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浮动着……云彩浮动着……
回忆录中的这个句子,我无意识地重复着,同时尝试看清接下去的句子,但这个句子已是我能看到的最后一句话了。黑夜很快来临了。我的眼睛由于不方便的阅读方式已疲乏不堪,要想和来侵的阴影作斗争是徒劳的,我突然拒绝作出新的努力。
此外,韦勒莫不久就站了起来,走到河岸边去了。行动的时刻到了。
什么行动?我没有考虑。自从我被俘以来,我一点也不为个人担忧,虽然韦勒莫曾谈到他打算要和我进行一次有点粗暴的谈话。围地的巨大秘密继续占有我的思想,眼前的事件不能支配我,除了它们与诺埃尔·多热鲁的事有关。现在有人知道了真相,现在社会正在知道。我怎么会为别的事担忧?
除了邦雅曼·普雷沃泰勒的正确的推论、他的研究的创造性和他所获得的结果的重要性以外,我还能关心什么别的事?啊!我多想知道!新的假设包含些什么?它是否与现实情况相符?我是否十分满足比别人更深入到这现实的核心,并且收集到更多的意见?
过去使我感到惊讶的是无法理解那种现象。现在我更为此而惊讶。站在圣殿开着的大门前,我却没有看见什么。没有任何光芒能吸引我。邦雅曼·普雷沃泰勒要说些什么?这些在天空一角飘荡的云彩意味着什么?要是它们过滤了来自夕阳的光线,要是它们对银幕上的形象产生影响,为什么邦雅曼·普雷沃泰勒在电话中问我那堵墙面的事,而它正是朝着天的另一边,这就是说,朝着太阳升起的一边。为什么他接受我的回答像是在肯定他的假设?
韦勒莫的声音使我摆脱了遐思,我重新走近离开了几分钟的窗子。他俯身向着透风窗的上面,冷笑着说道:“喂!马西涅克,你准备好行动了么?我将带你到那边去,这样我可以免去绕楼梯。”
韦勒莫绕过楼梯走下去。我不久就听见了发生在我下面的争论的声音,后来变为嚎叫,最后是一片让人有强烈感觉的沉寂。这时我首先想到韦勒莫准备好的可怕场面,但没有对倒霉的马西涅克产生怜悯,只是颤栗地想到也许要轮到我了。
正如韦勒莫所说的,事情发生了。马西涅克像木乃伊那样被捆住,口里塞着东西,僵直地从地窖里慢慢走出来。韦勒莫跟着走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拖到河畔,让他上了小艇。
这时他站在岸上,对马西涅克说:“马西涅克,这是我第三次明智地对你说话,要是必要的话,我一会儿还要开始第四次。你将让步,对么?想想看,要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办?你会像我一样行动,对么?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说话呢?口里塞的东西妨碍了你么?头部动一动,我会替你拿掉。你同意了?不同意?这样的话,你会觉得自然而然我们开始了第四次,也就是我们谈话的最后阶段。要是你觉得不愉快,我很遗憾。”
韦勒莫坐到他的受害者旁边,拿起带钩的篙,把小船推到尖端露出水面的两条柱间。
这些木柱限制了我通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外观看的范围。河水在船周围跳动,发出闪光。月亮已从云彩中显露出来。我清晰地看见行动的细节。韦勒莫说:“马西涅克,不要固执,这没有用的……嗯?……什么?……你觉得我干得太粗野了么?你像玻璃那么脆弱么?好了!我们到达了么?好极了!”
他使马西涅克靠着他站住,用左臂围着他。他又用右手抓住系在两根柱子中间的绳子上的铁钩,拉了绳子,把钩尖穿到绑在马西涅克的肩上的绳子下。
“好极啦!”他重复说,“你看我用不着抓住你,你自己会像木偶那样独自站着……”
他重新拿起篙,用钩子抠住岸边的石头,使小艇在马西涅克的身体下面滑过去,这身体不久就开始下沉。绳子弯曲起来。马西涅克只有半个身体露出水面。
韦勒莫对他的旧日的同谋说话,声音虽然很低,但我毫不费力就能听见——我一直认为韦勒莫这一天说话的声音正像我那天听到的一样:“老朋友,这就是我想让你到达的地方,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想想看,一个钟头后,也许还到不了一个钟头,你的嘴巴里就会灌满水,要说话就不方便了。在这时候,我应当让你有五十分钟去考虑。”
他用篙打水泼到马西涅克的头上。接着他笑道:“你清楚你的处境了,对么?绑着你的那根像把一头牛绑在肉摊上的绳子在两条柱上是系的活结……只要一动,这活结就会落下几厘米。你刚才看见了么,当我把你放下时,你下沉了半个头的距离……还有,你身体的重量就足够……我的老朋友,你滑下去,不断地滑下去,什么也不能使你停止下滑……除非是你说话。你准备好了要说了么?”
月光忽明忽暗,往这可怕的景象上形成光亮或阴影。我可以看到一直停留在半暗半明中的马西涅克的黑色的身影。水已浸没了他半个身子。韦勒莫继续说:“按照逻辑,你应当说了……形势很清楚!我们两人曾经合谋干一件小事,由于我们共同的努力成功了,但你狡猾地占有了全部利润。我要求享有我的那一部分,就是这样。为此,你只要向我提供诺埃尔·多热鲁的著名公式,以及第一次试验的方法就行。这样,我就让你自由。你怕竞争,肯定会给我应得的利润。行么?”
马西涅克大概是作了否定的动作或是低声拒绝了,在沉寂中响起啪的一声,他被打了一巴掌。
“老朋友,对不起,”韦勒莫说,“但你使一个圣者受罪!你宁可死么?或是你希望我将退让?或有人会来救你?笨蛋!是你自己选择这个地点的,这个冬天……没有船只经过这里……对面是一些草场。不可能有救援……没有人怜悯……该死的,你不明白么?但是今早我让你看了那报纸文章。除了化学公式,诺埃尔·多热鲁的秘密,你的秘密全都摊开在那里了。这么说人们将很容易地找到那公式了?这么说在两星期或一星期内事情就会失败,我将和笨蛋一样轻轻碰到了一百万法郎而拿不到手。啊!那真是太笨了。”
又是一阵沉寂。
暂时的月光使我看见马西涅克,河水已浸过他的肩膀。
“我再没有什么话对你说了,”韦勒莫说,“让我们下结论吧。你拒绝么?”
他等了一会儿又说:“既然如此,既然你拒绝,我不再坚持。有什么用呢?是你安排了自己的命运,选择了最后的跳水。永别了,老朋友,为了你,我要去喝一杯酒和抽一下烟斗。”
他俯身向着受害人,继续说:“但是应预知一切。要是你偶然改变主意——谁知道,也许最后一刻有一个灵感——你只要轻轻地呼唤我……瞧,我稍为松开塞在你嘴里的东西……永别了,泰奥多尔。”
韦勒莫将小船靠岸,低声地说:“倒霉的行业!这畜生真够笨!”
他按照所定的计划,把桌子和椅子挪到靠近岸边的地方,重新坐下来,斟了一杯酒,又点燃烟斗。他又说:“马西涅克,祝你健康!按照现在的情况,我看二十分钟后就轮到你喝一杯了。不要忘记你可以呼唤我。我竖着耳朵,老朋友。”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笼罩住,岸上变得那么黑暗,我几乎分辨不出韦勒莫的身影。我相信这无情的斗争会以彼此让步了结,或韦勒莫退让或马西涅克说话。但十或十五分钟过去了,时间似乎很长。韦勒莫平静地抽烟,马西涅克发出几声呻吟但没有呼唤。五分钟又过去了。韦勒莫忽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愚蠢的家伙,不要呻吟。我等够了。你愿意说么?不愿?死尸,那就死去吧。”
我听见他咬着牙说:“也许我取得另一个人的同意更好些……”
他想说的是什么?另一个人,就是我么?
他朝左边走去,这就是说是走向正面入口处。
一声叫喊传来,接着我这儿就再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发生了什么事?韦勒莫在黑暗中碰上了墙臂或打开的百叶窗么?
从我所在的位置,我看不见他。桌子和椅子出现在阴影中。此外就是一片黑暗,从中传来马西涅克低弱的呻吟声。
“韦勒莫要来了,”我在想,“再过几秒钟,他将会在这里……”
对他到来的原因,正如绑架我的原因,我都不了解。他是否相信我知道公式,而我没有揭发马西涅克是由于他和我之间达成了协议?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想对我用对他旧日同谋的同样的方法迫使我说话?或者是,在我们两人之间,关系到贝朗热尔,我们两人都爱上了贝朗热尔?奇怪的是,韦勒莫甚至没有和马西涅克谈到她。这许多问题,他将会对我作出回答。
“要是他来的话……”我在想。
但是他并没有来,房子里没有一点声音。他在干什么?我长久靠着那个他进来时必经的门,我耳朵贴在门扇上,准备好自卫,虽然我没有武器。
他没有来。
我回到窗旁,那里也没有一点声音。
这沉寂真可怕,它似乎在河上,在一切空间里扩大伸延,但这沉寂却没有干扰马西涅克垂死的喘息。
我徒然强迫自己用眼睛去观看。河水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再看不见马西涅克,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我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他!可怕的事实!绳子是否已沿着木柱滑下?使他窒息和死亡的河水是否已灌到他的嘴里和鼻孔里?
我用拳头重敲百叶窗。想到马西涅克已死或将死,而我直到目前还没有明晰的想法,这使我感到害怕。马西涅克一旦死了,秘密将无可挽救地失掉。
马西涅克一旦死亡,这就等于诺埃尔·多热鲁死去第二次。
我又加了把劲儿。在我看来,韦勒莫无疑已走近,我们之间会发生争斗:这我并不担心。任何考虑都不能阻止我,我应当马上跑去援救,但这不是援救马西涅克,而是诺埃尔·多热鲁,否则他的奇迹般的事业将会被消灭。直到目前,我以沉默保护了马西涅克的罪行,现在我应当继续从死亡中挽救那个知道不可少的公式的人。
由于我的拳头力气不够,我弄断了一张椅子,用它来敲打窗上的铁栅。
那百叶窗不很坚固,因为一部分窗板已经没有了。窗板逐一被打掉。我伸出手臂,把外边的横铁条拉起。百叶窗立即就打开了,我只要跨过窗缘就能下到河畔。
韦勒莫让我有了自由行动的机会。
我一刻也不延误,立即走到椅子旁,推翻了桌子。我很容易就看见了小艇。
“我在这儿!”我大声对马西涅克说,“坚持一下。”
我用力一冲,到达木柱中的一条旁。我重复说:“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我在这儿……”
我双手顺流抓住绳子,一直摸到铁钩,以为会碰到马西涅克的头部。而实际上我没有碰到什么。绳子垂下,铁钩在水中,没有带着任何沉重的东西。
马西涅克的尸体可能沉到水底了,也可能水流把它带走了。
我胡乱地把手尽可能往远处伸着去摸。一声枪响使我突然站起来。一颗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与此同时,韦勒莫——我猜想他正弯腰站在河岸上——声音窒息地低声说:“啊!可恶的家伙……你利用机会了!……至于马西涅克……你以为可以救他?可恶的家伙,等一等。”
他根据估计又放了两枪,但我已迅速走远,没有一枪打中我。很快我就走出了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