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高斯回到座位坐下,前排的简蔷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只有情人才能意会的浅笑,两人目光相撞,高斯跟她笑了笑。上课铃声准时响起,众人归位,下午第一堂就是梁老师的数学课,昏昏欲睡的一节课上完,被下课铃声叫回了神。

梁老师拍了拍满是粉笔灰的手:“耽误大家一分钟时间,我再说件事。”被集合殴打了一节课的学生懒懒散散地收着课本,然而梁老师接下来说的这件事却让所有学生精神为之一振,一直在传的校运动会终于定下来,就在下个月的第一个双休,因为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届运动会,梁老师也很重视,让体育有特长的学生踊跃报名。

男生那边问题不大,他们班有个男生还是体育特长生招进来的,就是女生这边棘手,许多项目比如铅球因为实在没人只好放弃,结果还是凑不齐。体育委员有重任在身,挨个找人做思想工作,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就剩个一千米无人问津,体委抓耳挠腮,孙欣欣在旁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赖宝婺长跑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不问问她?”

体委来问的时候她正跟邵天赐说运动会的事,他报了男子三千和跳远两项,都是他的强项,他在那儿大吹特吹,扬言要破个记录教别人做人。他吹起牛来那个劲特逗,赖宝婺被他说得直笑。体委过来跟她商量:“那个……”

赖宝婺心里算了算时间,下个月第一个双休就在二号三号这两天:“不太方便……”她为难道。

体委钢铁直男一个,完全接收不到一个女生说不方便的讯号,刨根究底地问:“咋啦,啥不方便啊?”

赖宝婺两颊热辣辣的,这还要她怎么说?

邵天赐靠墙坐着,手放桌面,实在听不下去了,轻描淡写道:“她那两天大姨妈,跑不了步。”

体委这才会过意来,尴尬地哦哦了两声,挠着头走了。留一脸懵的赖宝婺和若无其事的邵天赐。

孙欣欣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她这人性格直来直去,从赖宝婺泼了简蔷水之后就跟她不对付,一边跟其他女生说话,一边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真好哦,来了大姨妈就不用跑步了。”

邵天赐一脸看傻逼似地看着孙欣欣,赖宝婺生怕他一张嘴撅死人家,连忙说:“我去上厕所,你要不要一起去?”

邵天赐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赖宝婺,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去啊,你敢去我就去。”

私下里评价起孙欣欣,邵天赐也一点不客气:“这女的脑子有病。”

他也不能算是吐槽,他是真的这么觉得:“有羡慕别人好看的,羡慕别人成绩好的,第一次见羡慕人家来大姨妈的。”

赖宝婺反正也不会给她说好话,不过这话也只会跟邵天赐一个人讲,“我也不喜欢她,总是针对我。”

自从邵天赐转学进来之后,她那些小矛盾小情绪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包括寝室里那些微妙的人际关系,可是毕竟男女有别,邵天赐会安慰她开解她,耐心倾听她的烦恼,却无法帮她彻底摆脱这种孤独,这种孤独更像是没人陪着一起去厕所,没人挽着手去小卖部,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邵天赐是个女孩就好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在一起,而不必担心被人指指点点。

青春期的赖宝婺更需要一份同性的友谊,而不是异性的守护。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她跟邵天赐的关系,好几次下晚自习回去她都看到同寝的一个女生在宿舍楼下打电话,一边偷瞄她和送她回来的邵天赐。宿舍里除了赖宝婺,另外三个人又拉了一个群,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她们话题的中心。赖宝婺虽然相信清者自清,但她也觉得跟她们这些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什么都跟邵天赐说了,唯独没有跟他说过水房的事,唯独没有跟他说起过高斯。

如果可以,她只想把有关那天的那一页尽快翻过去,你说她懦弱也好,软弱也罢,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想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你问她恨过吗?她恨过的呀,高斯拿她水泼她的那个当下,如果手里有把刀,赖宝婺可能会直接捅过去,但她没有,她也不敢,女生永远反抗不了男生的霸凌,这是被体力决定的。

长大之后赖宝婺看过一份调查,说大约有90%的女生曾在青春期遭受过来自异性的暴力,包括行动上的包括言语上的。后来赖宝婺经常会想,这高达90%的女孩子里有多少做出过反抗,也有多少就跟她一样,让事情不了了之地过去,这背后究竟藏着多少女生流过的眼泪,没有一个报道能解释的清。

简蔷的这场生日聚会实在太过招摇,有风吹草动传到了梁老师的耳朵里,第二天早自习还没开始,两个人就被梁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谁还不是从青春期走过来的,梁老师当然也有那个时候,情窦初开,对异性满怀爱慕,这份感情处理好了,能成为学习进步的动力,处理不好,反而会成为人这一生最严重的错误——人一生很多错误都有被改正的机会,而有些错误则是人一生隐患的起源。

被叫过来的男孩女孩一左一右地站在她办公桌前,女生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而男生明显放松许多。

她摘下眼镜,笑眯眯地问:“昨天是简蔷你的生日,听说高斯也去了,是吗?”

男孩女孩对看了一眼,女孩低下了头,男生从容地看着梁思文。眼神中的镇定和若无其事让梁思文有些感慨。

她要是回到这个年纪,大概也会被这类型的男孩吸引。

做了三十多年人民教师的梁思文很会做学生的思想工作,她从自己的经历说起,娓娓道来,把早恋的危害剖析地一针见血,说着说着,简蔷的脸就红了,眼也红了,不敢抬头看自己的老师。

高斯等梁老师长篇大论地说完,表情没有怎么变,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难道我们班就我们在谈吗?”梁思文停住去看这个男生的脸,帅的人天生就有种自信,无论处于什么位置都从容不迫,并且相信自己会拿回主动权。

“赖宝婺跟那个新来的不也在谈吗?”

梁思文认真道:“你以为老师没了解过吗?他们的情况跟你们还不一样,而且他们能跟老师保证他们没有在谈恋爱,你们呢,能给老师这个保证吗?”

你能保证吗?

他尽管可以骗梁思文他们没有在谈恋爱,问题是他说不出口,年纪再小也知道承诺对彼此的重要。高斯顿时哑然,旁边的简蔷红着眼,已经快要哭出来。

梁老师微微一笑,又把眼镜戴上。她让高斯先回教室,留简蔷一个人。走之前高斯看了眼简蔷,而她低着头,回避掉了他的目光。

从办公室出来,早自习刚刚结束没多久,赖宝婺抱着一叠数学试卷来教作业,两人在走廊狭路相逢,目光却有各自的走向,擦肩而过之际,高斯轻轻冷冷地说了一句:“是你吧?”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班主任一起叫走,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事。

赖宝婺顿住,她回过头看高斯,表情冷淡:“你想多了。”

高斯嘴角轻扯,带着讽刺的笑。

赖宝婺跟自己说要冷静,她没做错什么事怕他干什么。高斯以为她会放点什么狠话,结果赖宝婺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像一拳砸在棉花上,高斯不能理解这种憋屈的感觉从何而来。

整个年级的老师办公室都在走廊尽头,回他们班还得上一层楼,高斯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有个人站在开阔的平层看一楼学生做操,两只手肘撑着栏杆,驼着点背,听到声音回头瞄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邵天赐又转过头。

高斯从他背后走过,听到男生低低说了两个字:“孬种。”

他敏感地回头,阴着脸问:“你说什么?”

邵天赐回过身,两臂担在栏杆上,把刚才那两个字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老子说你孬种!”

高斯当时就炸了,怒意勃发,走过来捉住他的衣领,一把把他提到自己眼皮底下。邵天赐看着秀气,手劲惊人的大,伸手掰住了高斯的虎口,逼他松手。两人身量等高,争锋相对的瞬间有种火星四溅的意味。高斯胸口一起一伏,紧盯着对方,咬牙切齿地问:“你他妈再说一遍?”

邵天赐冷笑道:“我说你孬种,柿子挑软的捏,你不就是看她好欺负吗?泼个姑娘水,这他妈还是个男人干的事?”

高斯被彻底激怒,抬腿往他小腹踹去。邵天赐练过跆拳道,预感到他下一步动作,一闪而过,下一秒两个男生就打在了一起。

广播体操播完最后一小节,操场上的学生四散开来,向各个楼层的教学楼涌去,挤在楼道里的学生之间互相推攘打闹,不知道前面谁喊了声有人打架,后面的学生嬉笑着纷纷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