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宝婺握着笔低头写字,哐当一声有人经过,撞到她的课桌,笔在作业本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横杠。经过的人大声跟旁边的同学说笑,视若无睹地坐到她后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后一次。
赖宝婺没作声,她把作业纸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再往上写。
那人一坐下,就听一声巨响,她坐着的椅子猛地往前一晃。赖宝婺习以为常,把椅子往前挪。一上午课下来,班主任过来巡堂,看见了就说:“赖宝婺你座位怎么这么小?高斯你往后挪一挪。”
高斯趴在桌上,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两只手把住自己的课桌腿往后拖。赖宝婺一句话没说,低着头继续订正自己的试卷。
男孩的故意“针对”往往都不会持续太久,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内容牵走。没过多久,班里就开始传高斯在追班里文艺委员简蔷的新闻。
花招无非那些,托兄弟的对象牵线,贿赂她的闺蜜替他说好话,青春期能想到的蠢办法他全试了一遍。搞到最后连外班的学生都有耳闻,跑来他们班围观校草高斯的追求对象。不过女孩子家里管得很严,追了很久都没松口,越是难追,男孩反而越丢不开手,追了大半个月,女孩终于好像被感动,托闺蜜传话给他,说自己正在考虑,言下之意让他别这么快放弃。
结果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岔子,岔子出在一个叫赖宝婺的女孩身上。
收语文周记的课代表误拿了赖宝婺的日记,发现里面有字,好奇心驱使她翻了一页,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等这本日记回到赖宝婺课桌里时,内容已经在在场的女生之间传阅了一遍。与其说是日记,倒不如说是情书,一本专门写给一个叫高斯的男生的情书。
高斯一头大汗地跟一帮男生从球场回来,人手一瓶冰可乐。他从后门拐进教室,这节体育课名义上是自由活动,但还是有部分要强的女生选择留在教室自习。几个平时跟简蔷玩得不错的女生都围在简蔷桌边,他一进来,几道目光就往他身上瞟,带着意味深长的暗示。他摸了把后脑勺,下意识问:“搞毛?”
男生笑嘻嘻地拱他:“还不快点去哄。”
课间高斯发微信给班里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女生,问她发生什么事,女生把事情经过还原了一遍,最后加一句:“你也知道蔷蔷跟她一直都有矛盾,就上次竞选文艺委员的事,日记内容她也看了,对她刺激真挺大的。”
高斯眼皮一跳,差点骂人:“什么日记,我知都不知道,她要乱写老子能怎么办。”
女生问:“她喜欢你你不知道?”
高斯说:“知道个屁,我对她又没意思。”
“那你自己跟蔷蔷说,好好跟她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高斯烦躁地一匹,“她把我都拉黑了。”
高斯觉得自己真挺冤的,他本来就看这个女生不顺眼,哪知道她竟然暗恋自己。两人结梁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一次升旗仪式,他溜号没去,跟班长都打好招呼了,反而被赖宝婺这个“平民”给告了老师。他们的班主任教数学,人送外号灭绝,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有这么一个老师存在,不留情面赶尽杀绝。她让高斯在全班同学面前写了一份检讨,从那之后高斯就跟姓赖的彻底结下梁子。
快上课了,赖宝婺才从外面进来,身后拖着几道暗暗打量的目光。她浑然不觉,下午太困,她刚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还不知道自己日记被人发现的事,回到座位坐下。高斯坐在自己位置上假装玩手机,这一路都在用余光瞄她。她从前门进来,经过过道,走到自己座位边,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他冷笑:装得还挺好。
被一个平时看不惯的女生暗恋是什么感觉,要让高斯说实话,还挺复杂的。其实赖宝婺长得不算难看,皮肤白皙,就是太瘦了点。但是现在让简蔷误会,那就真的成了麻烦。青春期的男生没有这么多的社会阅历来同时处理几个女生的感情纠纷问题,要再大几岁,才会懂得享受女生给的暧昧。
高斯后来又给简蔷发了两次微信,一次是下午课间,一次是晚自习课上,收到的回复都是相同的一句话: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渐渐的,高斯也觉得没意思,这跟通关打游戏一个道理,卡在一个关卡迟迟过不去,这种游戏体验就有点让人想放弃。
日记事情没有传太开,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只有小部分女生知情,赖宝婺跟她同寝的三个女生舍友关系一般,班里大部分学生都是市区的,这三个恰好还是一个初中升上来的,多少有些共同的朋友和话题,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他们班只有零星几个孩子是市郊转进来的,其中就有赖宝婺。她的父亲是市郊一所小学的数学老师兼校长,母亲在同一所小学教声乐。
特别是跟简蔷关系不错的几个女生私下抱团,背后偷偷议论这个女生厚脸皮,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赖宝婺,不过也能理解,高一新进来的女生差不多每十个都有八个在暗恋高斯,他在高中开学仪式上唱的那首《后来》不知道刻在多少女生的青春回忆里。
事情要能这么过去也就没后面这么多事。
他们班班主任梁思文同时管着十□□两个班的数学,三个班的成绩经常被她拎出来比较,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看你们的数学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十二班的班主任,丢人!”
他们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班主任还是数学老师,就是数学均分上不去。所以她抓得特别紧,每次分析完的试卷还要收上来,检查他们订正是否用心。不巧赖宝婺就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收卷的压力就落在了她肩上——偏偏她顶真,你说几张没交谁看的出来,老师真这么有空一张张去数?
最后就差高斯的一张没交,课间操结束之后她硬着头皮去问他要。他趴在座位上看球赛,两只耳朵都塞着耳机,感觉到桌边站了一个人,他懒懒地抬起脸,耳机里的音量太高,他听不到面前这个女生说什么,就看见她嘴唇几开几合。
他扯下一只耳机,问:“有事?”
女孩一板一眼地说:“数学试卷就差你没交。”
高斯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找不到了。”
赖宝婺有点着急,她本来也不擅长跟人扯皮,一想到接下来的场景就觉得尴尬地要死,她其实真不想问下去了:“上午刚考的怎么会找不到?”她磕磕绊绊地问。
两人的争执被班里几个女生看在眼里,其中有个跟简蔷关系不错的捅了捅她胳膊,示意她回头。简蔷一回头,不经意间跟高斯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电光石火间,高斯觉得自己算是明白女生都在瞎想些什么东西。
他瞟了赖宝婺一眼。其实这女生长的不赖,大眼睛,白皮肤,就老是板着一张脸,跟人欠了她几百万似的。男孩儿有时候真的挺现实的,赖宝婺要是长得再漂亮点,高斯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反感,只可惜她爱打小报告的形象磐石不移地刻在了高斯的心里。
他一眼都不看她,冷声道:“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关你吊事。”
赖宝婺的脸刷一下就红了。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用这么脏的字骂过,赖宝婺有点下不来台,抿了抿嘴,抱着那叠卷子尴尬地走了。
简蔷松了口气,转回头去。对高斯的这个反应,她基本是满意的。
办公室的桌子边,班主任随手翻了翻那叠试卷,问:“齐了吗?”
顿了顿,赖宝婺轻声道:“齐了。”
赖宝婺这么说并不是想包庇谁,只是她单纯觉得背后打小报告这种事很掉价。为此她还提心吊胆了很久,生怕班主任追究。跟所有学生一样,她也怕老师,虽然班主任还挺喜欢自己的,离开之前给她吃了一颗别人送的进口巧克力,但越是这样,她越想表现好自己,不让梁老师失望,给自己的压力也越大。
当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女生跑步,男生几个自由活动。赖宝婺跟在队伍里,后面两个女生嬉笑打闹,一个女生笑着推了对方一下,对方没站稳,往后倒,她自己没怎么样,反倒把旁边的赖宝婺撞出了队伍。她脚下一崴,整个人扑在过道上,什么东西摔出她口袋,滚了几滚,停在跑道中央。简蔷从后面跑上来,没留神一脚踩了上去,就听咯嘣一声,她也觉得脚底的触感不妙,停下抬脚,表壳已经碎成了几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跑在后面的几个女生这时候也围过来,两个女生把赖宝婺从地上扶起来,担心地问她:“没事吧?”赖宝婺蹲下捡起表,表盖被踩碎了,怎么都合不到一块儿。
赖宝婺的心一下子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