看不见,扫了眼地上她的琴盒。
他走过来,拿过她的吉他,赖宝婺不防他突然这一下,诶了一声,伸手过去:“你干嘛啊?”
就没看过他脸色这么差的时候,他看着赖宝婺,忽然说了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简蔷?”
赖宝婺摇头,不是她假装充大方,是她也不知道。
他冷笑了一下,腾出另一只手拉她,拖着她往外走,赖宝婺第一反应就是去掰他的手,没掰过,还是被他拽着往前走了两步,旁边几个还在收拾衣服的学生也回头看他们,赖宝婺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不知道他进来的时候碰见了简蔷,只觉得奇怪:“去哪啊你?”
邵天赐答:“去找梁老师。”
赖宝婺:“你找她干什么?”
“去问个清楚,再问不清楚我就去找我爸,”赖宝婺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见邵天赐爆粗,他粗着脖子吼,“妈的烂人,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赖宝婺站住不肯动:“我不去。”
邵天赐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