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蛇冠子

刀老头子扔出盒子的那一刹那,我还以为那只盒子就是在地窖神龛中的那一只(因为老旧的盒子都差不多),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难不成我开过盒子的事情暴露了,刀老头要找我算帐?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转的特别快,就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方面了:

  如果正如我推测的那样,哲别是因为家里供奉着“神龛”而被带走的(四旧是在当时是个最好扣的帽子),我们自己的推测是可能是有人看我们几个二楞子整天偷懒不顺眼,想整我们而通过哲别来下手。但是!

  但是刀老头不在我们的处境中,他自己想不到这一点啊,他如今将这个东西扔出来,会否是误会把神龛的事情上报的人就是我们?

  那一瞬间我就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最怕别人误会我,而且这事情我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只有我们几个人经常进出他们家的地窖,且只有我对那盒子表现出过兴趣,要是事情一捅出去,我的几个兄弟肯定会认为这事情必然是我干的,那我可就真玩不下去了。

  在那个年代,如果这样的人际关系问题出现,除非你上头有人,不然你肯定是给整的生不如死。

  所以那一刹那我几乎马上想解释,但是等我看清楚那只盒子的时候,却一下又蟞了回去,因为我发现那并不是神龛中的那一只,这一只盒子虽然也是用皮包着的,但看的出这做工是业余的,而且大小也小了很多,这是当地人自己做的。

  我们不知道刀老头是什么意思,不过当时我的脸色就惨白的楞在了那里,癞痢在我后面,他并不知道我想了怎么多,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然后推了我一把,我们两个走到盒子面前,癞痢就问:“阿玛哈,我们问哲别到哪里去了,你给我们这盒子干什么?哲别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们,有事情我们不会不管。”

  刀老头看了眼我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指了指那盒子,也不说话,又拿起另外一杆枪来擦,似乎不想理会我们。

  我和癞痢互相看了看,心说这是意思,难道哲别在盒子里面?这……怎么可能,哲别又不是充气的。

  突然,我就感觉到浑身发凉,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因为那时候我们那里已经是火葬了,刀老头这一指,我一下子就联想到骨灰盒的事情了,难道哲别已经挂了,而且这么快已经烧成灰了,这是他的骨灰盒?

  这倒是也是非常有可能的,鄂伦春都是树葬水葬的,那几个民兵搞七搞八,或许是要逼刀老头火葬而起的冲突。而且我们好几天没见哲别了,这小子该不是碰上熊了或者狼糟难了!

  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啊,而且哲别房子外面的那些轮胎的痕迹是怎么搞的。

  我不由皱起了眉头,有点搞不懂了,其实建设兵团不是经常死人,因为有老木工带着,而且年轻人怎么样也比较会熬,受伤是常走,死人就很难。

  我们来这里之后,只发生过一次死亡事故,还是一次谋杀,一个女支青和他的男对象,男的家里人给他找了个干部的女儿,背景很好,于是那男的就嫌那女支青没有背景,不过当时两个人已经好的过了头,不太可能分手了,于是那男的就在伐木的时候把女支青带到深山里掐死了,然后谎称迷路了,和那女的走散了。

  那一次还是刀老头看出问题来,带人附近山里找了一圈,结果找到给狼吃的只剩下上半身的尸体,后来一验尸事情的败露了,那男的倒也机灵,一看苗头不对就往山里逃,给刀老头一枪就放倒了,不过没打死。拖到营地里审完了,说要送到呼和浩特省里去枪毙,结果出去后几个月竟然让他家里人找的那女人的干部老爹保了出来。

  这事情真是没天理,但是在当时也没有办法,哲别老说早知道当时就让他爹当场就击毙了。

  那女支青的事情后来是火葬的,给他们的父母带回老家去了,我记忆里就这么一次火葬,是民兵们搞的,没让我们看,但是那一次火葬的地点就在民兵营的后面,烟雾冲天,今天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的火葬迹象。

  南方人和北方人比起来,可能就是想的太多,而嘉兴靠近上海,我想的就特别得多,不过癞痢就根本什么琢磨,和我对视了一眼,他就把那盒子拿起来看,左看右看了一会儿,竟然想也不想就打了开来。

  盒子没有锁,用的是一个褡裢,一下子就开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想按住盒盖,这只是条件反射,并不知道自己干什么要按,不过癞痢这个二百五动作实在太快了,终究是没有按住,盒子一下就开了。

  我赶紧刹住手,心说该不会按到他骨灰里去,一看之下,却又一愣,原来里面不是骨灰,而是黑漆漆的铁砂。

  这是土猎枪的子弹,鄂伦春人的土猎枪杀伤力极其地下,我们都称呼为毁容枪(这是学巴顿称呼南非作战的坦克为‘伤心车’),意思是这枪十分适合用来毁容,因为铁砂和火药混合在一起后发射,只要被大到,你的脸上就绝没有一片好肉剩下来。但是这枪又杀不死人,且发射速度极其满,一次发射后重新上火药铁砂,用枪杆子转紧,最起码要3分钟。

  所以鄂伦春人猎熊的时候,不像欧洲人一样都是远距离射击,鄂伦春人用枪都是肉搏的用法。

  正在奇怪,刀老头却说话了。他的汉语非常不地道,对我们道:“要想见我家哲别,就帮我快把这些枪全部装了,那东西很快就会回来……要么你们还是趁现在快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说着,就冷冷的抬头把他擦好的两杆枪甩给我们。

  我还是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癞痢就更不知道了,不过他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只有帮忙,我顺手抓起一把铁砂,一边找药角袋,一边问他:“阿玛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癞痢也问:“是啊,我们是来找哲别的,哲别是不是出事情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搞枪啊?”

  刀老头拿起第三杆枪,还是不回答我们,只是低头搽着枪管。

  我不禁有火,这算什么,这是摆谱吗?刚想去理论,这个时候,突然我就灵光一闪,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鄂伦春的老头子的状态不对——

  他不是不回答我们,而是根本没有听我们的活法,我皱起眉头,再一仔细看,竟然感觉到这老头子似乎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一丝隐约的颤抖,从他的手中传达了出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面前的刀老头,是这里的猎人王阿玛哈,说的夸张一点,他就是这里的森林之王,除了东北虎,他不会怕任何东西,他怎么会害怕。

  癞痢没有感觉出来,还在不停的问刀老头问题,刀老头一句话都没有回答,我忙拍了拍癞痢让他安静,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都听到了一声非常轻微的“嘶”声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响了一下。

  顿时刀老头就停下来了手里的动作,一下子抬起头,看向我们。

  我们两个自问谁也没发出那声音,忙摇头,这时候却发现他的目光并不是看向我们,而是看着我们身后左边,他房子的窗口。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和癞痢两个人都转过了头去,一下子我就浑身冰凉,脑子几乎就爆炸了起来。

  只见一张怪异的巨大蛇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窗口探了进来,正无声息的盯着我们,一动不动。